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珏一懵。
想到什么,他一把提起顾挽澜,咬牙道,“你在看什么?!莫非我在你心中已成了这样的人么?!”
顾挽澜看见他手上没什么奇怪的水液之后,方知自己搞错了。
可…
天呐!
那她刚刚在脑袋里想的都是什么!
顾挽澜脸色爆红,可如今全身上下嘴最硬,她一把推开崔珏,梗着脖子道,“什么啊!什么啊!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看看你又怎么了!你整个人都是我的了!我随便看看又怎么了!我想看就看!日后还要你脱了给我看!你就说给不给我看吧!”
崔珏气笑了,磨牙道,“行!原来你喜欢这样的,那你日后别哭就行!”
“看看谁会哭咯。”
“那你等着。”
“等着就等着!”无聊拌嘴了一堆废话之后,顾挽澜才突然想到一事,“等等,你说你今日就要离开西京城?”
崔珏这也才想起自己还有事没说完,他懊恼地按了按眉心,“是,陛下让我要走就今日走。不过,我这里有一物要给你……”
崔珏从怀中摸出一枚印章,朝着顾挽澜递了过去。
看着那印章上有些熟悉的徽记,顾挽澜神情一震。
这一瞬,就像是原本分散四处的画卷残片,找到了最后一个角。
她怔愣地抬起头,望着对面的崔珏,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言语。
崔珏笑了笑,只拉过了顾挽澜的手,将这枚印章,放到了顾挽澜的掌心,“这是我的全部身家,日后都交给你了。”
顾挽澜手里握着这枚小小的印章,却觉得仿佛有千斤那般重。
昊阳商会!
崔珏竟然还是昊阳商会的会长!
昊阳商会虽是商会之名,但是名下却掌有遍布整个大夏的昊阳商行,是整个大夏最大的售卖粮食的商行。
怪不得,当初她还是季凛之时,被勋国公辖制,受困于粮草,最后是昊阳商会的人给他们打仗出的银钱。
怪不得,当初长平关欢送宴的时候,她无意中喝了一杯加了料的酒,依稀记得自己曾轻薄过与崔珏极为相似之人,可裹胸布上的只有她会打的结完好如初,她便以为那一切就是一场梦。可那场欢送宴本就请了昊阳商会之人,而那个独特的结又本就是数年前崔珏曾教她的法子,崔珏会系简直天经地义。所以那日的一切也根本就不是一场梦。
甚至于,假质子遇刺的那个驿站雨夜,陈大夫也曾与她提过一嘴,有昊阳商会的人在驿站一楼住店,还带了一个哑仆。后面那个哑仆拿出了崔家令牌,从她手中抢走了假的柔兰质子,她原以为是那些崔家人方便行事,才扮作了昊阳商会之人,可如今,那哑仆极有可能就是崔珏!
原来,她竟然曾与他擦肩过这么多次。
如此,她的那些银钱和私产,在他面前也确实是不够看了。
顾挽澜不禁哑然失笑,“我说,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要不今日都说了吧。再多几次,我真怕自己受不住。”
崔珏语气淡然,好似这些完全不值一提,“比起你给我的,这些都是小事。”
顾挽澜如今多少倒是能体会到方才崔珏的心情了。
她站起身,推着崔珏就往外走,面上带着无奈的笑,“好吧,我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吧,再不走,我怕这回就是我要让你走不了了。”
只是临到出门,顾挽澜又顿住脚,面带踟蹰,“只是你这回离开,我们要……”
崔珏转过身,曲起食指在顾挽澜额上轻敲,轻笑出声,“傻子。崔珏必须得离京,可昊阳商会的人如今还在城外驿站,正等着进京。”
想到什么,崔珏俯下身,捏着眼前人的下巴,眼眸深深,“恰好,想来顾姑娘也是时候寻第二春了……”
第78章 无可退
顾挽澜从画舫下来后, 崔家家主崔珏因御下不利被庆元帝怒斥、让其滚回老家的消息,就传遍了西京城。与此同时,犯了案的世家子弟也皆被拿下、入狱查办。这意味着庆元帝对世家的清洗由此开始。
“崔珏就是之前看不起我们的那个官吧?”
“是嘞,瞧他之前那高傲的样子, 现在还不是被陛下狠狠地收拾, 要夹着尾巴滚回老家了。真是大快人心。”
“呸, 枉我之前以为他们都是清流好人, 为民请命的好官, 没想到天下乌鸦一般黑!”
“谁让他们读书厉害呢,选官选贤, 这官位不就都被他们给霸占了, 到最后不官官相护才怪!”
“这样厉害的人都被陛下治罪了,那是不是意味着那个淮王世子也会死!也能替我女儿的死偿命!”
有些熟悉的嗓音入耳,是之前进宫之时,在京兆尹外遇见的那个妇人的声音。
顾挽澜回头,朝着那处看了一眼,没想到还看到了顾宝珠的身影。
大抵是前后不停奔走,顾宝珠此刻额发都被汗水有些打湿, 她浑不在意用袖子擦了擦,然后又安抚起那群人, “虽是如此, 但是趁着大家今日都在,我还是建议大家一起写一份状纸,这样假使日后有人想替那淮王世子脱罪,我们便可将一道将状纸呈上。”
然后顾宝珠左臂下夹着一叠纸, 又从身侧的书箱里翻出了一支炭笔,“我不收银钱, 你们只用把各自的状况都告知与我……”
周围人踟蹰了一番,然后纷纷围了上去。
“今日多亏小公子你了,我信你。”
“我也是,我的孙女是三个月前……”
见此,顾宝珠心下悄悄松了一口气,如今淮王突然自尽,皇帝很有可能会因此保下淮王世子,若想将他绳之以法,须得尽快。
顾宝珠提笔正欲将众人所述记录下来,突然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似有所感抬起头——越过人群,只看见一个女子背影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她怎么好似看到了顾挽澜?
她是得知了崔珏的消息,出府来送崔珏离京的吗?
顾宝珠微微愣了一瞬。
“小公子?我说的你有在听吗?”
顾宝珠忙回过神,抱歉地冲着对方笑了笑,又开始忙碌了起来,“嗯,您继续说……”
离开画舫后,顾挽澜本意是想过来看看淮王世子这边的案子如何了,不过如今有顾宝珠在,她好像已经可以不用担心了。
真好。
顾挽澜抬头看了看已经放晴了的天空,轻轻呼出一口气来。
一切好像都开始变好了起来。
日后,朝堂上会有更多的新鲜血液,该死的人也会罪有应得。
腐朽和罪恶都会在这个冬天死去。
——要不,还是去送送他吧。
顾挽澜脑海里突然就强烈地蹦出了这个念头。
虽然他说过不久之后就会重逢,但是她果然还是有些舍不得,让他独自在满身骂名中离开这西京城。
顾挽澜脚步一转,就朝着城门处而去。
只是她刚到城门处,却在城门边上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那人见了她,先是下意识避了一下,然后又抿紧了唇,朝着她走了过来,“你也是听到了消息,来目送他离京的吗?”
顾挽澜有些讶异地看了身前的永安郡主一眼,永安面色算不得好,还透着一股苍白之色,只是面颊上的肉却比上回见面要多上两分,神情也明显松快了不少。
见着顾挽澜没有出声,永安压下心头忐忑,又眼带倔强地看向了顾挽澜,“听闻你早就与他和离了,故而我来此目送他离开,也无错。”
躺在家中修养的这段时日,她没有一天不想到那日发生的事情。
鲜血、尸体……还有崔珏挡在她身前的背影。
她大抵猜得到崔珏救了她,不过是因为她的身份还不能死,并无一点其他情分,可是她仍抑制不住地被崔珏身上那种疯狂、清冷糅杂的气质而着迷。
可是她没可能得到他了,他是顾挽澜的赘婿,而她其实并不讨厌顾挽澜,反而还有点喜欢她。她没法再对崔珏出手,直到不久后传来了顾挽澜与他和离的消息,她原本死掉的心才又死灰复燃起来。
更令她惊喜的是,或许是她上次从死亡边缘捡回了一条命,如今母亲也不再逼着她嫁给那萧隼,看出她对崔珏有意之后,反而还支持她,亲昵地替她选了今日出来的裙装。
见着眼前人面颊上泛着红晕,顾挽澜心中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看向了远处的街道尽头,“可是他此次被驱逐出京后,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永安面上执拗,“他那样的人,我才不信从此就会一蹶不振,他一定还会回到西京城的!我信他!”
顾挽澜轻笑了一声,“他如今名声可算不得好。”
“那又如何?”
一时之间,顾挽澜心情复杂,倒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是目送,她们便也真的就是找了个临街的酒楼二楼包间,然后看着载着崔珏的马车出了城。
“好了,我先回了。”
顾挽澜招来了掌柜结账,就准备起身离开——
“上次之事……抱歉。”
临出门之前,永安却突然开口。
顾挽澜眉梢一挑,“?”
永安踟蹰着,“虽说母亲说我那次也是受了人蛊惑被人利用,但、但我到底是做了错事。我不该为了逃脱自己的婚事,就把你们都卷进来。”
“没关系。”
永安神色一松,正要松了一口气,却见顾挽澜又冷淡地笑了一声,“怎么你以为我会这样说吗?”
永安怔住。
顾挽澜神色极淡地推开了门,“我愿与你一同在此处,只是因为大抵如今这里只有我们对崔珏的心情是相似的。但是永安,这并不意味着,之前你做过的事情,我就不会再计较,我还从未大度到那种地步。”
永安脸色一白,她急忙又上前了两步,辩解道,“可你都愿意原谅顾宝珠,还与她走得那般近,为何不愿原谅我?!”
顾挽澜回头看了永安一眼,轻嘲出声,“顾宝珠她再胡闹不过是一个高门小姐,可永安——你是郡主。”
一语毕,顾挽澜没有再做停留,径直离开,只剩下怔在原地面若金纸的永安郡主。
等顾挽澜回到护国公府之时,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辰。
可顾挽澜没想到戚容仍在等她,只是她双眼泛红,明显是已经哭过一场。
心下瞬间滑过一个不妙的猜想,顾挽澜连忙上前,语气有些急,“发生了何事?可是国公出事了?!”
戚容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又止住,只是摇了摇头,哽咽开口,“他现在无事,总之,挽澜,去看看他吧。”
顾挽澜面色一肃,赶紧朝着护国公的院子跑了过去。
只是进了院子的一刹,顾挽澜就被眼前之景所震住。
护国公居然下了床,还换上了一身铠甲,正在院内仔细擦拭着他的长剑。
听见动静,护国公抬眼看了过来,见着是顾挽澜,面上带上了一丝笑,“挽澜,你来了。”
顾挽澜觉得双腿之中仿佛灌注了铁块,再难向前迈出一步,只涩然开口,“您……怎么下床来了。”
护国公将擦好的剑收回了剑鞘,爽朗大笑了起来,“你这孩子问的什么话,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年,感觉身体好了,自然要下来多走走。”
顾挽澜面上也挤出了一丝笑,大步走了过来,“也是!日后我还指望能和您过上两招呢!”
“我这老胳膊老腿有几斤几两我还是知道的,已经教不了你了。”护国公顿了顿,收了笑,不过,听说你今日拿了崔珏入宫……”
顾挽澜哑然失笑,“什么都瞒不过您。”
护国公呵呵笑了一声,“是宣平候家的那崽子的功夫还没学到位。”
他笑着笑着,又捂着胸口咳嗽了起来,“和我说说吧,皇帝要你做什么。你独自在外长得这样好,没有我半分的功劳,如今倒头来还需要你为这满府的人操持。”
顾挽澜扶着护国公,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没有做什么。”
护国公笑着叹了一声,看向顾挽澜的神色严肃了起来 ,“不说这些了,趁我今日难得清醒,若说我还有什么可以教你的……”
那一夜,护国公絮絮叨叨和顾挽澜讲了许多他与庆元帝的事情,直到最后体力不支,方才愿意放开顾挽澜上床去歇息。
众人担心护国公如此是回光返照,在护国公床前守了一夜。
幸好,他最终还是又熬了过去。大夫说如今护国公全靠着一口气在坚持着,这口气不仅吊着他的命,还让他抵抗病痛的折磨。
顾挽澜趁机问出了心中由来已久的疑虑,护国公如此实在不像是因战场上的伤痛导致,倒像是中了一种慢性毒药,是因为毒药发作而不断地折磨他,最终晕厥过去。对此,大夫摇头,表示护国公如此确实少见,可却也从未听闻过有此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