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棠一路没看到贺余,到了人山人海的比试台,才发现混迹其中的身影。
他等在伏寂候场的比试台边,一幅严阵以待的模样。
贺余任务与她之前相似,当作死炮灰,主角的磨刀石。
“你来了,”贺余高兴起来,说着自己的任务,“正好人多力量大,一会帮我喊。”
伏寂过往十年,一直默默无闻,现在起势了,他必须想方法打压,不能让其太过势不可挡,以免提早迈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境地,乱了命轨,招来祸端。
盛棠望向台边穿着天青色校服的身影。
刚看了两眼,一只手遮住她的眼睛,将她脑袋往另边侧了侧。
“小心,别看他,会被察觉......”
几乎在贺余伸手挡住的同时,伏寂黑眸回望了去,看到被半挡住的清瘦身影,一截冷白细腕从衣袖探出,戴着墨色护腕。
是昨夜那人......
伏寂目光在那腕间转动。
“你在看什么,”身旁挂着银羽令的弟子,注意到他的视线。
伏寂收回视线,眼神晦暗不明。
他腰间挂着的金羽令实在显眼,人群中望来的目光很多,不知怎的,一眼注意到的,又是昨夜那人。
轮到他场的时侯,伏寂有些神思不定,目光时不时望向只剩下衣角的身影。
“比试开始——”长老一声令下。
方才问话的银羽弟子,见伏寂心不在焉,没有留情,手中长剑直接快如闪电地掠去。
众人只见台间剑光闪过,穿过伏寂身影,正惊呼以为得手之际,才发现那是道残影了。
银令弟子背后一凉,一个身影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眼皮掀了掀。
“轰隆!”
雷鸣声响起,众人眼前一白。
一团乌云翻涌而来,从天而降的刺目雷光在两人之间炸开,待众人回过神,场内一片狼藉。
在令人心悸的威压中,伏寂身影落地,随之倒地的银羽弟子吐了口血,晕了过去,浑身弥漫着烧焦的味道,看样子受伤不轻。
众人一脸不可思议,拥有银羽令,乃是长老的亲传弟子,竟然一招被秒。
同为金丹修士,毫无还手之力。
就在众人惊愕伏寂堪称恐怖的实力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同门比试,又不是生死之仇,下手未免太心狠了吧!”
“是啊,”另个嗓音应声附和,“使用的也不像是天清法术,该不会是旁门左道的阴狠招数吧!”
众人本就处在伏寂带来的压迫中,倍感心悸,闻声看了看倒地重伤昏厥的银羽弟子,又看向一旁对其不管不问,神情淡漠的伏寂,登时面色各异。
“确实没见过这法术,”天清弟子窃窃私语,“多半是是天问道人传授的高阶术,”
“啧,有个好师尊就是好,随便传授个法术都能击败同阶修士。”
还有些外门人士,心有余悸地看着受伤昏厥的银令弟子:“这弟子戾气好重,对自己同门都毫不留情,”
议论声瞬起。
台上,明明靠自己实力获胜的少年,没能得到任何夸赞,周围都是警惕鄙夷的眼神,批判不赞同的声音。
好似他刚做了件叫人愤慨的事,惹得大家群情激愤。
“......”
带完节奏的贺余和盛棠两人,趁机偷偷遛走了。
“会不会太不当人了,”盛棠回头看了眼被群起攻之的伏寂。
“本来就是作死系统,”贺余摆手道,“何况我们说的是事实。”
就算不挑明,很快也会有人回过味来,抨击伏寂所作所为,有违同门之谊,仁善之说。
何况......
一声冷嗤。
伏寂不仅不按众人所言,将同门扶起打量伤势,反而直接从银令弟子身旁越过,眉眼淡漠地下了场。
底下哗然声起,愈发愤怒,连在云台观望的钱宗主,都忍不住皱眉,瞥向天问道人。
道人耸肩,无声地摊了摊手。
他这弟子,就是脾气差了些。
下了比试台,伏寂将未曾用到的长剑掷在地上。
剑鞘插入地面。
石板四分五裂,周围同门倒吸口凉气,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退。
伏寂冷垂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看到了,最初是谁在叫嚷。
今日是天清宗内部大比的第一日,宗主和诸长老都来了,现身云台之上,俯瞰底下乌泱泱的人群。
盛棠本打算趁夜做任务,此刻见宗内大半人都来看热闹了,其余地方戒备松散,略一思忖,直接去了北辰山。
北辰山。
萧楚润在室内养伤,在外盯梢的穷奇,裹着斗篷昏昏欲睡,一抹陌生的气息忽而传来。
它顿了顿,找到气息源头后,藏在暗处的眼睛瞬间睁大。
只见一个陌生清瘦的少年身影,警惕地左右瞅了瞅四面后,悄然从窗户翻进萧楚润室内。
来看望萧楚润的人很多,但避开守卫,做贼似的人这还是头一个。
这就是龙主所言的守株待兔,瓮中捉鳖!
穷奇精神一震。
不知自己被盯上的盛棠,仗着金丹大圆满的修为,躲过了为数不多的守卫,轻松闯入了萧楚润房间。
室内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药味。
卧病在床的萧楚润,刚喝完药睡了过去,他颜色较浅的长睫垂着,五官仍是那般清俊白皙,偏柔和的线条弧度让人望之倍感亲切。
盛棠凑近,施法抹过双眸,很快便看到他受伤的左肩周围,洋溢着细碎金点。
盛棠将这些光点汇聚在一起,形成指尖大小的金团,手掌拂过萧楚润额头,施法助象征功德的金团融入他周身气运。
片刻之后,“叮——”的声音响起。
任务完成。
盛棠勾唇收了手,正打算离开,忽然察觉到有人在快速逼近,转眼已至门口。
意识到来不及离开,电光火石间,盛棠往床底一钻躲了起来。
“砰” 的开门声响起。
出现在门口的身影,短暂的停留了瞬,将屋里景象尽收眼底后,才踱步走入室内。
萧楚润被动静吵醒,睁眼看清来人是谁,惊讶道:“伏寂。”
床下听到这两字的盛棠,魂差点吓飞出来。
不是刚比试完吗,怎么跑到这来了!
没等她多想,低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似曾相识的乌靴出现在了床边地面。
有意无意,直直挡在了她前方。
少年宽大的衣摆,遮住了照入床底的光线,四周暗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萧楚润疑惑不解,“今日是宗内大比。”
“奉师命前来探望。”
听到伏寂答话,趴在床底的盛棠松了口气,不曾想下一刻,外界明亮的光线猛地照了进来,遮帘被掀开。
“还有抓人。”
第39章
床边帘子被掀开, 一双漆黑阴鸷的眼睛望来。
盛棠趴在床底的身体抖了抖,低头想在地面找条缝。
门口传来动静。
拎着捆药的内门弟子,见门敞着, 一步迈了进去:“萧师兄, 天曦长老让我......”
话说到一半, 注意到蹲在床边的伏寂,内门弟子话音一顿, 跨过门槛的脚,落地时虚了虚, 险些缩了回去。
与外门不同,身在内门,与诸长老的亲传弟子打交道的次数颇多。
而所谓的打交道,便是隔三差五的比试切磋, 伏寂一步登天得到了金羽令, 直接成了众矢之的, 于是找他切磋的最多,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作为养过伤的一员,前来送药的弟子看到那抹身影,便下意识缩回脚步,脑海念头百转。
伏寂怎么会在此,让萧楚润受伤的罪魁祸首可是他, 难不成来挑衅下重手的?!
内门弟子目光在床头和床边流转,感受到顶级亲传弟子之间,无声的针锋相对, 暗流涌动, 只觉胆战心惊,跨过门槛的半身当即僵住。
一时进去也不是, 退去也不是。
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侯,床底传来窸窣动静,一个清瘦身影,慢吞吞从床下钻了出来,
“?!”
还有第三个人在。
没能在床底发现细缝的盛棠,无可奈何地钻了出去,一张素面白净的脸,穿着绿柳扶风、荷叶摇曳的六神派校服。
萧楚润坐起身,捂着受伤的胸膛看向陌生身影,面露错愕之色。
“六神派的道友?”
“失礼,”盛棠一幅局促的模样,“我听闻萧道友受伤,想来探望,可惜小宗小派难以靠近北辰山,心急之下溜了进来,望萧道友莫怪。”
萧楚润性情温润谦和,向来以最大的善意揣测别人,自然不会怪罪,也不疑有他。
她说,他便信了。
略一打量盛棠,萧楚润带着微白的脸色,朝她颔首轻笑:“我没有大碍,让道友费......”
“北辰为天清重地,”一个淡漠嗓音,不善地插了进来。
“按宗规,擅闯者一律视为探查秘幸的邪门中人,应立即擒拿。”
盛棠手腕被用力扣住,她侧过脸,伏寂看着她,黑眸冷飕飕的:“若遇反抗者,可诛。”
盛棠:“......”
她没想到有朝一日,被伏寂这个大反派用宗规教育。
论天清宗三千宗规,他才是最不放在眼底的那个吧!
萧楚润眉头微蹙,擅闯之事可大可小,他观盛棠眉目明亮,当正道之士,不是奸邪之辈。
但他还未开口,伏寂将人带走了。
不似半年前对这同门一无所知,如今伏寂与纪裕一般,都算他师弟,对其已有几分了解的萧楚润,担心盛棠落入他手中被严刑拷打,当即道:“等等。”
他说着要起身,却牵动了伤口,脸色白了白。
“萧师兄你没事吧。”内门弟子回过神,赶忙上前。
萧楚润望着只留下几缕清风的门口,蹙了蹙眉,接过捆药道:“我没事,你去......”
他本想让其追上伏寂,此事多半误会,闹大的话,会伤了天清和六神宗派之间的和气,可转念一想,伏寂惯来我行我素,恐怕追去也阻止不了。
“罢了,我亲自去。”萧楚润忍着伤痛起身,玉竹似的长指拿过外袍,正披上,蓦然察觉什么,低头望去。
和腰带系在一起的陨珠,亮起红润光泽,萧楚润愣了愣。
北辰山十里高台,一群拎着捆药的内门弟子涉阶而上,刚到萧楚润所在的云深居所,远远瞧见两个身影从里面走出,其中一个还极为眼熟。
“是伏寂师兄,他来北辰山做什么,难不成也是奉命给楚润师兄送药的?”一个年岁颇小的弟子好奇道。
“天真!”
“天问长老收的这位弟子谁不知道,是讲同门之谊的人吗?何况众所周知,两人不合!”
“拉着的是谁,”一人惊讶道,“怎么从云深居出来的。”
“好像是六神派的服饰,”
伏寂在天清宗,已不是之前默默无闻的外门弟子了,向他示好抛出橄榄枝的人数不胜数,不过他一向孤僻,谁也不搭理。
眼尖的弟子发现明绿的纹绣,纳罕道。
“想不到伏师兄在小仙门有结交之人,谁啊。”
“不知。”
停下脚步的众人摇摇头,望着远处的拉拉拽拽,倍感稀奇,待两个身影消失不见了才重新走去。
刚行了两步,又瞧见云深居走出一人。
身影也极为眼熟。
是他们天清本该卧病在床的首席大弟子,似在极为仓促中出了门,仅穿了件单衣,外袍拎在手中都没来得及穿,环顾了圈后,匆匆追了去。
奉命送药的一行人面面相觑。
“?”什么情况。
*
盛棠被拉拽着离开了北辰山。
她已是金丹大圆满,想挣脱不难,但她现在只是小门派弟子,一旦暴露修为,和自曝身份没有区别。
盛棠看着伏寂后脑勺,有那么刹那,真以为要被带到戒律堂,谁知转头,对方拽着她身形一闪。
灵气松动,面前是座陌生幽静的山峰。
不是戒律堂,盛棠心反而悬起来了,动了动被握紧的手腕,试图挣扎出来。
“带我去哪,滥用私刑可不行!”
伏寂停下脚步,在一片幽静中看着她,许久五指松开。
盛棠刚松了口气,整个人就被压到身后的树上,伏寂将食指划破,不由分说递到她面前。
鲜血从他微凉指尖,滚圆溢出。
盛棠呼吸微窒,嗅到深入骨髓的熟悉血气,神经瞬间紧绷起来。
她没想到伏寂会用这种方式试探,险些张嘴咬住。
好在她克制住了,过往半年,盛棠只有寒毒发作实在忍不住的时侯,才拿出血滴子尝一点,长期的压制,让她现在嗅到气息,不至于头晕目眩,脑海一片空白地扑上去。
盛棠极力忽视眼底的鲜红,演起戏来。
“伏道友这是?”她欲言又止。
伏寂垂眸,面前少年人望着他,神色茫然中透着几分怪异,比起嘴上言辞,更像在对咬破手指的他说:有病?
伏寂紧抿着唇,见她无动于衷,良久食指微动,面无表情地用血蹭了蹭她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