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飞羽,朕的臣子轮不到你置喙。”
“你既一心相助柔兰,那么回到柔兰也是你最好的去处。”
“柔兰,若想战,那便战,朕还等着收复失地的那一日!你们,尽管来!”
萧飞羽不可思议地瞪大的双眼,看着身前的庆元帝。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自然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朱恒远轻声啐了一口。
“狗屁!”
萧飞羽突然猩红了眼。
“没有错!”
“我没有做错!”
眼看萧飞羽又似是要发狂一般,众人连忙把庆元帝护了起来。
“我只错在我今日技不如人!错在我输了!”
萧飞羽又放肆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啊哈我没错!阿隼!娘来陪你了——”
笑完,竟是像一只飞舞的蛾一般朝着萧隼身旁的墙壁上撞了过去。
“嘭——”地一声响。
痛吗?
萧飞羽没什么感觉了。
她只看着身侧萧隼已经毫无生机的脸,那张脸上有一只和她极为相似的眼睛,是漂亮的、在太阳下澄澈非常的深褐色的眼珠。
她忽然想起,在她极难捱的、被她视为一生耻辱的那段在草原上的日子,是小小的、这只眼珠的主人握着她的手,陪她一起度过的。
后来呢?
后来……她好像把她和他都弄丢了。
只是……
真好啊,顾挽澜。
这个世上,陪着我痛失所爱的人,即将……还有你。
萧飞羽面上带着轻柔的微笑,彻底断了气息。
第80章 第二春
三日为限的军令状已解, 可看着地上躺着的二人尸身,顾挽澜却并未觉得心情松快。只是她身为绣衣使指挥使只负责设计做局抓捕,后续的扫尾、与柔兰的谈判之事,则另有人负责, 庆元帝便让顾挽澜先回府好好养伤, 休息一段时日。
庆元帝的人将地上的两具尸体搬上了马车带走。
顾挽澜站在夜色中, 朝着马车离去的方向, 望了许久。
直到道路尽头再也看不见马车的身影, 她又仰起了头,看向夜空。
夜色如墨, 星子了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可顾挽澜仍是执拗地看了一会儿。
剩下的人没有打扰她。
半晌,顾挽澜吸了吸鼻子,有些歉意地冲着朱恒远等人笑了一声,“我好了,倒是让你们久等。”
“无事。”
朱恒远神色复杂应了一声,有关顾挽澜和萧隼的流言,他之前也曾听闻过一二, 虽不知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但一个与自己曾如此亲近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到底还是……
朱恒远正欲安慰顾挽澜, 顾挽澜却先一步开口, “走吧,先送弟兄们去医馆。”
“……是。”
只是顾挽澜上马之前又下意识朝着剩下的人群里扫了一眼。
——崔珏不在了,他的离开就像是他出现时那般悄无声息。
说不上是什么艰涩的情绪。
顾挽澜握住缰绳,默默垂下了眼。
顾挽澜将受伤的绣衣使都带去了附近的医馆, 只是伤员太多,医馆里大夫们有些忙不过来, 顾挽澜便吩咐大夫们先紧着别人,她自己可以简单处理一下肩上伤口。没想到刚掀开隔间的帘子,却看到了坐在里面的崔珏,用的还是那张陌生的脸。
顾挽澜一愣。
在微微惊讶过后,顾挽澜有些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崔珏走上前,有些无奈地看了顾挽澜一眼,“方才离开去拿了一些御赐的药。”
“过来,我来替你上药。”崔珏拍了拍他身侧的空位,说完,又解释了一句,“外间的药我也着人送过去了,不用担心。”
顾挽澜自然地走了过去,顺势靠在了他肩头之上,叹了声,“崔珏,你人真好。”
之前为了她,愿意走出来再次对上庆元帝时也是。
崔珏没抬头,只神色认真地替顾挽澜剪开黏在皮肉上的衣衫,“不过小事。”
“哦。”顾挽澜懒懒地应了一声,她又稍微抬起头,看了如今的崔珏一眼。这张脸单论五官其实都很不错,不过比起崔珏原本的样貌,少了一份凌厉和冷意,更像是一个柔和的书生。
看着看着,顾挽澜忽地想起那日暗巷里崔珏曾说过的话,自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不过,方才就想说了,我俩这样好像确实有点怪,真的好像是我又换了一个新夫君。”
崔珏按住了窝在他肩头乱动的顾挽澜,有些哑然失笑,“好了,别动,只要你喜欢,日日换新夫君都可以。我先给你处理伤口。”
大抵是打架用了太多的力气,顾挽澜觉得眼皮一阵阵发沉,她极艰难撑着眼皮,笑着又感叹了一声,“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崔珏,你竟然可以说出这番话了,还以为你这个醋坛子又要打翻了呢。”
崔珏手上的动作一顿,似是也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见着崔珏的反应,顾挽澜还欲调侃几句,突然体内一股滞涩之感再次袭来,胸口像是被人重捶一般传来强烈的痛意。
“唔哇——”
顾挽澜忍不住抓住崔珏的手,狠狠吐出一口血来。
“挽澜——!”
在她彻底陷入黑暗之前,视线里的最后一幕,是崔珏目眦欲裂的脸。
*
痛。
自胸口到四肢百骸,都传来一阵细密痛意,好似是蚂蚁虫蛇的啃咬。
顾挽澜意识逐渐苏醒,可身体像是疲惫至极丧失了力气,又像是意识暂时无法操控这具身体,她无法挪动一根手指,也无法睁开眼彻底醒来。
只有耳边的声音开始逐渐清晰。
有人在她身旁小声啜泣。
“就是这样的!护国公当年也是这般!我记得清清楚楚!先是吐血,然后是不知缘由的晕倒、创口处流血不止,最后就是彻底昏睡!”
戚容红肿着一双眼,快哭成了泪人。
“这么多年,找了那么多的神医大夫,都说他只是体内旧伤过多,淤血堆积导致长时间沉睡不醒,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挽澜现在又怎么解释?!”
“挽澜之前说的不错!是毒!这一定只是一种我们未曾见过的毒!挽澜和长风都是被人下了毒!”
大夫愁得胡子快要掉光,他负责诊疗的护国公这么多年都没有进展,没想到如今却又多了一个顾挽澜!
“不一样,若当真是中了同一种毒,大小姐如今的状况比当年的护国公要激烈很多,护国公是后期才有了昏睡不醒的状况,可大小姐如今就……”
是……中毒了吗?
顾挽澜有些昏昏沉沉地想。
自她在第一次胸口阵痛之时,她心里曾这般想过,可是若是中毒,她又是在何时被人下了毒?
她有些想不明白。
“你!你做什么!”
突然,一声尖叫声响起,是戚容震惊到惊惶的声音。
脖颈处被人温柔地托起,熟悉的、像是高山之雪的清冷气息包围了她。
——是崔珏。
然后,有什么温热、粘稠的液体被送入了她的唇中。
顾挽澜脑子里像是被人塞满了浆糊,她感受了一下那份温热,后知后觉才意识到——那是血。
崔珏垂眸,面上的血色正在急速褪去,唇色也开始变得苍白。
在他又从手腕处挤出了一碗血后,他方缓声道,“夫人,在下幼弟年少时曾体弱多病,我也曾做过一段时日的药人,虽无法解毒,但或能控制住如今她的状态。”
顾挽澜脑子一嗡。
药人?!
所以,他自出生后,虽被视为怪物,却并未被立马丢弃,而是被囚于崔府,只是为了让他做药人、用他的血去浇筑另一个人么?!
戚容也愣在了当地。
此人是送顾挽澜回来的好心人,原本他将顾挽澜送回来之后,碍于男女有别,是应该要让他离开的,可是当时顾挽澜紧紧抓住他的手不放,戚容只得让他先留了下来。
可这孩子竟有如此过去,还给挽澜喂血……
大夫在震惊过来,忙不迭地点头,“有用!药人的血对于控制大小姐的状态有用!”
“……好,在下明白了。”
崔珏心内顿时一块大石落地,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
有用。
原来他那段不愿回忆、无法提及的过去,竟也能有用。
他甚至开始庆幸,他拥有那段过去。
随着喉咙中的血腥之气越来越重,顾挽澜拼命想要扭头抗拒却不能。
太多了。
谁都好!快来阻止他——!
戚容像是听到了顾挽澜的心声,看到崔珏还要再割上一刀的时候,上前握住了他的手,涩声道,“……可以了,你也不想看到等她醒来后愧疚的样子吧。”
崔珏动作一顿,然后缓缓放下了顾挽澜,从床榻之上站起身来,默然道,“……请不要告诉她。”
“好。”
戚容双眼泛红,点了点头。
失血过多,崔珏眼前有一阵眩晕,他扶着椅背稍微站了一会儿,方道,“如果是毒,就一定有下毒的人,你们可知昨日或者昨日之前她去过哪些地方,抑或接触过什么人?尽早找到下毒者就能尽快找到解药。”
若要他怀疑下毒之人,便只有已经死去的萧飞羽。
可是昨夜,若萧飞羽当真对顾挽澜下了毒,那她又何必多此一举,要用刀去杀她?
经过崔珏一提醒,戚容才意识到此时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连忙将盘查之事吩咐了下去。
崔珏不愿在此干等下去,他正准备去一趟皇宫,没想到戚容的消息来得比想象中更快。顾挽澜这两日都在府中,从未出门,而顾宝珠三日前曾看到与顾挽澜肖似的身影朝着城门的方向而去。
崔珏一怔。
三日前,正是他离京那日。
原来,那一日他不是孤身一人离京,还有人跟在他身后,目送他离开。
崔珏情不自禁想笑,可看着如今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顾挽澜,又觉得涌上一股强烈的涩意。
这样好的顾挽澜。
“……是……是……”
就在此时,昏睡在榻上的顾挽澜却发出了声音。
众人一惊,连忙围了过去。
或许当真是崔珏血里的药性发挥了作用,顾挽澜终于找回了一丝自己对于身体的掌控力。
她不知这种状态还能撑多久,抓着崔珏伸过来的手,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憋红了脸,从嗓子里逼出了声音,“快……快去……救……永安……”
*
顾挽澜之前想了很久,她到底是何时被人近身下了毒,直到得知了崔珏曾做过药人之事,她才猛地想起——既然会有人以人做药,那么也会有人以人下毒。
崔珏出京那日,他的身份早已被大家知晓,而彼时身为公主的萧飞羽知道的应该更多,就比如淮王自尽后留下的血书为崔珏之人所为。那么,身为杀死淮王的幕后黑手,她会不会轻易放过崔珏是两说,但绝对没可能放自己的女儿出来,放任她与崔珏亲近。
即是说,她想要借永安的爱慕之心,悄无声息毒杀的人是崔珏。只是她没料到的是,永安虽然爱慕崔珏,但出城那日并未上前相送,也并未与崔珏接触,而是遇到了她。而她因为某种原因,远比护国公提前地、催发了体内的毒性,反而让她下毒之事得以曝光。
她和护国公这等常年练武之人中毒之后尚且如此,永安接触毒源比她更早、更深,若是毒发,怕是情况更糟。
希望崔珏他们能及时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