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的大家,最后心平气和下来,好像在讨论要重新修订合同,要再让利什么的时候。
独自在办公室待了很久的沈村长最后没有办法,还是犹豫着把电话打到了沈三林的家里。
沈三林家装了新电话的事情,是他上次才知道的。对方上次在开会时偷偷给了他这个号码,说村里如果有什么事情,就让他直接用这个新电话联系他。这次其实是沈长平第一打这个电话,也是第一次私下打扰对方。
“喂,您好,我是沈三林。”
电话一打过去,那边就被沈三林本人接上了。
“喂三林啊,是我,你大哥。”
心里有些无奈,也有些局促。但最后沈长平还是慢慢的,把自己这边的事情和难题,跟对方一五一十的说出去来了。
“唉,我有心想把一切都挑明了。但人家毕竟是夫妻,我又不是春花真正的亲大伯,也不敢多说了怕影响他们夫妻感情。但如果不说吧的,我心里又难受。这厂子毕竟是我们村子的第一个厂子,眼瞅着越办越大。当时我们注册时,春花能想着防着一点赵麟,我当时心里其实还挺满意的。但却没有想到,现在她却突然的想读书了。读书也是好事,人家有个大学梦想真正的读书,这个我们也不能阻拦吧。
但如果她一读书,就把在外面跑订单的赵麟叫过来,那我们厂子肯定会慢慢就变得不一样的。像那个韩大东,就是赵麟招聘进来的。他本来就是外姓的,对我们沈家本来也就那样。到时他如果开始管厂子内部了,那无论是外面的还是我们沈家人,他肯定会一视同仁的。这一开始一视同仁了,那我们的沈家村春花服装厂,就彻底不是我们沈家村的了。反正这事,现在大家的意见挺大的。大家就是害怕这个厂子交到赵麟那里,迟早会出问题。但春花那里真的不太好说啊,她现在脾气也变得有些大了。”
在两人通话时,沈春花在外面跟人大声争辩的声音,还隐隐约约的传到了对面沈三林那里了。
“唉,哥我知道了,这事情我会好好劝劝春花的。刚好明天你们不是要来参加这次的企业家会议吗?等到时,我抽时间好好的跟她说一下。”
沈长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等得到保证了,自然是连连感谢了。
“大哥你也太客气了,我们一个村的。春花又是我的亲侄女,这件事情说大了也算是我们村子的大事情,说小了也是我们沈家的家事,我本来就应该帮忙。”
沈三林现在其实也挺纠结的,一方面他不想给人一种,他偏袒他们老家的感觉。但一方面沈家村的一切,他又从骨子里格外关注,又真的想为村子做点什么。
所以现在村长突然找他了,也算是正中他下怀了。
想着最近几次在乡里的各种会议上跟沈春花见面的场景,这个时候沈三林已经在想明天到时怎么私下跟沈春花说了。
*
沈春花也是自己开了厂子了,才知道公社的各种乱七八糟的会议其实挺多的。今天学习大会,明天表彰大会,后天政策学习等等,反正现在她一个月至少去陈家堡三次。
第二天又是去公社开会的日子,早晨给去外面出差谈生意的赵麟打了一个电话,催促他赶快回来后。随即沈春花就跟沈大伯一起坐班车去了黑水沟公社。
“老沈,春花!”
“赵村长!”
“沈村长,春花你们来的挺早啊。”
“刘老板,你也来的也挺早啊。”
“沈厂长,听说你们最近要搬迁,是真的吗?”
“嗯,是有那个打算,但暂时还没有搬呢。”
还是同样的大会议室,过来开会的还是之前的那些人。
也许最开始的时候,沈春花跟沈长平,在这里还有些格格不入和局促不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等来这里参加过十几次会议后,他们就再也没有不安和局促的感觉了。而这里的人,在看到他们后也没有了第一次的好奇打量和冷漠疏远。
今天的会议,还是学习伟人的思想,以及国家最新制定的经济方针。
台上的人精神抖擞的讲着,下面统一穿着白色衬衫,全部都拿钢笔写着记着的,不用问全部都是这里的领导干部。至于像沈春花这样的,大家只能是努力瞪大眼睛,认真听着,安静的坐着。
将近两个小时的会议至于结束后,这次在沈三林走的时候,大家再次全部围住了他。
“社长我们厂子这季度的生产已经提升了很多,但资金真的跟不上啊。”
“是啊沈社长,你们又要我们的保质保量,又要我们加快生产,还要我们多多招人,多多解决就业。但这些都需要国家的支持啊,国家和政府不支持我们,我们真的就是寸步难行啊。”
“社长,我们每年给国家交那么多的税收。你之前答应过我们,说会给我们联系银行贷款的。但到现在,这贷款和钱都没有影啊。”
几乎所有围上去的,全部都是为了钱。
现在生意说容易也容易,但难做也算难做。反正所有的企业一旦稍微发展起来了,就都需要很大的后续资金支持。
无论大小老板,大家来这里,最关注还是钱。
跟大家一样,沈春花这边现在也特别的缺钱。
因为这个,她之前单独给沈三林打过电话。之前大家一起开会时,她也像别人似的主动举手问过对方。她也催促过,专门负责他们村子陈书记。
但几次找沈三林都遭到对方刻意无视后,几次问陈书记对方都无奈摇头后。所有的申请也是上去便石沉大海后,渐渐的沈春花就不再自讨没趣了。
所以此刻,即便那些人都围着沈三林要钱要贷款,沈春花也没有理会,直接拿起自己的包包:“大伯,我们走吧。”
“唉,这个——”
收拾着东西的沈长平下意识的犹豫着,这个时候,沈三林的年轻秘书迅速的向着他们走了过来。
“沈村长,沈—沈厂长,麻烦你们稍等一下,社长说等会想跟你们单独的聊一下。”
对方有礼貌的说着,沈春花转头看看犹犹豫豫的沈大伯,突然的也就猜到了他们想干什么了。
“好!”
突然想再跟对方谈一下政府援助的事情了,所以即便心里有些烦闷,沈春花也按照对方的指示,下意识的坐回了原位上。
“春花,不是我们古板。而是这个厂子毕竟是我们村子的第一个厂子,现在还是唯一的厂子。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想让它一直姓沈,也想里面的大部分主要员工都是我们沈家人。”
刚才围着沈三林的企业家和厂长们,已经跟着对方迅速的走出了这个大会议室。
刚才给他们传话的那个男秘书现在也不见了,应该是跟着出去应付那些要钱的企业家了。
在这样的场合,见沈春花一句话都没有了。只是沉默着一直坐在,一直玩她新包包上的一个玩具小熊。
沉默了一会,村长还是忍不住真正的沈春花说了心里话。
快半年了,距离沈春花开厂子,再过几天,就是整整半年了。
这半年时间,经常跟沈春花一起来政府开会,两人经常一起讨论厂子的事情。
天天在办公室里,看到她催促工人,招待那些被本地业务员突然带过来的各种客户们。看到她经常的给大家开会,给这边的几个年轻业务员讲怎么销售,怎么开单。
慢慢的在他的眼里,沈春花早就已经不是以前的沈春花。
她原本特别漂亮的黑色长麻花辫,现在早就剪短了很多。她还年纪轻轻烫了头发,偶尔披着头发,穿着小西装和长裙走在外面时,别人从她的背影上根本就看不出她今年才十八岁。
加上沈春花的长相,一直都是那种明艳大气的模样,所以从很久以前,在大家的眼里,她的年龄好像就比她的实际年龄要大一些。
反正到了此刻,感觉对方应该什么都猜出来了,沈长平才跟她认真解释的。
“但村长为什么等我需要帮助时,你们却一个人都没有想到这个厂子是我们村子的、是我们沈家的呢。村长你知道,我现在有多缺钱吗?盖新厂房需要钱,三十个员工一个月无论有没有订单,我都要付给大家将近五百快工资,我还要付给村子一个月五十。业务员的交通费伙食费,给他们买自行车的钱,还有给供应商的那些钱。
村长你感觉都这么久了,我当时的那几百块还剩下多少?你感觉我们的厂子真的那么赚钱吗?大伯,你今天能因为我想暂时把工厂交给赵麟的事情,就想到了找我三叔。那我跟你说我特别特别需要钱,压力特别特别大的时候,你为什么就没有想到给我三叔打个电话,让他给我们提供一点点哪怕一千块的资金支持呢?”
伤感情的话,沈春花本来不想说的。
但等真正的自己做一个企业了,沈春花才发现这里面的压力有多大,才发现企业要发展,要往里面投入多少的钱。
反正现在他们,就是处在一个企业在高速发展,但在发展时,要投入很多很多资金的关键时刻。
别的不说,现在十几个人业务员,天天去外面联系客户。每次在客户那边先货后款,暂时放下的那些货,就是一笔很大的资金。
等厂子发展的大了后,经销商那里的货就不得不多放一些。
但所有的这些,其实就都是钱。
还有现在他们的很多业务员,都在赵麟的带领下去外省谈合作谈业务了。
一旦出去,他们的路费,食宿费,他们需要请客户吃饭的交际费等,所有的一切都是钱。
反正到现在,沈春花已经把赵麟身上仅存的几千块老本全部都花完了。
因为长时间的申请不到外面的贷款和政府的创业支持,沈春花就处在一种比较暴躁的状态。
所以见村长又开始说什么厂子属于沈家,属于沈家村什么的。她就再也没有忍住,就直接说了不太好听的话。
“这,唉——”
没想到沈春花会对着自己说出这样的话,知道她的压力,但始终没有什么办法的沈村长下意识的重重叹息了一下。
后来两人沉默着又等了几分钟后,他们就等来了姗姗来迟的沈三林。
但跟之前一样,现在的沈春花跟沈三林好像真的有一点点不对付。
对方想劝沈春花,考虑一下村子大家的担心,暂时不要读书,或者读书时暂时把厂子交给像沈大成,沈阿牛这样的沈家人。不要冲动的把一切都交给赵麟,以免以后出什么意外。
但在对方说沈春花读书期间厂子的管理权问题时,沈春花却直接问起了,政府能不能帮助他们暂时解决一下资金问题,不能不帮忙给他们贷一点钱。
因为这个问题比较敏感,结果说了没两句,最近被沈春花骚扰了好几次的沈三林也在这个大会议里,直接怒了。
“钱,钱,钱,当时如果手上没那么多钱,你就不要开这个厂子啊。厂子开起来后,如果资金没那么多,你就不要招聘那么多的人,不要把厂子开的这么大。现在你每次看到我,问的说的,好像就只有钱了。你叔叔我现在只是公社的社长,公社不是我的,银行也不是我的,国家发下来的钱,也不是我。你这样——”
对于亲近的人,沈三林是很不愿意谈论这些敏感话题的。
今天作为晚辈和叔叔的他,原本只是想帮村长的忙,原本只是想稍微的尽尽责任,好好的提点一下沈春花,让她做事不是太冲动的。
但此刻,等沈春花再次在村长面前说起这些敏感的事情后。感觉有些无奈,沈三林的嗓门就不由自主的大了。
如果可能的话,他想一直冷静的。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看到沈春花,每次跟她多说几句话后,他就不由自主的脾气火爆了。
“三叔,我是让你自己出钱了吗?是让你徇私舞弊了吗?为什么同样的问题,刚才那些其他人问你的时候,你能保持冷静,能好好的回答他们每一个人。怎么到我的头上了,你就变成这样了。而且作为一个人民公仆,你在面对向你问问题求助的底层公民时,你一直都是这个态度吗?嘴巴上说着要公平公道,结果就因为我是你的侄女。开会时,我反映问题我抬手,你就理所当然的无视我的问题。我给你打电话,一说钱你也直接就挂了我的电话。
跟你是亲戚,我真的是倒了八辈子霉了。一点便宜都占不到不说,你还搞区别对待。就三十人的小厂子,你们就不想着帮我解决最关键的资金问题,就一点点的管理权的事情,你们还专门找我谈话。我都说了,如果我读书,厂子一定会交给赵麟,而且我天天即便上学也能回家也能回厂子啊。一点点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们搞那么复杂干嘛。出钱时,所有事情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了。损害了一点点村里大家的利益了,厂子就又成了沈家的了,简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