她虽然不想在意,但他们的视线就像是茅坑里乱飞的苍蝇一般令人作呕,喋喋不休。
哪怕太医前来授课,坐下后的宋嘉荣依旧能感受到有人的视线落在她背后,伴随的还有指指点点,她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 前往食堂吃饭的路上恰好听见有几个人在大声说话,他们很明显也发现了她, 结果非但没有收敛, 还生怕音量太小她听不见的拔高。
“我就说她不是个什么好货色,长着那么一张脸, 哪里能是怎么正经女人, 正经女人又有谁会进入全是男人的岐黄班求学, 我看啊, 八成是钓凯子来的。”人群中说话最大声的, 正是前几日在岐黄班大门和她有仇的刘钦。
“刘兄,你那么诋毁她,就不但她又跑去告状啊,你可别忘了上一次………”那人说到后面,特意压低了声线。
提到上一次,刘钦就像是一只踩到尾巴的猫炸了起来,五官扭曲,“要是陛下真的来了,我也不怕,我倒是要质问一下,本就是共同探讨医术的岐黄班,怎么能容忍这种出身不正,血缘肮脏的人玷污了那么神圣的地方!就算她的脸长得漂亮又怎么样,肮脏的出身是怎么改变都改变不了的!”
“哦,不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就一个出身肮脏。”从树后走出来的宋嘉荣眼底是遮不住的嘲弄,“与其嘲讽别人肮脏,不如先关心自己今早上是不是掉进粪坑,要不然怎么满嘴喷粪。”
刘钦瞧见正主来了,非但不收敛,吊梢眼一抬,满是高高在上的鄙夷,“怎么一个血脉肮脏,出身下贱,有些人恐怕是在清楚不过,真以为自己穿上衣服就是个人不成,本公子一想到和你那么个恶心的人同在岐黄班求学,都像是见了屎一样恶心,果真是有什么下贱的父母,生出什么下贱不要脸的女儿,一脉相承的低贱!。”
“闭嘴,谁允许你辱骂我爹娘的!”纵然他们有天大的不对,他们也是给了她生命的人。
拳头攥得手背青筋冒起,牙龈咬得出血的宋嘉荣没有想到,她最害怕被人发现的秘密在有一天,会堂而皇之的昭告之天下。
她才不是父母□□生出的产物,她不是,她不是!
这个秘密只有他知道,他还把自己的秘密当成笑话说给白若裳听,所以,是他做的吗!
“我偏要辱骂,你能把我怎么着,姐弟□□生出的杂种也是个小杂种,像你这种□□的畜生就应该直接被溺毙在恭桶里,永堕畜生道!”嘴脸臭恶的刘钦像是出了一口恶气,更恨不得昭告天下,岐黄班就不应该收女人,女人更不配和男人平起平坐。
“像你们这种败化伤风,败德辱行的人简直不配当人,就应该当地里的王八,畜生!姐弟□□天打雷劈都不为过,怪不得早死,要不是早死,说不定就得拉去浸猪笼!”
“我要是你,我早就寻个地方吊死得了,哪里还会像你一样厚脸皮无耻到出来见人,果真是………”
“我警告过你的,是你不听!”眼球缠满一圈猩红的宋嘉荣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抄起一旁放着的木棍朝刘钦砸去。
她不允许他说那些话,更不允许他侮辱自己的父母!
闭嘴,通通给我闭嘴!
刘钦没有想到她会动手,手一摸,摸到的只有一手粘稠冰冷的鲜血,眼神是淬了毒的阴冷毒蛇,“好你个婊子,老子要杀了你!”
“你父母不教你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今天就来帮他们教!”宋嘉荣非但不惧,趁着他没有反应过来时,手中木棍又一次落下。
别看宋嘉荣个子虽小,但胜在灵活,力气也不小。
五官狰狞成恶鬼的刘钦想要抓住她,就跟要抓住一只滑不溜秋的泥鳅一样困难,还得防止她的木棍不知何时敲下。
这种奇耻大辱,他怎么能忍!
有人反应过来,立刻大喊,“快!快拉开他们!”
“我看你们谁敢拦老子,老子今天一定要弄死她!”
“刘大夫你冷静,冷静啊。”
很快,这里的动静引来了太医们的注意,要知道岐黄班里第一条,就是严禁弟子动手。
“你们谁先动的手,又是因为什么动的手。”章太医看着站在面前的两个人,气得吹胡子直瞪眼。
他只是一天没来,他们就要翻了天。
刘钦因为伤势过重,头上缠了一圈绑带,衣服皱巴巴得像是打过滚的咸菜。
因为宋嘉荣是女子,劝架的时候他们不怎么敢拦住她,她的手上又有武器,只是头发稍显凌乱些罢了。
顶着一脸青紫的刘钦立刻哭冤起来,“老师,是这个泼妇动的手,你可一定要为学生做主啊!像她这种蛇蝎心肠,身上还留着肮脏血脉的泼妇就应该赶出岐黄班!永生剥夺行医权利。”
他说完,还得意地扫了宋嘉荣一眼,无声的在挑衅着说,“我看你还死不死!贱人。”
宋嘉荣也不否认,“是学生先动的,可是夫子曾说过,辱人父母者与杀父仇人无异。如果老师要因此事要罚我,学生不服!”
“就她,一个姐弟□□出来的杂种!”刘钦嘲讽的话刚说完,余光见到的是拿着花瓶朝他脑袋砸来的宋嘉荣。
“我说过了,你要是再敢辱骂我父母半句,我就杀了你!”宋嘉荣双眼直直地盯着他,她的语调并未高扬,却带着渗人的狠辣。
刘钦被她凶狠的眼神震住,因为他丝毫不怀疑她会说到做到,短暂的恐惧过后,直接尾锥处升起恼羞成怒,更羞耻自己居然会怕她一个女人,“疯子,她就是个疯子!老师你们看见了没有,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像这种疯子哪里配学医!”
“说我是疯子,好像有些人更像是得了失心疯的狗。”要不是宋嘉荣被拦住,拦住她的人毫不怀疑她会直接上去撕烂刘钦的嘴。
更没有想到,她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一个女子,既然会有那么大的力气,还如此的心狠手辣。
“安静,你们两个都给老夫安静,你们又把岐黄班当成了什么了,街头菜市场不成!”
“陈太医这处,今儿当真的好生热闹啊。”随着话音落,走进来的是一个手持拂尘,面白无须的男人。
陈太医敛了火气,笑道:“李公公,你怎么来了。”
“咱家要是不来,怕是得要错过一出好戏了,瞧瞧,陛下不久前才说过的话,刘大夫可真是贵人多忘事,转个头的时间就忘了啊。”李德福视线落在头发凌乱的宋嘉荣,满头是血的刘钦身上,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抽。
果然,贵妃娘娘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打起架来都不会让自己吃半分亏。
李德福拂尘一甩,恭敬道:“宋大夫,太后娘娘说是有些不舒服,想要邀你进宫一趟。”
“可是李公公,我们这里的事情还没处理好。”陈太医不虞道。
李德福眼梢一扬,皮笑肉不笑,“怎么,太后娘娘的凤体比你们的训话还重要,要咱家说,是谁先挑起的事头,直接打一顿后逐出上京不就成了,要不是前头的人犯贱,又怎么会发生后面的事,你放心,关于此事咱家一定会如实禀告给陛下的。”
等李德福带着宋嘉荣出去后,有七窍玲珑的顿时反应过来,按理说那位李公公可是陛下身边的红人,怎么可能会为太后做跑腿,而且还来得那么及时。
说不定,邀宋嘉荣入宫的人不是太后,而是陛下。
要知道他们虽然鄙夷,看不起宋嘉荣的出身,但她的那张脸却是不肯否认的漂亮,漂亮到连他们都会失声的程度。
他们能想到的事,陈太医哪儿能想不到,就是因为想到,才更心惊胆战。
走出戒律堂一段距离后,已经整理好头发的宋嘉荣开口,“李总管,你刚才说太后要见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还是假。”
如果太后真的要见她,不会在那日她拒绝后没有下文,依照那人佛口蛇心的做法,在她拒绝后不知道要气得打碎多少花瓶,随后哪怕是抬,也得要把她抬进去。
“是真是假,娘娘随我入宫便知。”李德福又说,“不过入宫之前,娘娘可要先梳洗一番,整理下仪容。”
宋嘉荣摇头,“我身上的衣服是干净的,虽然料子称不上多好却也不见得失礼。”
走出岐黄班大门,一眼就看见了等在外面的马车。
“宋大夫,请。”李德福手中拂尘一甩,伸手做请。
一阵风涌来,吹得眼睛半眯起来的宋嘉荣看着近在咫尺的马车,忽然心生了退缩之意,“我身体有些不适,可否改日在进宫面见太后。”
“宋大夫身子不适,更得要进宫一趟,等下好让太医为宋大夫问诊一下身体。”
第68章 我不知道的角落里,有人偷偷爱着我
他越是那么说, 宋嘉荣越发肯定。
想要见她的人不是太后,而是他。
她想要拒绝,但她此刻心里像是憋了一股火气。
想要质问他, 是不是他把自己一直想要藏起来, 最好是能藏到她带进坟墓里的秘密说出来,她也知道他是君子,他从来不屑做这种下作的小人手段,可那时白若裳得意又挑衅的话却像魔咒紧紧缠着她不放。
清风徐来,恰好吹动一角墨绿蜀锦。
紧接着云纹鸟兽墨青蜀锦帘被一只骨指修长,在日光照耀下白得几乎透明的手掀开,也露出男人那张清冷矜贵的脸。
“是我。”低沉暗哑的嗓音里是藏不住的思念。
宋嘉荣敛下火气, “民女见过陛下, 吾皇万岁万万岁。”
男人叹了一声,走下马车制止她的动作,“你可否不要和我划清界限得如此清楚,就算我们做不成亲密无间的关系,我也希望你能把我当成普通朋友看待,而不是陌生人。”
想要伸手把她落在脸颊旁的发丝别到耳后, 又苦恼他的动作会令她觉得孟浪,贼心不死, 哪怕他知道他的小姑娘曾经深爱他。
下意识往后, 拉开彼此距离的宋嘉荣自嘲,“礼不可废, 况且草民出生虽低贱, 也贵有自知之明。”
她不动声色的抗拒, 像是迎面给裴珩泼了一盆冷水, 宽大云纹绣袍下的骨指因悲痛攥得近乎断裂, 喉咙里像是卡了鱼刺一样刺疼。
更近乎残忍的告诉他,是他亲手把深爱着他的小姑娘推开的。
越是清楚的明白,越是痛彻心扉的悔恨。
不喜欢他用这种目光望向自己的宋嘉荣垂下长睫,“不知陛下让李公公假借太后懿旨带草民出来,是因何事。”
“岐黄班里发生的事情我听说了,你做得没错,可有一件事你做错了,你知道吗。”双手复后的裴珩近乎贪婪地注视着她的脸,他好像好久没有那么认真的看过她了。
她瘦了不少,是在谢府住得不开心的吗?
宋嘉荣仰头,嗓音清脆,“我不认为自己有错,即便陛下要罚,民女也不承认自己有错。”
她本就没有错,要是硬说有错,只能错在对方在骂第一句时隐忍了下来没有动手。
不可否认的是,哪怕她当了三年多修身养性的大夫,遇事的那一刻,骨子里仍像个只会动手的武妇一样。
她厌恶这样的自己,也坦然接受这样不完美的自己。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
“我不是那个意思。”眼里慌张的裴珩猜到她定是以为自己要罚她,心脏似扎满了密麻的银针,疼得他快要呼吸不过来。
他竟不知自己在她心目中成了这样只会一味偏袒他人,让她受尽委屈,苦楚往肚里咽的人。
“我指的错是,你打人的时候,也得要注意一点不要伤到自己,要不然我会心疼的,小时候我不是教过你,打人的时候怎么做到不伤到自己吗。要是打不过就来找我,我为你撑腰。”把人拉进马车里的裴珩打开暗格,从里取出一罐白玉药膏,习惯性拉过她的手置于掌心中为她涂抹药膏。
她因为握着木棍太用力,掌心破了一点儿皮。
主人都不曾在意的细小伤口,没有想到会被另一人放在心上。
直到掌心传来清凉的触感,鼻尖弥漫着淡淡的草木香,宋嘉荣才反应过来她做了什么蠢事。
虽说她小时候磕磕碰碰到,都是他帮忙上的药,但他们已不在是小时候了。
此时他们的距离太近了,近得她能数清他根根分明的纤长睫毛,温热地呼吸炽热的拂落在她肌肤上,泛起一阵颤栗。
不习惯他对自己那么亲密,还是二人同处一室的宋嘉荣下意识把手抽回,眼睛里透着质问的冰冷,“陛下,关于我身世的事,是不是你告诉的他们。”
她问出这句话时心里是不安的,惶恐的,害怕的,因为她怕,怕自己年少所爱一场皆成了笑话,也怕自己成为一场笑话。
闻言,裴珩为她涂抹药膏的指尖一顿,“我何时让你那么不信任了。”更恨的是自己变成了她所不相信的人。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你把我最见不得人的秘密说给白若裳听的那一刻起,难道没有想过会失去我的信任!你明知道我有多抗拒我的身世,又有多害怕它会被人发现!”眼睛里涌现一层雾蒙蒙水意的宋嘉荣以为自己不在意的,可事实告诉她,她很在意,在意得要死!
裴珩皱起眉头,闪过一丝困顿的迷惑 “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当年知道此事的人他都安排妥当了,万没有再传出去的可能,除非,是有人特意查她。
那人是谁?他的目的又是什么,手指放在膝盖上的裴珩垂睫下涌现无穷的凌厉杀意。
他发现,他们之间存在着他所不知的,她所不为人知的委屈,苦楚,可他非但没有安抚,治愈她的委屈,给予她的全是不信任的斥责。
难怪她会不信任自己,质问自己,因为自己在她眼里和那些人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又有什么区别。
深刻明白之前的自己有多愚蠢,傲慢自大又卑劣自私的裴珩忽然弯身逼近她,强势的占据她的所有视线。
双手拢住她的脸,他的神情郑重而严肃,“我裴晏礼在此对天发誓,若有一句妄言,便教我不得………
在他发出毒誓时,大半个身体快要靠近男人怀里的宋嘉荣慌张的用手堵住他的唇,神色罕见的带了一丝慌张,“不用了,我并不需要你的誓言,也不需要。”
其实在他开口否认的那一刻,宋嘉荣便相信了他说的话。
相信他不会说谎,更不屑说谎。
可,如果不是他说给白若裳听的,她又是哪里得知的。
沉默中的宋嘉荣感受到掌心贴着他的唇,像是她特意伸出掌心让他亲吻一样旖旎。
他呼吸时的炙热气息喷洒在她的掌心处,痒痒的,像一根羽毛轻轻划过,却烫得像是有烧得滚烫的明炭滚过。
一个不算亲密,都称不上是吻的掌心吻,导致马车里的温度都跟着燥热起来,勾缠上暧昧的情丝。
心中产生一丝悸动的宋嘉荣慌忙地收回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也止住不堪的胡思乱想,“劳烦陛下在前面的路口将民女放下。”
裴珩没有答应她,反倒是说起,“你走后,她们都很想你,也一直在等你回来,你确定不回去看她们一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