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星迢眼睛张的大大的，听着他说话，他说完了，他就一张手，抱住了他脖子，还把头枕在他肩上。
唐有祥：“……”
沈林泉皱着眉头。
他就连这个动作，都是在学米宝！
他起初担心这孩子是装的，可能是受人指使，冲着米宝来的，但现在看，显然不是。
这孩子明显不大正常，可能是从小没接触过人，什么也不知道，然后范味全他们来了这个庄子，他看到了米宝和唐有祥相处，心生羡慕？或者孺慕？又或者只是跟自己听过的一些事对应上了？
总之，他就认准了唐有祥了。
而唐有祥也明显有些抗不住了，眼圈儿都红了。
沈林泉一眼看到范味全小跑着过来，立刻迎上去拉住他，迅速在他耳边说了。
范味全听的皱紧了眉，就过来了。
然后他跟唐有祥道：“不行放在我这儿吧，本身这个庄子就是他的家，我们也算是外来的，扰了他的清静。正好我这边人多，一整个白天都没事，以后更闲，而且他们都会武，随时教教他，就当多了个后辈，也有点事情做。”
唐有祥有点犹豫：“好是好，不过这孩子，他不跟别人说话。”
范味全就凑过去跟他说话。
但不管他怎么说，说什么，那孩子都像没听到一样……好像他说话，对他来说完全没意义，跟风吹鸟叫没啥区别。
范味全也是头大，叉着腰不知道该咋办。
但就算这样，他仍是跟唐有祥道：“虽然确实是个可怜孩子，但毕竟是个外人，咱没有为了个外人，就……就让自己犯难的道理，万一……”
“我知道，我都知道，”唐有祥叹了口气，反问他：“可他就是个傻孩子，认错了爹，又没干啥坏事儿，你难道天天捆着他？”
范味全张了张嘴，没法回答，唐有祥又道：“不捆着他，他会功夫，说走就走了，他天天跟着我……啥事儿看不见？”
范味全答不上来。
沈林泉远远站着，心里暗暗叹气。
这其实，跟上一次败给吴迟，是一样的道理。
范味全和唐有祥，或者说范家人和唐家人，都是好人，都是君子，干不出那些狠毒下作的事儿，这要是换个旁人，为了保住自家的秘密，早就毫不犹豫把这个孩子杀了。
可他们却一直在考虑他“没干啥坏事儿”，对于他们来说，这孩子没干啥坏事，那他们就不能对他动手，连捆着他关着他都不该做，更别说杀了他了。
实在是叫人忍不住叹气，可是又心生亲近，乐意跟这种人做一辈子的朋友。
但这事儿，确实不好办，就算让他想，他也只能想出，把这孩子远远送出去这样的主意。
可这孩子，看着有七八岁了，不算小了，这么多天了一直在山里生活，显然生存能力也是很强的，他又不是没长嘴，就算送的再远，他也很有可能找回来。
到那时候，唐有祥指定得心软，说不定就收养了，那……提出这个建议的他，就会里外不是人。
第102章 一念之善与一世之善
沈林泉默默叹口气，摸了摸鼻子，扭开头。
唐有祥是真愁的慌。
他也担心家里的秘密泄露，但也真不知道这孩子咋处理。
他跟范味全商量了半天也没有好主意，只能又转回头来，跟这个孩子说话。
上官星迢十分安静，他们去一边商量，他就静静的坐在那儿等着，眼神儿一直跟着唐有祥。
唐有祥转回头来跟他说话，他就静静的瞅着他，大大的猫瞳中满是亲近孺慕，一副看到他就满足了的样子。
唐有祥饭也没吃，蹲在那儿说的嘴巴都干了，上官星迢时不时的点头，看上去十分配合，但好像……根本没理解他在说啥。
但，怎么也还是闺女比较重要，唐有祥终于还是狠下心，道：“总之，我不是你爹爹，不是！你别跟着我了，我会生气的！会打人的！别跟着我了！别跟着我！”
他都顾不上叫沈林泉，飞也似的跑了。
沈林泉和范味全对视了一眼，快步跟上。
上官星迢静静的看着他们的背影，许久……他那种双眼睁的大大的又甜又乖又萌的“猫样儿”缓缓消失，小小的脸上，全是茫然与黯淡。
还是不行吗？
怎么都不行吗？
他缓缓起身，走到墙边，狸猫一样爬上了树，上了墙，然后在围墙上走了一小段儿，又轻轻巧巧的跳到了相隔三四尺远的另一棵树上，溜下树。
他慢慢往前走，走到街头，几只野猫喵喵叫着过来，他蹲下伸出手，几只猫便凑到他手下，显然熟识。
上官星迢静静的抚摸着猫咪。
这几只猫都不脏，身上的毛也不打结，看起来干净可爱，有个小姑娘提着油纸包路过，几只小猫都喵喵叫着过去，一齐仰着毛毛脸，猫眼儿张的大大的，叫声又甜又软，小姑娘根本扛不住，连声道：“哎呀猫花花，好可爱，好可爱……”
她蹲下伸手摸，每一只都摸了一遍，然后从油纸包里拿出包子，想掰一半儿喂它们吃。
结果才一掰，便有一只猫一长身，飞也似的把整只包子叨在了嘴里，扭头就跑，小姑娘哎哟了一声，追了两步，也没办法，跺了跺脚就想转回来，谁知早有一只猫，飞也似的亮出爪子一抓。
小姑娘手上一疼，惊叫一声，油纸包失手掉在了地上，顿时几只猫一拥而上，抢了包子就走。
小姑娘又疼又怕，捂着手哭着回家了。
不一会儿，院中就传来了妇人的骂声：“早就跟你说了！别喂猫别喂猫！那几只野猫崽子就跟成精了一样，可会装了！讨吃的时候一个个装乖卖傻，任着你摸，你要是不给就当场翻脸，非得抓你个满脸花！最气人的就是，你就算给他们，也要蹬鼻子上脸，非得把你手里的抢干净才算完，你看看，你都叫抓了几回了也不长记性！！”
她气不过，冲出大门来骂：“哪天非得把你们全抓了，打死剥皮才算完！”
上官星迢站在黑暗中，静静的看着她，手心还躺着半只野猫分给他的包子。
它们不是成精了，它们也只是想活着啊！
人类喜欢漂亮干净可爱的东西，一旦被这么簇拥着，就会很容易发善心，尤其是女人和孩子。
但如果这善心不够它们吃饱呢？
它们就只能抢。
它们兴许也知道，这一次抢了，等下一次，人类就不爱给他们东西吃了……可就算知道了又怎样，它们只能先活过今天，再想以后。
他慢慢的把脏兮兮的手，凑到嘴边，大口咬下。
那边。
唐有祥见他没追出来，还松了口气，饭也不迭的吃，就跟沈林泉上了马车。
这时候城门已经关了，他们是从城外绕着走的，幸好范娘子知他甚深，早就备好了饭食，于是三个人就一起进屋吃饭。
米宝人已经睡了，听见声音又要来瞧，唐明麒就把她包在被子里头抱了出来，只露着一张小脸，问他：“小猫哥哥呢？”
唐有祥不知道说啥，沈林泉笑道：“送他回家了。”
结果胖团子犀利发问：“他家都没人了，那还是家吗？”
沈林泉也不由得语塞。
“唉！”胖团子叹了口气：“小猫的亲爹爹不要他，假爹爹也不要他，小猫好可怜。”
唐有祥本来心里就不自在，叫闺女这么一说，更不自在了，范娘子笑道：“是啊，都不要他，全指望你这个爹爹了，结果你老婆还不让。”
她就跟他们学了学，逗的几人大笑。
沈林泉放下筷子，走过来跟她道：“米宝儿，你听我说。人一念之善，给一点吃食衣物，都是可以的，不必想太多。但……一世之善，也就是说，收养他，接纳他，让他成为家人，这不是一件小事情，这是一件需要慎重考虑的事情，不能一时之善。”
他神色严肃，说的也很细：“米宝，他是很可怜，但是，他明显跟别的小孩不一样，他不乖，也不听话。一个小孩子，他如果从小，从比米宝还小，就自己谋生，那他身上，肯定会有很多很多的习惯，这些习惯未必好，甚至有可能很不好，但，改不掉的。因为一个人为了活下去而养成的习惯，是刻在骨子里头的，一辈子都改不掉的。”
“如果这是……”他回头指了指唐有祥：“这是爹爹自己的孩子，那这些习惯，爹娘家人会觉得可怜，会更加心疼他，会耐心的教他，就算改不了，也不会嫌弃他……但，不是亲生的，总是差一层的，那如果收养了他，这些习惯，会叫家里人不舒服，甚至不安全呢？”
“这些事情，都是需要提前考虑到的。所以，做决定之前，要先问问自己，你真的准备好了吗？准备好接受这些了吗？想好怎么处理了吗？”
他顿了一下：“小的习惯，比如他吃草吃土，比如不习惯睡床，比如会把一些蛇虫鼠蚁放在枕边……这些，你觉得可以吗？大的习惯，比如他会忽然暴起，把米宝，把别的小孩子抱到山上，谁也追不上，不知道他把孩子抱到了哪里，不知道他会对孩子做什么，而他自己甚至不知道这样不对……你真的能接受这样的意外吗？”
“所以，与其半途而废，不如直接不做，对他来说，得到再失去是非常残忍的事情。这个决定，绝对不能‘一时心软’、“一时冲动”，你如果做了决定，就表示你愿意接纳他的一切，愿意承担他人生的改变，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第103章 初心何其可贵
沈林泉这番话，与其说是说给米宝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唐有祥听。
唐有祥都听呆了。
他以为自己想的够清楚了，但真的把这些亮出来，明晃晃的摆到他面前，他才发现，他想的一点都不清楚，他根本没有做好准备。
沈林泉这番话，极为中肯周全，大人们都能听的进去，且觉得极有道理。
但，米宝的内心，是一个中二少女。
中二少女的内心有星辰大海，她坚信自己独一无二与众不同，实际上也确实十分的独一无二与众不同……随时等待着干一番大事业。
她的字典里，是黑白分明没有灰色的，是从来没有望而却步和对生活妥协的，她甚至是在期待着困难的。
因为困难和考验几乎是同义词，不经历风雨如何见彩虹？不迎难直上的龙傲天，还能叫龙傲天吗？
于是，胖团子超大声的道：“你说的不对！”
沈林泉还愣了愣：“哦？哪里不对？”
范娘子犹豫着过来，想管管孩子，沈林泉冲她摆摆手，直接把米宝抱过去，放在膝上：“米宝儿说说，哪里不对？”
米宝两只小手手，奋力的刨了刨被子，但还是没能刨开多少，只能在小脸旁边，奋力挥了挥：“你这样不对！你做什么事，想很多好处坏处的，就像做生意一样，这样是不对的！”
她仍旧奶声奶气，却非常坚定：“我们应该先看这件事情对不对，要是对，就去做，然后有困难就克服困难！要是不对，就不做，有超多的，巨大的好处也不做！”
沈林泉本来还嘴角带笑，却听的愣住了。
她的小样儿有点可笑，完全没啥气势，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振聋发聩。
这是什么？
这是初心。
这是每一个初读诗书，初知世事的少年，在还没真正进入世间前，所抱持的“初心”。
而每一个“大人”，在长大之后，经历世事，就会习惯了权衡利弊，而渐渐淡忘了自己的初心。
成年人大多不是孑然一身，做决定也不能光想自己，为父母妻儿考虑，权衡利弊，这没有什么不对的，可是初心，又何其可贵。
沈林泉不由得叹息，向唐有祥道：“米宝儿太早慧了，我竟是不敢教她了。”
范娘子感性些，竟不由得滚了两滴泪下来：“这傻孩子，这傻孩子……小时候味津也这么说过。”
她忍不住就忘了客套，对沈林泉说了句实在话：“林泉啊，你不是教不了，是不舍得教罢。”
沈林泉是真觉得范娘子慧质兰心，点了点头。
是真的不舍得教，孩子这样的日子能有几年？又何必这么早就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现实。
所以最终几人都没再说话，也没有纠正米宝，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米宝头天早上起的太早，晚上又睡的太晚，隔天早上就起晚了。
沈禛都上完半堂课了，她还没起，听到上课的声音，就顶着蓬蓬头跑出去，沈禛隔着人朝她笑了笑。
胖团子也朝他露牙牙笑了笑，然后才让娘亲梳好了头发，娘亲蒸了新的黄米糕，一拉老长老长的，米宝搬了个板凳子在外头坐着，自己拿筷子吃。
范娘子低声叮嘱：“只许吃两块，不许多吃，这种小孩吃多了闹肚子的。”
胖团子想说话，但两片嘴都粘到了一起，只能点点头，范娘子又道：“今儿刘婶婶来教大舅娘做丝闹豆腐，娘也去学学，你要不要来看？”
米宝赶紧点头，结果娘亲正一边打扫一边说话，根本没看到她，米宝只能抱着碗抄到她正面，重新点头。
范娘子问：“你干什么，不说话？”
米宝灵机一动，反过筷子，把嘴唇拨拉开，朝她道：“娘亲，嘴嘴粘住啦！”
范娘子笑的前仰后合，又一下子想起儿子还在上课，赶紧收住笑，过去给他们把堂屋门关上，然后喂着米宝把黄米糕吃完了，这才洗了洗嘴巴，牵着她的手儿去了大舅娘那儿。
屋里，
约摸两刻钟之后，一堂课上完，唐明麒捣了弟弟一下：“你干嘛呢，一早上心不在焉的？”
唐明麟定了定神。
他索性放下了书，跟他们道：“有件事儿，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不是瞎寻思，说给你们听听，沈禛，你也帮我想想。”
沈禛没应声，但抬头看了过来，他就道：“你们听没听说过一个传说，说野猫生了崽儿，奶水要是不够，就会有猫崽，把别的猫崽咬死，好独占母亲。”
“不能吧，”唐明柏质疑：“那不是母猫咬的？奶猫都没长牙呢，咋咬死？”
“这不重要，这就是一个传说，你们听我说完，”唐明麟摆摆手：“昨天那个孩子，我本来没多想，但米宝一直叫他猫啊猫的，我就也觉着他长了个猫样……然后我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儿。”
“你看，他只跟咱爹说话，别人跟他说话，他都一副没听到没看到的样子，是不是？一个这样的孩子，他为什么忽然抱米宝？他说是因为米宝好看，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一个这么冷漠木讷的孩子，真的会因为一个孩子好看，就想抱抱？想亲近？”
“而且他一出现，就一副一心认爹的样子，却中途去找米宝，也不合理吧？还有，我刚才说了，除了咱爹，别人谁说话他都不理，可偏偏在我问他为什么抱米宝的时候，他回应我了，这合理吗？这像不像在掩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