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项摇摇头:“人终究是要走的。”
从老周住院起,他便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随后,周项走出病房,给时雨青打了个电话。
“什么时候结束拍摄工作?”
接通后,周项问道。
时雨青语气散漫,开玩笑道:“你想我了?还是老周想我。”
周项沉默了会儿,说:“你现在来的话,还能赶上太平间去见他。”
话音落下,电话那头也陷入沉默。
片刻,时雨青回道:“等会儿来。”
周项放下手机,回到病房内。林鸢瞧见他,走过来问道:“大哥,你给他打电话了吧。”
“对。”周项点点头,“不过我跟青同岁,你不用这么见外。”
林鸢应好,声音还有点哽咽。
周项像是记起了什么,开口说:“你们是大学同学,还是高中同学?”
林鸢:“高中同学,怎么了?”
周项有些意外:“我记得他高中有喜欢的女生。”
林鸢也点头:“是的,我也有耳闻。”
周项表情浅淡,微微颔首,便没有再提及,开始处理老周的后事。
之后,冰冷的太平间内。
时雨青站在盖着白布的老周面前,林鸢穿着白大褂,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慢慢地道:“听说老周走的时候,没有很痛苦。”
“是么,挺好。”时雨青低眸,抬手掀开白布。
老人的面容消瘦,唇色苍白,双手没有生息地垂放着。
林鸢不忍心看,别过了目光。
许久,时雨青将白布放下,跟她离开太平间。
周项就在外边等着,见到时雨青出来,随即道:“时叔他们正在赶过来。”
时雨青:“我还有事,先走了。”
周项愣了下,说:“那林医生……”
时雨青:“我们都有事。”
林鸢心有疑惑,但没说什么,冲周项说了句抱歉,便跟时雨青离开。
这会儿正值午后,他们两人走在医院的树荫下,漫无目的地走着。
阳光淡淡地晾在地面,照得树影斑驳。
林鸢斟酌语气,开口道:“你看周项不爽么?”
时雨青扯了下嘴角,说:“老婆,在你心里我还是这个样子啊。”
林鸢不由点点头。
时雨青无奈:“我只是不能接受老周的死。”
林鸢闻言微微失神,轻声道:“这点你确实比周项更像老周儿子。”
真是奇怪,他们家族里到底有多复杂,才会出现这种偏差。
时雨青:“老周对我挺好,他临终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林鸢想起那封信,既然老周说离婚再拆开来看,那应该跟时雨青关系不大。
她便回答道:“没说什么,只说你这人跟我闪婚不太合理,老周估计以为你很喜欢我呢。”
时雨青脚步停顿了下,应道:“那就好。”
林鸢托起下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呀?”
除去因老周过世的哀悼,他身上似乎还弥漫着一种未知的情绪。
时雨青轻哂一下:“那我隐瞒的多了去了。”
林鸢:“……”
她只好无奈地抚慰道:“你还好吗?不要紧吧,心里藏秘密会不会很难受?”
她作为医生,倒是已经看淡了生死。
但时雨青显然家境优渥,从未有此遭遇,大概还没从老周的过世中缓过来。
“我倒不会让你守寡。”时雨青懒洋洋道。
林鸢一怔,直接道:“说的什么混账话。”看来真被老周去世的消息给刺激到了。
时雨青耸了下肩,没个正形:“老婆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
林鸢心想也是。
但是吧,你还是能够经常突破我的想象力下限。
他们两人走到边上的长椅坐下。
林鸢发善心道:“不要勉强自己,想哭就哭吧。”
连她也是在病房啜泣了会儿,哭出来就好多了。
“嗯?”时雨青好似没听见一样,侧眸欠欠地看她。
林鸢观察他道:“真的不想哭么?”
时雨青说:“你在哄我哭?”
“……”
林鸢莫名口干舌燥,移开目光道:“哭出来会好受一点。”
时雨青好笑道:“我跟你聊天,就挺好受的。”
林鸢默然,感情把她当治愈的工具人了。
好吧,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也行,我陪你再坐会儿。”林鸢拿出手机瞄了眼时间,离下午开诊还远着。
时雨青看出她这动作的意思,说:“老婆还算着时间呢。”
林鸢立刻反驳:“当然不是,我怕自己聊起来忘了时间。”
这人没伤心多久,就从之前的低落中恢复过来,开始撩拨她。
让她做一个选择,在他难过或者他不正经的状态中选一个,她绝对选前者!
时雨青垂眼,扫了眼她的白大褂口袋,说:“周项刚才问我,我们为什么会走在一起。”
林鸢竖起耳朵:“你如实说了么?”
时雨青:“我说,纯属意外。”
林鸢错愕:“你还真是不避讳啊。”直接告诉人家他们的婚姻是凑合来的。
时雨青很淡地笑:“全拜老婆所赐。”
林鸢叹了口气:“周项也跟我说了,他记得你高中有喜欢的女孩。”
所以才纳闷,问我们为什么会在一起吧。
时雨青侧过眸看她。
林鸢继续叹道:“为什么连老周儿子也知道你高中喜欢的女孩。”
时雨青想了下,说:“那时刚好是我结束寄宿的时间。”
林鸢这才明白过来,惊讶道:“居然寄宿这么久吗?”
时雨青懒散道:“家里忙。”
林鸢心里关于他的形象,已经从二流子变成了小可怜。善心隐隐约约地升起。
随后,又听见男人道:“不过,我当时认识你,也算是不幸。”
善心立刻灰飞烟灭。林鸢:“?”
林鸢恨得牙痒痒:“怎么说话的呢,我还觉得当时碰见你,是我一生中的污点。”
好好的校草,偏偏长了一张嘴。
时雨青啧了声,说:“污点和不幸,我们挺配。”
林鸢伸手捏了把他的胳膊,力道不重,随后她起身道:“今天就陪你到这儿,我该回去上班了。”
再呆下去,他还没走出来,她就要先被气到心肌梗塞了!
这人真不会好好说话,又骚又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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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办公室,卢曼小心翼翼地发来消息:【你还好吧?】
林鸢回道:【已经哭过了,没事儿。】
卢曼罕见地正色道:【我们之中,你跟老周关系最好,又跟老周侄子结了婚,我真怕你一时走不出来。】
林鸢有点晃神,想到时雨青。
在他的影响下,她只记得他的无耻,忘却了老周逝去的难过。
林鸢随即道:【他都能走出来,我肯定不在话下。】
卢曼那头愣了半响。
然后回复:【……你们两口子真别致。】
不一会儿,卢曼也过来她的办公室,眼眶有些红。
林鸢见状,从桌上抽出纸巾,安慰道:“逝者为大,老周在天堂会幸福的。”
卢曼又哭又笑:“靠,说得我不好意思了,我刚吃了个麻辣炸子鸡,辣出眼泪。”
林鸢:“……”
卢曼连声向老周道歉,脸色收敛道:“韦子越倒是在太平间那儿痛哭,要不我们一起去探望下他?”
林鸢愣住:“他怎么了?”
卢曼:“估计是觉得自己没尽力吧。”
林鸢微微失神,连忙起身跟卢曼过去。
她没想到,韦子越的压力比想象中大得多。
等她们两人赶到太平间,戴着口罩的白色身影正窝在角落处。
韦子越整个人半蹲着,一只手搭着冰冷的铁桌边沿,一只手压住眼睛。
老周的尸体就在他眼前,那只搭在桌沿的手也被白布所覆盖。
第61章 六十一点欲
◎只是你太放纵了,不像个正经人◎
太平间静谧中透着冰凉, 即便温度刚好,也无来由地让人起鸡皮疙瘩。
卢曼搓着胳膊,像是想要摩擦取暖般。
面对韦子越的状况, 两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林鸢试着喊了一声:“韦医生?”
韦子越身体不动, 脸朝下挨在膝盖, 似是无力回应她们。
林鸢和卢曼慢慢地走近,打算劝慰几句——
韦子越忽地问道:“学医就是为了看淡人的生死吗?”
卢曼想了想, 说:“不晓得, 不过我的老师当初告诉我, 不看淡生死也没办法。”
韦子越:“……”
林鸢示意卢曼一眼,这么劝岂不是雪上加霜?
而卢曼眼神询问:要不押他回去算了?
林鸢摇了摇头:不好。
主要她们俩,也扯不动这吃得身体健壮的韦子越。
林鸢温和地开口道:“韦医生, 老周在最后的日子里, 一直挺高兴的。既然人已经走了,你也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韦子越声音沉闷:“林医生,我是不是就不应该劝周项同意那个手术方案。”
林鸢一滞, 原来他在愧疚这件事。
他是抱着把老周完完全全治好的想法, 现在老周走了, 努力落空, 他就将错全揽自己身上。
林鸢随即道:“但是老周也多活了一段时间, 哪怕是多留在人间几周,也足够了,不要太怪罪自己。”
卢曼也给韦子越做心理辅导:“子越,看开点,老周儿子也没怪你是不是。”
林鸢忙给卢曼使眼色, 不会安慰就不要开口!
卢曼识相地缝上嘴。
韦子越仍蹲着, 许久之后, 他缓慢地站起来,长久地凝望盖着老周的白布,终于道:“我明白了。”
她们齐齐松了口气,他总算振作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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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时雨青跟她聊的过往,林鸢不由想起一件事。
正好能跟他说的寄宿对应在一起。
那天在下雨,到处都是灌木丛被打翻的腥土味,天色灰蒙蒙,涂满沥青的地面一片湿漉,被雨水洗刷着,汇聚了不少涓涓细流,沿着小道蜿蜒而下。
林鸢背着书包,费力地撑着雨伞,这是林建宏早上塞给她的,又重又沉,她的小细胳膊用不惯大人的伞。
短短一段从学校走到车站的路,总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让人看见了,估计以为她在跟恶势力鬼魂作斗争。
学校门口的保安大叔,看了直乐呵:“小女娃,不知道的还以为台风吹你呢。”
林鸢不好意思地笑:“差不多。”
跟保安大叔告别后,她继续往车站的方向走。
车站此时像是刚走了一波人,显得冷冷清清,林鸢以为没有人,刚走到车站准备坐下,脸颊被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戳了下,微凉而湿黏。
收好的伞立刻放到胸口,林鸢瞪大眼睛转过头,心想不会是哪里飞来的蜘蛛蜈蚣虫子吧。
啊啊啊,怎么会有虫子刚好飞到她脸上??!
然后便看见一张熟悉带着欠扁笑容的脸,时雨青。
他一只手插校裤兜,另一只手则指尖沾着水,抬起来,冲她招招手。
林鸢登时陷入死寂。
淦,还不如让她碰到虫子呢!
林鸢松下警惕,揉着自己的脸,郁闷道:“你这动作要是换个人来干,肯定会被打死。”
时雨青啧笑一声,说:“我怎么看你表情像是被虫子玷污了似的,大不了让你戳回来?”
林鸢还在揉脸,过了几秒,抬起头瞧他。
额发有几根发丝粘在男生的额头,似是被雨淋湿的,鼻梁高挺,从她的角度看是一个俯视的视角,他下颌角是内收而窄瘦的,骨骼长得挺好。
向来只有他整人的份儿,哪有别人弄他的机会。
林鸢不太相信,也主张以德报怨,低声念:“这样不好吧,我怎么好意思戳回你,你只是随便弄个恶作剧,我大人有大量……”
时雨青挑眉:“不戳我就走了。”
林鸢从善如流地道:“好的,我戳。”
时雨青笑得愈发嚣张,微微弯下脑袋,林鸢好几根手指一起戳,边戳边道:“不知道是不是你太主动了,戳起来好像没什么劲儿。”
他的脸颊手感倒是好,戳多了会长痘吗?
时雨青唇角弯着:“要求还挺多。”
林鸢收回手,遵守礼节,点到即止。
随即,她打量时雨青一眼,见他没背书包,虽然从来没见他背过书包就对了。
林鸢关心道:“刚才那班车你没上嘛,还是在附近便利店转悠。”
她下意识排除了从学校出来的选项,因为她就从校门口出来,前后都没见到几个人,而她又正好是晚走的那批学生。
时雨青说:“在你眼里我就是街溜子?”
林鸢停顿了下,点点头:“是啊。”
“……”
时雨青靠在车站的灯牌,不正不经地道:“没赶上,正好看见你了。”
林鸢消化两秒他的话,有些错愕:“难不成你是因为我才没上那班车?”
为了恶作剧整她,他真是用心良苦啊。
时雨青嘴角的弧度微扬:“社团里都说你纯粹,生怕我带坏了你,我看你倒是挺乐在其中。”
林鸢一顿,正色道:“是这样的,我只是觉得你跟我开玩笑,我要是接不上,感觉有点过意不去。”
时雨青玩味地道:“林鸢同学,你还真是方方面面都对自己有要求,活得不累么?”
林鸢怔神一瞬,有些答不上来。
好像…如果答不好,没准时雨青就此与她友尽。
虽然挺好的,但是她还没退社呢。
跟时雨青搞砸了关系,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尴尬的只会是她。
时雨青像是意识到什么,随后说:“这次我开玩笑,你可以不用接。”
周遭仍在下雨,他漫不经心地靠着灯牌,仿佛是来度假的旅客,有一种置身事外的轻松惬意。
林鸢观察着,有些羡慕他这种状态。
从他的只言片语也能得出,他家境肯定相当不错。
社员们暗中八卦他很多次,都在猜他是怎么被养出这种性格的。
当时,章琪琪大胆推测道:“社长家绝对是首富!家住大豪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