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已有二十载,老人变得更老,往时眼中惊人的锐利,因着时间的浑浊,竟然带着几分的慈。
凝顾心中有些感慨。
她从自行车篮子里拿出一张帕子拿出来,递过去,眉眼含笑,“您擦擦汗吧。”
老人负手而立,并没有接,而是看了她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老人声音洪亮的吼了一句“泼皮”,接着笑道:“终于不再是那种猫嫌狗不理的样子了。”
继而,目光落在眼前这个小姑娘身上,声音低沉的说道:“你家那个是个臭棋篓子,但酒量还是可以的,你回去跟老许说我找他喝酒来不来。”
凝顾眉眼含笑,倒是不怵他,“老爷子去年高血压进了一次医院,如今戒酒了,宋爷爷也少喝一点吧。”
老人脸上一沉,连忙说了好几句“行了行了”,一脸“她烦了吧唧”的表情,呼哧呼哧的抹了一把老脸,手一摆,转身就走了。
直至身影消失,凝顾都没动,哂笑,眼睛像孤夜里的寒星。
凉亭四周是灌木,树形矮小,虫蚁很多。
她敛眸,向着灌木深处走去,藏匿在心中的猜测翻涌。
宋爷爷这样的长辈,本该她先去拜访,但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她不想恶意揣测,但她总不能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
又过了半小时。
凝顾推着车走进古堡大门。
侍者上前听候吩咐,凝顾把自行车交给他,巴掌大的脸,眼乌睫翘,脸颊还泛着微微的红。
她往里走,没抬头,随口一问:“宋壶深在书房?”
侍者欲言又止,看向一旁,“主人。”
几步之外,宋壶深站在门口,背光站着,散发淡淡的冷漠。
阳光倾泻,给男人的身影镶嵌了一道光晕,身影欣长又高大。一个优越的皮相,让他单是穿粗黑衣,整个人看起来也是不凡气质。
他的目光跟扫描仪似的,把她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原本不露形色的表情破碎。
他微皱起眉,“腿怎么了?”
“啊?”她神色不解,抬腿察看,眼里波澜不惊,“可能蹭到了吧。”
“这个不是重点,你过来。”凝顾把相机递过去,给他看了一张图,是那只小隼正在捕食的照片。
宋壶深看了一眼,静静地看向她,“你是因为这鸟,才蹭到腿的?”
“我第一次看到鸟类捕食的现场......”
宋壶深面色不动,只是眼神像是要吞噬她一眼,语气不太好,“你很喜欢这鸟?”
凝顾摇头,拉着他的手,往自己后背上拉,“重点在这里。我好痒。”
娉娉袅袅的腰,白皙顺的肌肤,此时却冒出了一大片红印,旁边还有几道随意的抓痕。
卧室里。
凝顾趴在床上,心里把蚊子祖宗逗问候了一把,万物皆有灵,只有蚊子是个畜生,呜呜呜。
宋壶深正在给她涂药,绿色药膏刚一抹,她就乱动。
一边动,一边哼唧,像蹭人撒娇的加菲猫。
宋壶深摁着她,用指腹把药揉开,“别乱动。”
“可是好痒。”
“在涂药了,忍一忍。”
“你给我挠挠。”
“不行。”
“那你用指甲盖掐个十字架,封印它。”
“露背裙子还穿不穿?”
“不穿了。”
“大点声。”
“不穿了!”
宋壶深:“不穿了也不能挠,越挠越痒,挠破了就留疤了。”
她在床上扭动身体,哼哼唧唧,消停不下来。
宋壶深:“那我怎么办,我给你做点别的,转移一下注意力?”
“这怎么转移注意力啊,你没听过一句话吗?这世界上最难掩盖的三件事,咳嗽贫穷,瘙痒难耐!”
宋壶深:“是咳嗽,贫穷,和爱。”
身上那点绿色的药膏化开,一阵草木的香味散开。
她从床上起来,跟他面对面的坐着,前倾一扑。
宋壶深托着她,往上揽了揽,弓着背,把她稳稳的抱在怀里。
脸颊贴着脸颊,耳鬓厮磨间,她说:“我刚刚遇到你爷爷了。”
宋壶深瞬间停住,心中涌动。
她未觉不妥,嘀咕道:“他说你不是猫嫌狗不理了。”
宋壶深调整着呼吸,脸上挂着伪装成淡然的微笑,努力着,演好这出冠冕堂皇的戏码。
他说:“听你这话,他说这句话之前,肯定没什么好话。”
凝顾定定的望着他。
小姑娘的唇形很好,不薄不厚,正时候适合她这温吞的性子,今早又画了妆,他用指尖婆娑着她唇上的殷红。
他的心,滚烫又颤抖。
过了许久,宋壶深微微缓了口气,笑,“这次这么坦诚?”
“嗯嗯。”
“行。”
“嗯?”
“明天回荼山,给你包粽子。”
“嗯?”声调上扬,确定过眼神。
凝顾开心的又“嗯”了一声,在宋壶深看不见的地方,那双杏眼盛满一戳即破的墨。
第58章 第五十八集
从岛上回来的第二天, 老管家送了了一个文件夹,说是前几天有人特地送过来的。
很厚实的一摞。
关于一个她全然不认识的人,章栋。
凝顾从头到尾看完, 大夏天里, 后脊背发凉。
从她在国外上学开始, 这个人的行动轨迹, 与她曾经所在的城市高度重合。
细思极恐的是,这个人的资料, 她曾经在樊楼宋壶深的书房里看见过。
按照宋壶深的说法,这些年他都在找她,章栋的资料出现在他的书房里很合理。
那按照他的说法,他早就该找到自己了, 不可能几个月前才出现。
那章栋,就不是宋壶深的人。
或者说,宋壶深在查章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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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静了那么多年, 突然让她抽丝剥茧, 勾心斗角的,还是有些不适应。
许凝顾这人有个习惯, 就是一想事情就容易出神。
她怕宋壶深看出端倪,只好回避地跑去影院, 盯着屏幕出神。
屏幕播了一档综艺, 美食类的, 不知不觉就把她的注意力转移了。
但吸引她的不是美食, 是里面一对CP。
两个都是童星出身, 但一个是演员, 一个是歌手。
这对CP跟有壁一样,凑在一起时谁都插不进去, 一个走,另一个立刻变成尾巴跟随。
凝顾刷了几个up主的解析,一时求真欲暴涨,不顾跨越半个地球的时差,凝顾拨通了陶桃的电话。
陶桃大半夜被吵醒,顿时生了一百二十斤的反骨,非要摆个一二三说是假的。
我的CP一定是真的!
不是真的我也要搞成真的!
宋壶深来找她时,凝顾正准备拨通几个导演的电话。
放下果盘,他习惯性把人捞进自己怀里。
等他坐定,挪了一个舒服的角度,乖乖坐好。相比之前的不知所措和害羞,现在的凝顾已经轻车熟路加厚脸皮了。
“在跟谁聊?”
“没聊,只是打算找。”凝顾把手机界面给他看,只是通讯录页。
他没说话,叉起一块果肉送到她嘴边。
口感很像棉花,鲜嫩多汁,味道清淡,有点像苹果,淡淡的甜味带着点微酸,回味带着点青涩。
凝顾:“这个季节怎么会有洋蒲桃啊?”
“下午空运过来的。”说着,他又喂了一块,“喜欢吗?喜欢让他们多送点。”
凝顾低头看CP的剪辑合集,敷衍点了点头。
人在他怀里,宋壶深不喜欢她忽略自己,看着屏幕里的人问:“他们是谁?”
凝顾没回答,反问他:“你觉得他们像不像情侣?”
那些剪辑都是有意向的,偏向性太强,让人削弱了客观判断。
宋壶深看她满眼期待,“像,但应该还不是。”
凝顾抿嘴,低头。
“你想让他们在一起?”
“也不是。”凝顾上存一丝理智,“我只是喜欢他们同框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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磕CP太上头的结果是,她激情下单买了一个同款置物架。直到她开始面对摆满一屋子的组装入户摆件时,才开始悔不当初。
这蝴蝶效应属实有点猛了......
那个架子外形是一只兔子,跟人差不多高,可以挂包、衣服、帽子、雨伞之类的。最主要的是可爱,毛茸茸的,还能给它穿小裙子。
鉴于颜值非常高,午饭过后,她开始忙着组装,还扬言要自己完成,不让宋壶深帮忙。
被嫌弃的宋壶深,就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看文件,时不时撇一眼组装进度。
但更多的是提醒她,又装错了。
回到荼山,宋壶深又变成了那种没有安全感的粘人精。
平时处理公事,即使她偶尔摆动乐器会有声响,甚至影响到他,也非得她坐在旁边不可。
宋壶深休息的空隙,看了一眼她扔过来的说明书,无奈叹气,也不知道这人哪里来的自信,不让人帮忙。
果然弄了半天,焦头烂额。
好不容易有了一点样子,凝顾的电话响了。
她的手机刚好在宋壶深边上,凝顾低头摆弄那个木条不想动,烦躁得语气不太好:“靓靓,帮我看一下谁的电话。”
显示屏里的备注是大伯母,宋壶深提步过去,看她手上还带着手套,“备注大伯母的,接吗?”
乍一听,她还有些诧异,怎么是大伯母来的电话。
凝顾示意他开免提,结果他直接在她旁边坐下,接通后,举到她的耳边。
“凝顾啊,吃饭了吗?”非常中国式的开场白。
“吃了,您吃了吗。”
寒暄过后,凝顾问起老太太,大伯母随口道:“好着呢。我听霜霜说,你最近不在国内啊。”
“嗯,休了个假。”
“对,年轻人就该劳逸结合着来,你有时间也好好劝劝你堂姐,她忙得没空回家,我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样子了。”
往时响应国策号召,许家大伯家只有一个女儿,总是怎么金贵怎么养的。大堂姐也有本事,听说这几年在公司干的不错,又找了个有能力的上门女婿。大伯母心里满意,字里行间地,逢人就夸。
许凝顾也顺着她的话说:“大伯就堂姐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可不得把全部本事都交给她,忙点也正常。”
“你大伯也是,自己不回家,还不让女儿回。倒是霜霜这孩子,前两天回来了,说是想接部戏拍一下,体验一下,顺便学习一下演技。结果被你们公司上层拒绝了,搞得她最近在公司都没什么事情干,无聊的很。”
凝顾:“......”这搬弄是非都搬到家里去了。
她手上把几个螺丝找出来,堆成一堆,无聊得一个个搭起来,继续听着。
“我是知道的,就她那半吊子出家的,我也没吭声。倒是老太太上了火,闹着说什么公司亏待她。你也知道,这霜霜打小就无父无母的,过来家里之后我是生怕亏待她,老太太也是百依百顺,反而养坏了她的性子。”
凝顾挑眉,难得听见一次人话。
以前许霜去回一次家,她就接一次老太太的电话,话里话间都是要她这个年纪小的照顾那个年纪大的,心偏的没边。
凝顾语气为难,“大伯母,您也知道,这公司也不是我说了算的,这么多年,我也替她找了不少资源,实在犯不着说什么公司亏待她。表姐要实在委屈,不然就这么着吧,家里给她单独开个工作室,让她自己当老板。”
言外之意就是,我庙小,供不起这尊大佛,你们要是再说,那就自己建一个庙给许霜去。
大伯母笑了笑,一下转了口风,“你这说的,我当然是知道你难处的,我也是好说歹说,把老太太劝住了。唉,霜霜是被惯坏了,吃不了苦。”
这话说的,凝顾可不搭话。
有些话,他们说可以,但如果她一搭话顺着说下去,那意思就变了。
况且,讲人是非这种事,跟惹是非差不多,没必要。
她嘴臭她的。
“对了,你大伯父公司想在找品牌代言人,你知道吗?”
凝顾了然,就说嘛,大伯家从来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没事哪想得到自己。
她语气惊讶,像是头回知道这事,“哟,还有这事儿?”
宋壶深暗笑,拿手机的手顿了顿。
这做作的语气,明显是知道这事儿的,她大伯母听不出来才怪。
大伯母那头笑了笑,继续说:“我寻思着,你们公司不是有很多艺人吗,你随便找几个,那我们也不用费那么大劲儿找别人。”
凝顾腹诽,还随便找几个,跟大街上捡塑料袋似的,要几个捡几个?
虽然心里吐槽,但凝顾嘴上还是好商量的,“找代言人可以啊,让伯父派公司企划部的直接去MOMO谈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