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三林想说，如果赵麟表现好了，可以让村子出面推荐他上大学。
但转眼想到，国家下发出来的这种名额特别有限，能分到沈家村的名额也不一定年年都有。如果有的话，他们肯定也会优先推荐他们本族本村的优先青年，不一定就是赵麟这个外来的。所以等这话一出口，他稍微的顿了一下，打了一个马虎眼，随即就什么都不说了。
从前几年开始，国家开始招收工农兵大学生了。就是从优秀的工人，贫下中农，解放军战士和国家优秀干部以及各单位的优秀人才中。选择身体健康，有初中文化水平以上的，有两年基层工作经验的。通过上级部门的一层一层推荐，并且通过层层的政审后，就可以推荐进入大学，成为一名工农兵大学生了。
这个推荐制度，就是你在单位上班就由单位的领导推荐。你在部队，就由部队领导推荐。而如果你在农村了，自然是由你所在村的村长推荐了。
这个推荐制度，先是在大城市实行了两三年。等发展到陇县，其实也才这两三年的时间。
这种名额特别有限也特别正规，有时候你如果推荐的人不对，推荐上去政审没有过，就是你白白的浪费了村子的一个推荐名额。
以前这样的事情，都是沈春花的爷爷在负责这个事情。他们沈家村，到现在其实也就推荐成功了两个孩子真正去外面上大学。
这样正规的推荐名额，沈长平就是打死也不会浪费在赵麟的身上的。其一，他本身父亲就有污点。虽然不知道在他父亲出事情的情况下，他怎么通过政审成为一位优秀的下乡知青的。但到了沈长平这里，不管他多优秀，他都不会为了他，浪费一个推荐名额的。
其二，很现实他终究是一个外人。就算他现在在沈家是像上门女婿一样的存在，貌似也很优秀。但他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沈家村人，没准会有被推荐上完大学不回来的情况。所以推荐他一个外人，肯定没有推荐一个真正的本家孩子强。
沈三林的这个敏感话题，大家都没有接。
很快众人就笑着，继续说起了赵麟挖出水井，对沈家村男孩子娶媳妇的良好影响。
大家吃吃喝喝着，这次大家再也没有了上次的剑拔弩张。
等大家吃的差不多了，就提上大家早就准备好的馒头，花卷，面包，小蛋糕。外加烧纸，金斗银斗，大小花篮和米汤饺子等献茶，全部一起再次出发去山上了。
在沈家村那片专门的墓地上，大家一起重新收拾了墓地了。扒了一下墓地的杂草，拿树枝扫一下墓碑旁边的落叶，以及被风吹过来的各种垃圾。
等收拾完了，作为新族长的沈长平上去低低说了几句让沈家的列祖列宗和刚刚去世沈爷爷，保佑沈家年轻一辈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吉祥话后。
在对方的引导下，大家就开始全部都磕起头来。
而这次在大家烧纸钱和金斗银斗时，沈春花和赵麟穿了一个半月的孝服，终于可以扔进火堆烧掉了。那个他们扛了很久的高大灵幡，也可以一并烧掉了。
过了今天，去世沈爷爷就算真正的在下面安稳了。在上面的沈春花和赵麟，再也不用隔三差五过来给他送饭和烧纸钱了。
大家上山时，因为提着东西，大家都很费劲。
但下山时，因为手上的烧纸，金斗花圈那些全部都被烧掉，大家就下的特别轻松。
这次回去，大家手上拿的就只有祭拜过的馒头花卷那些了。
至于沈家二叔和三叔拿过来的像面包和小蛋糕一样的小东西，早就已经打开，被很少吃那些东西的小朋友给抢走了。
上来时，大家还全部都聚在一起有说有笑着。
但等下山了，不知不觉大家又开始三三两两一起走了，或者跟自己关系好的人走在一起了。
这样的场合，沈春花以前都是跟沈腊梅和沈阿萍待在一起的。
但她毕竟是穿过来，有时候跟她们走在一起，下意识心里就有不安。会有自己表现不佳，会不会被她们看出不对的感觉。
还有就是，她清楚的知道，在这样的场合性格不太开朗，刚刚来沈家的赵麟其实是最尴尬的。
所以走着走着，沈春花又不动声色的跟走在最后面的赵麟走在一起了。
前方的人，还在讨论今年村子里会不会还有工农兵大学生名额的事情。
知道这种事情的沈三林，沈二林，以及村长和副村长，理所当然的就被现场几个半个孩子，以及他们的家长全部都包围了。甚至连沈阿牛和沈大成，都跟着他们的父母，一脸期盼又认真听着村子几个大人物的介绍和科普。
“大伯，今年你能推荐我吗？我也想上大学！”
“我也想去！！”
“三叔，下次等公社真正有读书名额了，你能提前跟我们说说嘛！”
“你啊，这事我那年没有说过啊！”
“这种事情，你以为一句你想，我再随便的递个推荐，你就能顺利上去吗？所有被推荐过去的，还要参加考试考一下物理和数学。等考上了，再通过层层政审，你才能进去的。有这个时间，你还是平时好好读一下书。别到时就算我想推荐你，你却给我来一个考试不合格。”
“不会，等回去我就看书。到时等统一考试时，我一定能得一个第一。”
“那就好，你们都回去好好的读书。到时大伯也不偏袒谁，到时不管是你们东子哥，还是你们所有人。所有人都参加专门的考试，等测试合格了，我就选成绩最好的两个推荐上去。”
看着族里的年轻一辈，很公正的沈村长如此说着。
旁边的沈三林和沈二林，也都满意的点着头。
*
“给！听说吃这个牙不疼，吃完一整年运气都很好的。”
在赵麟下意识倾听前面的对话时，沈春花俯身从他提着的馒头布包里掐出一块带红色印记的馒头，抬手递到了他眼前。
被沈春花意外打断的赵麟稍微愣了一下，随即就抬手接过了她递过来的那片红色馒头尖尖：“谢谢！”
这上面沾的东西是可以食用的，这边确实有吃了献过的馒头，运气会好，牙也不会疼的传说。
感受着身边人的好意，赵麟在低低道谢的同时。也低头认认真真的，把那块代表好运和祝福的红色馒头尖尖给吃了下去。
“你不要多想，我听我爷爷说，像我们这样的情况应该不会太久的。就是之前的时候，不是不让你们知青结婚吗？到后来，不也慢慢的改了，变成打上报告和申请了，就能结婚。还有最开始几年，不是全国大学都不招生嘛。但就这几年，这个政策不就越来越松了嘛，先是离京几个大学开始招收工农兵大学生了。到后来这两年，不就发展成全国都开始招收工农兵大学生了。
反正我意思就是，你看这个情况，它就是在一步一步的变好。所以我们都不要担心，一步一步的来吧。只要你有真本事，我不相信我们真的没有未来。不管怎么样，我们的未来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这样的话，沈春花轻易不说的。
但男二那种渴望，不安，委屈的眼神实在太明显了。
最后在远离前面的人后，沈春花只能出声再次安慰了。
“我知道，现在的一切确实已经够好了，确实是我贪心了。你放心，我不伤心的，我也不会再多想的。”
一年只一两个的上大学名额，沈家村的人怎么可能会给他。这个放在任何地方，都不可能给他一个外人的。他这边也是的，就是不知不觉变的贪心了。明明之前他只是想用婚姻，改善他父亲的处境和心态，能给他一成不变的生活带来一点希望和改变的。但如今一切都实现了，在现在这样安稳又幸福的时候，他就是不知足了。
“放心，我没事的。”
见自己让沈春花担心了，提着一袋子大馒头的赵麟，就微笑着再次跟她保证起来。
“嗯，那就好！”
见男二的表情和眼神都恢复正常了，沈春花才慢慢的舒一口气了，才对着对方也稍微的笑了一下。
这天众人一起回到村子后，骑着自行车的沈二叔，带着自己的妻子，率先离开了。
在离开前，他去自己之前的屋子看了一下。
发现他以前放在家里的很多东西还在，并没有被沈春花和赵麟全部都弄走。
他再次收拾一点自己上次没带走的东西，又在沈春花的提醒了，拿了自己父亲的一身衣服，以及对方常喝水的杯子后。就没有停留，直接离开了。
至于沈三，在沈二林夫妇回家搬东西找东西时。他跟对方一样，也去自己屋子看了一眼。
发现他的那个屋子虽然赵麟还没有搬进去，但里面已经有很多对方的东西了，他的脸色就不对了。
忍着怒气，跟自家哥哥一样，也拿了一身自己父亲的衣服，又把自己父亲的烟斗和几本证件拿走后。
之后他也骑着自行车，立马从自己之前的家里出来了。
刚才，他们家有很多人。
但现在就只有他们几个人了，跟送其他人一样，沈春花跟赵麟也只是把他们送出了家门。
刚才很多人在一起，大家都能说出特别客套的话。
但到了现在，却只能说再见，下次见这样的场面话了。
他们甚至连常回来看看，或者让沈春花跟赵麟有事就去市里乡里找他们的场面话，他们都说不出来了。
反正尴尴尬尬的分手后，沈二林和他的妻子先走了。
沈三林告诉他们，他想去村大队看看，随即大家就在村子的大队门口分开了。
就在沈三林感觉，他应该趁着过来，好好看看村子里的情况时。
他在村大队的大门口，碰到了刚刚从大队办公室走出来的苏陈年。
“沈叔叔！”
苏陈年是做梦都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碰到对方。
对方很明显是很喜欢自己的，自己也很敬佩对方。所以在看到对方后，他就微笑着迅速的跑了过来。
“陈年你怎么来这里了？”
可能是天气冷，即便都到三月份了，但村子大队门口和外面的小广场上都没有什么人。
感觉对方来这里肯定是有事情，推着自行车的沈三林就下意识的询问了一句。
“我——”
被问话的苏陈年稍微的堵了一下，但很快他就微笑着把自己手上东西举了一下：“沈叔叔，我是过来找队长办结婚申请的。”
“结婚申请？”
听到他的话，沈三林有些震惊，眼中也迅速闪过一丝被欺骗和愚弄的冷意。
像是完全没有看到对方眼中的不高兴，苏陈年憨厚的笑笑，随即一字一顿特别真诚道：“沈叔叔，上次在你家的酒席上，你不是跟我介绍对象嘛。当时，我还乐呵呵跟你说，我没有对象，我跟我的那个好朋友只是单纯的青梅竹马和儿时玩伴。但那个时候，等你们都走了，她却在人前哭了。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倩倩她是有些喜欢我的。甚至我们周围的很多朋友，都还以为我们是恋人。
反正这件事情，可能确实是我太大条和不注意了。我没有想到，我的行为会让所有人都误会。反正不管怎么样，幸亏那天你稍微起了一个头就离开了，幸亏我没有一时糊涂随随便便就跟别人结婚。我感觉既然我让人家姑娘误会了，让所有人都误会了，就应该对对方负责的。人家毕竟是小姑娘，又是我一直看着长大的好姑娘。我总不能在破坏了对方的好名声后，还无动于衷着。”
苏陈年带着羞涩和苦涩，一点点的认真解释着。
沈三林看着他眼中一闪而逝的苦涩，心中大振。
他一动不动的看着对面的好青年，最后心里又出现了特别特别浓重的可惜感。
他是真的感觉对方很不错。
他跟对方谈话时，真的有一种跟他相见恨晚的感觉。
这个年轻人给他的感觉，就是特别特别好，让他感觉对方未来肯定可期。
一个多月前，他是真的想改变自己父亲和沈春花的主意，真的想让对方成为自己姪女婿的。
“唉，既然都决定了，那就跟对方好好的过吧。就像你说的，就算无意中破坏了对方的名声，也是需要负责的。”
一直推着自行车的沈三林，下意识说着劝慰和鼓励的话。
一直拿着那份结婚申请书的苏陈年，一直微笑着嗯嗯的点头。
许久后，站在寒风中的两人，终于还是分开了。
在推着自行车慢慢的进沈家村的大队院子时，感受着后面的仰慕和尊敬目光。
推着自行车的沈三林越走越慢，最后在把车子真正推进去好几米后。一直犹豫着的他，终于还是转身了。
“三叔，怎么了？”
见他终于停下了，一直原地站着，目视他离开的苏陈年，立马挂上了跟刚才一样的爽朗笑容。
“那个小苏，听说你文笔很不错？”
对方犹犹豫豫着。
苏陈年的心脏一下子就在胸膛里狂跳起来，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歪着头露出跟之前一模一样的谦虚笑容：“也不算特别好，就是这些年我一直都没有放弃写作和阅读，算是比一般人好一点点吧。”
“比别人好就行！”
既然话已经说出口了，沈三林就不想再犹豫了。轻轻的笑了一下，然后他表情自然道：“我听说我们的乡宣传部，最近好像在招人。我不知道最近有没有招满，如果你有时间，可以专门跑一趟。如果那边的人问你，是怎么知道招聘的，你可以报我的名字。如果他们需要推荐信什么，你也可以来乡公社找我，到时我给你写推荐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