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不渡——云芙芙【完结】
时间:2024-01-18 14:40:34

  她太瘦了,皮肤干瘪得像晒干的豆皮黏在暴晒在太阳底下的竹竿上,不但瘦还很脏,头发杂乱的垂落着,且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皮肤因为长久没有清洁,溃烂一片。
  躲在衣柜里的小姑娘眼神毫无焦距的看了他一眼,复又垂下头盯着自己没有穿鞋的脚看。
  “你是老师和师母的孩子吗。”接下来无论裴珩怎么问,她都兀自沉默的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裴珩以为她不会说话,心中怜爱之情更甚,若不是他路过老师故居时的郊外庄子,又恰逢遇到大雨前来避雨,怕是她真的会活生生饿死在柜子里。
  “你没有名字,我帮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小姑娘不知道什么叫名字,只知道他说话的语气很温柔,不会像娘亲那样咒骂的语气,更不会一边掐着她,一边骂她。
  可也只是稍稍动了下头,幅度小得和猫咪的胡子动了一下没有任何区别。
  室内又一次陷入寂静,室外的雨水噼里啪啦拍打着窗牖。
  随着雨停,裴珩准备离开的时候,和他共处一室的小姑娘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一角。
  哪怕她不会说话,裴珩也明白她的意思。
  她想要和自己走。
  虽然她不会说话,不会哭不会笑,却像只小动物,有着最基本的趋善怕恶的本能。
  小姑娘不会说话又怕生,除了他之外,所有靠近她的人都会被她抓伤,咬伤,导致他年龄不大,倒是提前体验了一把带孩子。
  好在小姑娘也好带,除了睡醒后看不见他后会哭鼻子,晚上也得挨着他睡才行。
  他已经接受了小姑娘是个小哑巴的事实,谁知道一娘,小姑娘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她喊的第一句话是“珩哥哥”,学会写的第一个字也是《珩》,如何能让他不在意,不怜爱。
  宋嘉荣对于裴珩来说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存在,谁都不知道。
  却能知道,裴珩对于宋嘉荣来说是救赎,是腐烂发臭的世间里唯一一个会对她心软的神。
  连日笼罩在上京的阴雨连绵终是缓缓散去,御花园里百花争奇斗艳,花落丝飞不避人。
  自从宋嘉荣禁足后,皇帝再也没有来过后宫,就连苦主白若裳也只是得了赏赐而非见到人。
  虽说见不到陛下,但对于她们来说,没有宋贵妃在的后宫,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不少。
  “抓住,本宫记得你是宸极宫的宫女。”
  准备去请太医的竹果忽然被一圈人围住,顿时急得眼眶都红了,偏生她又说不了话。
  “一个宫女见到本宫都不行礼,还真是什么主养了个什么样的狗奴才。”今日前来御花园偶遇陛下的刘月娥没有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如今的宋嘉荣被禁足,说不定是陛下对她厌烦的前兆,当日她受过的羞辱她虽然还不能从宋嘉荣身上找回来,却也能让她恶心一段时间。
  瞧她不说话,更以为她是瞧不起自己,扬起手就是一巴掌,“既然贵妃娘娘身边的宫人不懂规矩,本宫理应得要帮她管教一下,来人,掌嘴。”
  她今日倒是要让宫里的人瞧瞧,日后谁才是真正的后宫第一人!
  话说宋嘉荣并非是老实在宫里禁足,而是回来的当夜便发了高热,喂进不去药,强灌进去后又会吐出来,整个人都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中。
  “要不,还是去请陛下来吧,不然娘娘一直不退热也不是个办法。”捏了条湿帕子为娘娘擦脸的水桃满眼心疼。
  “陛下的心也是真的狠,就算世人都说娘娘心肠歹毒,可是最没有资格指责娘娘的就是陛下。”青提对她的提议不赞同。
  本来陛下对娘娘就有偏见,贸贸然去请,落在陛下眼中又成了娘娘为引他心软糟蹋自己生病,从而使得厌恶再添一笔。
  青提又说道:“陛下如今对娘娘正在气头上,哪怕我们求见,陛下也不一定会见我们。”
  “可是,一直由着娘娘烧下去也不是个法子啊。”水桃担忧不已。
  “竹果不是去请太医了吗,怎么还没回来,该不会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吧。”
  宋嘉荣高烧不退一事,终是于傍晚传到了裴珩耳边。
  李德福小心翼翼的在旁斟酌着用词,“陛下可要去看一眼贵妃娘娘,奴才听说贵妃娘娘一连病了好些日,整个人烧得连药都喝不进去。”
  裴珩骨感纤长的手指半屈扣着桌面,睫毛垂落拢下阴影,“她小时候装病骗朕的列子还少吗。”
  言外之意,她这一次和之前数次装病骗他一样,都是狼来了。
  果然人一但对谁带上偏见,总会先入为主。
  宋嘉荣知道自己病了,也知道生病后只要吃药就好了,可是她喝不下,或许说是压根不想喝。
  自从那天回来后,脑海中回荡的都是珩哥哥不愿意相信她,她根本就没有推白若裳那个贱人!
  她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却从来没有对他说谎过。
  可是珩哥哥不但指责她,还要关她禁足,还是因为一个才见过几次的女人!
  明明是他伸手把自己从那间狭小黑暗的屋子里带出来,教他说话读书识字,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教她最基本的衣食住行,更不厌烦她的蠢笨无礼。
  他对她而言不但是神明,更给予了她从未有过的情感,是她立足世上唯一的支柱。
  她渴望得到他的爱,成为他唯一的皇后,并以此努力着,她能有什么错!
  可是,为什么属于她的神明会为了别的女人责骂她,是因为她的神明要惩罚她的恶毒吗?
  恍惚中听到脚步声的宋嘉荣想要睁开眼,奈何眼皮太沉了,灵魂也被拉拽着往下沉,身上好疼,浑身又软绵绵得没有一点儿力气,嗓子眼像被明炭滚过。
  水桃,青提她们去哪里了?
  她只是病了,又不是死了!
  浑身软绵无力的宋嘉荣挣扎着要醒过来,放下的浅绯折枝莲帷幔先一步被掀开,织金流苏晃出一池波纹。
  来人隽秀的眉眼携霜带雪,在月光下,清冷至极。
  “生病了怎么都不吃药,本来就不聪明,要是烧得更傻了可怎么办。”来人声线清冽,似冬日滚下梅枝的霜雪,偏生又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轻叹。
  烧得神志不清的宋嘉荣轻颤着,挣扎着缀满盈盈泪珠的睫毛想要睁开眼,她的眼皮先被一条两指宽的月白云纹绸带遮住视野,也将她身体的不适,五感逐渐放大。
  “乖狸奴,喝完药后就会好了。”来人把她扶起靠在自己胸口,一手托碗,一手舀起一勺药缓缓喂到她嘴边。
  “听话。”
  或许是闻到熟悉得令人心安的迦南香,宋嘉荣不在抗拒的张嘴喝下他喂的药,哪怕苦得她五官皱成一团,仍是从心底涌现一丝甜意。
  他喂一口,她喝一口,乖巧得像只猫儿,偏生醒过来后的性子实在是令人难以忍受。
  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下白瓷勺偶尔碰撞碗沿的叮咚清脆声。
  一碗不多的药喂完后,宋嘉荣染了药汁后的干涸缺水的嘴唇无意识呢喃:“水。”
  那只小小的,指甲泛着浅粉的白嫩手指依赖地拉着云纹袖口不舍得松开。
  来人先是怔了片刻,随后抬手给她倒了一杯水递到她嘴边,小心地喂她喝下,又取出帕子为她擦拭唇边水渍,将她散下的头发拢到脑后,好让她舒服一些。
  两指按着她红唇的男人嗓音带着一丝暗哑的问:“还要吗。”
  半杯水入喉的宋嘉荣解了喉间那股子黏湖涩苦后,摇了摇头,她想要说些什么时,又是一阵灭顶困意袭来,唯独攥着男人袖口的指尖一直没有松开。
  哪怕是做梦,她也舍不得松开他的手。
  他的胸膛是那么的宽厚,又那么的令她安心。
  半张脸掩于暗中的男人又取了帕子浸水拧干后为她擦去额间,颈间薄汗,坐在床边确定她睡着后,才无奈的轻叹一声离开。
  给她喂水的杯子孤零零的放在桌上,提醒着之前曾有人来过。
  进来后的水桃用手探了下她的额间,发现娘娘的烧退了,心里不免高兴,心里又忍不住嘀咕了两声。
  最近晴朗了没几日的上京城又落起了雨,不同于先前的淅沥沥的小打小闹,看那架势像是要把天给捅破了。
  在大雨滚落白玉盘中醒过来的宋嘉荣正穿着件单薄的月白缠枝里衣,往日盛气凌人的一双鹿眼儿染上氤氲水雾后像林间小鹿,怯生生且懵懂,唯眼尾一抹嫣红美得惊心动魄。
  宋嘉荣听见珠帘拨弄的水玉碰撞,轻轻唤了一声,娇滴滴的嗓音似软似媚,娇憨中带着软绵,即便是女子听见了都得酥上半边身子,何况是男人。
  哪怕是自小伺候娘娘长大的水桃,仍是会被娘娘的颜色惊艳到失神。
  这样的好颜色,无论嫁到谁家都是捧在掌心怕摔,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娇儿,也只有陛下不解风情,不爱牡丹,唯爱路边不长眼的百合雏菊。
  “娘娘睡了许久,如今肚子定然是饿了,奴婢这就遣人送来吃食。”将眼中惊艳压下的水桃把端来的药碗放在黄梨木几上,走到六角菱花窗边仔细着窗棂是否关严实。
  关好后转过身,无意间扫见宋嘉荣内衬被拥雪成峰崩开,显其形,窥其色,脸颊一红的打开红木衣柜,从里面取出一件胭脂色外袍给她披上,“娘娘身子还没好利索,外头还落了雨,你们怎么不帮娘娘多穿两件衣服。”
  “此事不怪他们,是本宫自己不想穿。”她本就出了一身汗,要是再多穿上一件,岂不是要被悟出馊味。
  “备水,本宫要沐浴。”
  宋嘉荣想到昨夜间恍惚中闻到的迦南香,那个令人心安又宽广的肩膀,嫣红饱满的下唇轻咬,像一颗熟透到糜烂的覆盆子,“昨晚上珩哥哥可来看过本宫。”
  她的心里隐约期盼他来过,又不希望他来过,更不希望他看见病中的自己,一定难看极了。
第9章 他来了
  水桃犹豫了一下,才回,“昨晚上陛下并未来过。”
  闻言,手指头赚着被角的宋嘉荣失望的垂下眼帘,静默半响后忽听紫檀百宝嵌花鸟屏风后传来一道脚步声。
  伴随而来的是青提欣喜的声音:“娘娘!陛下来了。”
  “陛下肯定是得知娘娘病了,特意来看望娘娘的。我就说娘娘在陛下的心里,肯定和别人不一样。”
  “什么!你说珩哥哥来了!”宋嘉荣高兴得脸颊泛起红晕。
  昨晚上来过一次的裴珩回去后,对着那方荷花形笔掭静坐一夜,待天亮后才闭眼小憩片刻。
  只是闭上眼,眼前总会浮现出宋嘉荣因高烧不退泛起一片桃绯的脸,嘤咛时轻唤他名的一方红唇,那只拽着他袖口不舍得松开的白嫩小手。
  或许,她这一次真的不是在装病。
  作为她的兄长,身为她半个父兄的他理应前往,看望她一回。
  仅是说服自己来看她,裴珩便想了一夜,还要告诫她,他来看她不是原谅了她的恶行,更不代表对她的禁足轻飘飘揭过。
  可是等他真的来到宸极宫外,竟又犹豫了起来。
  殿内的宋嘉荣正翘首以盼着他的到来,还不断问水桃自己戴哪支簪子好看,她穿这身裙子珩哥哥是否会喜欢。
  她在殿内等了许久,等得满腔欢喜都要随着点燃的蜡烛一寸寸滴落烛泪,再也压抑不住等待的提着过长的裙摆,赤着玉足的走出殿内。
  等待她的不在是那个身着水色偏襟直裰,手持一卷书籍的少年站在一簇簇雪白簇嫩黄的梨树下,见她推开出来,一笑如朗月入怀。
  “狸奴。”轻轻的一声呼唤,胜过满树素洁淡雅的梨花。
  而是内侍冷冰冰的一句,“陛下临时有事去了毓秀宫,陛下说娘娘既是在病中,正好在禁足的日子里好生调养身体,熟读女戒。”
  ………
  毓秀宫内,白若裳看着突然到访的陛下,自是喜不自胜。
  要知道陛下多日不曾踏入后宫,踏入后宫来看的第一个人就是她,不正巩固了她后宫第一人的位置。
  “陛下过来也不提前派人告知臣妾一声,臣妾也好梳妆打扮一下。”身着雪青色撒花洋绉裙,发挽白玉梨花簪的白若裳亲自为他奉了茶。
  “可会下棋。”裴珩问。
  白若裳一愣,旋即羞涩的笑道:“臣妾略懂一二,还望陛下留情。”
  “朕可是自小听闻白相爷家千金善四艺,贤妃说这句话委实过谦了。”扬唇微哂的裴珩自然能听出她话中谦虚之色,扬手让人送来白玉棋盘。
  本就是清冷出尘谪仙的好相貌,这一笑,连白若裳都羞涩得垂下眼帘,指尖捏紧了白棋。
  外面的雨又一次落下,裴珩多日后第一次踏入后宫,去的是毓秀宫的消息好比雨季蔓延的水汽无处不在。
  气得本以为只要宋嘉荣倒了,自己就会是后宫第一人的刘月娥一连砸碎了不少家具瓷器。
  千算万算,她怎么就忘了那个表里不一,惯爱装模作样的白若裳!
  等平息怒火后的刘月娥取一管黛青螺坐在梳妆台前轻扫蛾眉,唇抿胭脂花片对镜盈盈一笑:“本宫美吗。”
  伺候的翠喜自然是点头称美,因落雨天导致的室内昏暗,又将烛豆多点亮一盏。
  好营造出香雾空蒙月转海棠,浅浅点妆艳。
  “那你说说,本宫同宋嘉荣那个胸大无脑的蠢货,沽名钓誉的白若裳比起来,谁更胜一筹。”嘴角笑意渐弄的刘月娥打开紫檀嵌螺钿妆匣,从里取出一支红宝石点翠缠金簪在发间比划。
  朦朦烛光下,衬得她的瓜子脸比白日多了一丝柔美,少了那分高高在上的骄纵跋扈。
  咬着唇的翠喜望着娘娘那张和宋贵妃差不多是同一类型张扬美艳的脸,若是单独按照颜色来区分,虽然主子也称得上是美人,但又如何能比得过宋嘉荣那张,一笔一画一勾勒都极富艳色彩的增娇盈媚,醉颜微酡的脸。
  以至于一见到她的那张脸,就会令人感叹这样的女子,哪怕做出什么恶事都应该值得被原谅,毕竟她的脸生得实在是过于漂亮了。
  贤妃娘娘和她们是完全不同的美,淡雅泊致,令人一眼就想到空谷幽兰。
  无论她们之中的谁,她私心里自问,她都认为贵妃娘娘生得更漂亮。
  指甲掐得掌心淤青的翠喜知道娘娘正等着她的回复,分明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说出来的事,她的嘴唇却像被米糊糊黏住般扯不开。
  “怎么,本宫的问题对你而言就那么的难开口。”刘月娥声线骤冷,透着冰凉的警告。
  “娘娘,奴婢只是………”翠喜快要违背良心时,殿外忽然传来吵吵闹闹的推搡叫骂声。
  “我们娘娘已经歇下了,贵妃娘娘还请回吧。”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拦本宫!”
  刘月娥听到声音,放下手中的眉子黛,横眉竖眼的站起身,“臣妾见过贵妃娘娘,娘娘不是在禁足间吗,怎么出来了,就不担心阳奉阴违的事情被陛下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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