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闻人渊出现这么多天,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冒犯。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用别人的脸做这种丢人的事。
顾一念沉吟许久,有些不敢确定自己的想法,低声问:“你觉不觉得……”
“有些熟悉。”帝渊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这……好像是我那晚追的番。〕914颤抖道:〔我前天就扔了,他还真捡啊。〕
顾一念:“……”
捡就算了,怎么还拿这东西当教程啊。
她那日全程被屏蔽在外,此刻有些许茫然:〔你们那天说的捆绑,是这个?〕
〔唔,不止……〕914支支吾吾,为难道:〔那个蛛丝,可能有毒。〕
顾一念心头发凉,强撑着问:〔什么毒?〕
914语带哭腔,磕磕巴巴:〔情……情│毒。〕
第44章 我有一计
“是情毒。”
另一边, 公玉瑾将人救下,神色平静地下了结论。
一行人面色各异,或尴尬不忍, 或蹙眉沉思,唯独没有同情与急切。
公皙瓒甚至质疑起了受害者:“本仙君在务虚原多年,从来没见过这种异兽, 你从哪招惹来的?”
空洞存在多年,务虚原散仙定期清理空洞附近异兽, 合力修补空间界壁, 早已有了一套完整的应对措施。即便这最大的一处元界之门无法修补,周遭低阶异兽也早已清理干净, 高阶异兽记录在册,在其势力范围边界打上印记。
更何况,异兽异植以掠夺能量为生,不论用何手段最终目的都是食人, 注入情毒算是怎么回事?
无人为他解答, 闻人渊神志不清,面色潮红, 艰难掩住已破败不堪的衣襟,目光渴求地看向顾一念,欲语还休。
顾琢认真提议:“只注入情毒而不伤人,这只蜘蛛没有恶意, 不如把人给它, 等他们好上一场再出发?”
闻人渊动作一僵,面上红晕都淡了几分。
凌云霄骇然看向身侧少年, 似是没想到他有了人心,没了人性。
“这恐怕不太妥当。”周应淮迟疑道:“蜘蛛有交│配后吃掉配偶的习惯, 就算当下不伤人,一会也……”
他顿了顿,到底没忍心将话说全。
谢屿剑尖拨了拨地上半死不活的异兽蜘蛛,道出关键:“它现在应当没那个心思了。”
顾琢点了点头,干脆道:“那我没办法了。”
随后寻了个树根蹲坐,老老实实看着众人解决。
“你们是认真在考虑这个解决办法吗?”
公皙瓒颇为无语,目露嫌弃。
似乎对这一行人的智力不抱希望,他收起玉扇,取出银针,亲自上阵。
商采采见状,笑着出来打圆场:“公皙仙君医修世家出身,定然能……”
话音未落,惊呼再起,闻人渊难耐地撕扯着领口,面色愈发涨红。
公皙瓒收起银针起身,干脆道:“我也没办法。”
随后另寻了个树下放出摇椅,好整以暇地坐看。
凌云霄蹙眉,提议:“不然送回仙谷吧,找两个散仙照料,挨不挨得过就看他的造化了。”
这几乎等同于放弃,闻人渊剧烈喘息,惊恐祈求:“我不回去,我会帮诸位的……”
他凄凄看向顾一念,眸含水色,口中不住唤着她的名字,神色越发迷乱。
公玉瑾观察许久,谨慎开口:“玉山,闻人小友似乎中毒颇深。”
“他……于我有恩。”公玉瑾眸光微暗。
顾一念淡淡点头:“交给我吧。”
“什么意思?让我师姐给他解毒?”凌云霄急道:“谁不知情毒难解,于你有恩你去解啊,我看你长的也挺俊的。”
公皙瓒飞来一叶,阻拦道:“蠢死算了,你脑子里都装的什么?顾一念电也能把他电清醒了。”
凌云霄愣了愣,尴尬“哦”了一声,困惑道:“凡人之躯,不会先电死吗?”
凌云霄所问正是关键。
常理而言,情毒或纾解,或镇压,修士可调动灵力、吟诵清心法诀,也可借助外力淬体,化解毒素。可闻人渊身躯孱弱,只是一个侥幸得了长生的凡人,这些方法都无法作用于身。
如此关键的问题竟无人回答,众人若有所思地看着顾一念甩出流光,卷起闻人渊走向一旁。帝渊低垂着眼,满面痛心,仿佛绿云罩顶。
凌云霄一头雾水,再欲发问,却被周应淮按下,讳莫如深地摇了摇头。
深感自己被孤立,他蹭到一旁树下挨着顾琢蹲下,小声嘀咕:“他们在打什么哑迷,难道我错过了哪次议事?”
“我也不知道,但是……”顾琢神色纵容,目光中带着无奈,摸了摸他的发顶,安慰道:“师叔乖,让聪明人去做决定吧。”
凌云霄愤愤甩开,决心看看这帮聪明人到底要怎么解决眼前的麻烦。
顾一念不敢自称聪明人,但她相信,论起智计,世上少有人能比肩公玉瑾,不论他是否从异界带回了另外的部分。
聪慧至极定然伴随着傲气,相伴数百年,顾一念深知,在世家公子温润如玉的表象下,公玉瑾有着极致锋锐的内核。
这样的人不会轻易接受异界之人的帮助,不会将他奉为救命恩人带回,更不会让他参与到关乎性命的行动之中。
对一个不知根底的人,当以最强大的实力、最深重的恶意估量。这是公玉瑾一贯奉行的道理,是以,他极有可能将闻人渊等同于神人防备。
恰好,顾一念知晓帝渊的身份,身为神主,另一界与他相对的存在绝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她从一开始就将其视为异界之主,与帝渊等同。
神人无所不知,相对可知心念,万里可知言行。
因此,他们心照不宣地按下细则不谈,甚至极力减少会面,匆匆促成此行,将一切交给默契。
顾一念原本打算在进入危险区域后引假闻人渊陷入险境,观察他的能力与弱点,没想到914丢掉的资源竟意外吸引了他,让他用出拙计,自乱阵脚。
闻人渊脱力般倚在树上,任由仙力一寸寸扫过他颤抖的身躯,目光迷离。
〔居然是真的中毒。〕914同步扫描完毕,不可思议道。
〔瞒过这么多人,不真可不成。〕顾一念毫不意外。
“此处原本没有异蛛,所以,你的能力是幻化实物?”她微微扬眉,猜测道:“神人言出法随,造物尚且要动口,你一路沉默,是通过旁的方式,还是提前就已准备好?”
闻人渊薄唇轻颤,抬眸道:“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念念……”
他面露痛楚,难耐地喘息,半跪于地艰难向她靠近,指尖触碰到她裙摆的一瞬,漆黑空洞瞬间出现。
“破——”
低沉的声线响起,一道身着玄色大氅的身影出现,空洞瞬息消散无形,顾一念动也未动,泰然自若立于原地。
帝渊身后,一行人逐个现出。
公玉瑾笑道:“小友着实热心,亲自出手为玉山解惑。看来你的能力无需言语,却要限制距离。”
停顿片刻,略略思索,他补充:“开启界门传送需要触碰,幻化造物则要在元界与元界之门附近?限制如此之多,倒是我高估了你。”
“精彩,精彩!”公皙瓒抚掌赞叹:“我就说公玉瑾那家伙哪里会认恩人,原是在这等着。小东西,你不一般啊。”
玉扇敲在玄衣男子胸前,不客气地搭上对方的肩膀,他熟稔道:“还有你,小东西长进了,不喝酒也行了。”
地上人神色愕然,似是没想到自己的招数能被一语破开,“帝渊,你……”
流光卷上脖颈,中止了他未尽的话语,强拉着人半跪起身,顾一念首先问道:“你的名字?”
雷光乍现,他神色痛楚,口中艰难道:“……帝妄。”
“帝渊,帝妄。”
公皙瓒收回搭在人肩上的手,低声念着,默默挪开几步。
“完整的言灵之力,帝渊,你够狠。”帝妄眼神怨毒,盯视着不远处与他一般无二的面孔。
顾一念猜测他已然看出帝渊切割神格的事情,狠狠勒紧流光,不给他说出的机会。
雷光闪烁,坠玉绣鞋踏在肩上,帝妄双膝被迫下压,深深陷入泥土。
“你是元界之主?引我们过去有何目的?”顾一念问。
“一个分神罢了,不然你以为你能制服住本尊?”
帝妄神色疯狂,面上潮红未褪,身遭魔雾涌动,狠厉道:“舍去一个分神又如何?我可不像他,如此孤注一掷……”
“六根天柱尽在,元界你们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等等。”察觉到他要自毁,顾一念制止道:“你换张脸再死,不吉利。”
“死?”帝妄气急败坏,闻言竟是中止了自毁,魔雾涌动间换了幅面貌,强撑起身,向她身后唤道:“来!”
顾一念分心瞥去,见公玉瑾目光迷离了一瞬,身遭泛起薄雾,随即神色一定,迅速将魔雾导向左臂,毫不犹豫斩断。
与此同时,谢屿痛苦闭目,腰间墨玉坠地,周身涌动魔雾,无法控制地挥剑斩向身前之人,向帝妄靠近,试图护卫。
商采采眼疾手快,一把拉着周应淮躲过,二人合力回击阻拦。
“砰!”
三人尚未来得及交手,魔雾一滞,谢屿缓缓倒地,身后显露出一个神色平静的少年。
顾琢将鹤鸣琴甩到肩上扛住,试探踢了两脚,确认他已然昏死,抬首望向帝妄,礼貌回话:“他睡了,先不来了。”
帝妄双目赤红,气急败坏,张口欲言,颈间流光却爆射出耀眼的雷光,霹雳震耳,淹没了他微弱的言语。
〔公玉瑾主角进度百分之百,谢屿……百分之五。〕
识海中传来914的播报,一片雷光中,帝妄的分神彻底消失。
随手扔出一道雷符,清理了纷飞的魔雾,顾一念微松了口气,回首看向众人,“都没事吧,阿瑾?”
公玉瑾唇色泛白,摇了摇头,地上断臂已被他第一时间以雷符销毁,化为死灰。公皙瓒忍痛塞了他一颗海棠果,聚起仙力为他续肢。
周应淮确认过商采采无碍,对顾一念颔首示意。
帝渊自是无事,顾琢乖巧地站在身旁护卫,肩上犹扛着鹤鸣琴。
凌云霄愣神片刻,上前夺回,心疼地摸了又摸:“臭小鬼,你拿它当棒槌吗?”
“事急从权,幸亏小琢反应快。”周应淮安抚道。
鹤鸣琴安然无恙,凌云霄没再纠结,而是蹙眉凝视着顾一念身后的位置,方才神色可怖的人已然消散,除却两块深深的跪痕,再无一物。
他困惑道:“闻人……不,帝妄的分神死了?”
顾一念思忖道:“确实消散了,但也说不上生死。帝妄的实力应当等同于神人,这抹分神对他的影响不会很大。”
方才她故意提及死亡,不过是赶着最后的时机,激他一次,叫他更多的展露手段。
“他是帝渊,他是帝妄……等等,我还是不明白。”凌云霄百思不解:“帝妄是真的中毒,他为何要选择这种方式引开师姐?既不体面,又伤及自身。”
顾一念沉吟不语,佯装思索,望着地上杂草。
公皙瓒嗤笑道:“还不是她玩的太花,你师姐夫脖子上的东西戴了多少天?帝妄笃定了她好这口……”
“非也。”公玉瑾轻咳一声,打断道:“人皆有好奇之心,帝妄知晓神主与玉山伉俪情深,自己无法博得信任,索性选择格外离奇的方式引起她的探究之心,仅此而已。”
修眉微挑,含笑的目光望来,顾一念深知公玉瑾多智近妖,恐怕早已猜了个七七八八,只是他不知道914的存在,这口黑锅八成是要扣在她的身上。
帝妄确实想要引起顾一念的探究之心,不过不是以单纯离奇的方式,而是以他认定的、她不为人知的小癖好。
在公玉瑾看来,定然是她与帝渊闺房玩乐中设计了类似的情节,为帝妄的神念捕捉,才会有了这么一出离奇的戏码。实际上却是914误打误撞,开启了这一切。
顾一念闭目叹息,很想辩驳自己其实为人正派,手段十分常规。
即便在丢弃时曾得帝渊提醒,此物会被帝妄所得,她也万万没想到帝妄会当真照做。
直到这一幕发生之前,顾一念都在观察环境,想要创造险情,逼帝妄露出马脚,谁曾想他竟半分羞耻心都无,抢先使出不堪手段。
商采采与周应淮布下聚灵阵,一行人各自调息。
公玉瑾波澜不惊,似是早有所料。顾琢则是万事不管,身体力行地践行着“让聪明人做决定”的宗旨,规矩等待。
除此之外的六人神色各异,各自都有许多事在纠结回想,顾一念紧紧蹙眉,亦在此列。
凡世三千年,万种非议加身,她原本以为飞升是一个新的开始,阴差阳错间,名声却彻底败了个干净。
云虎在云海大战中公然指责她多人共浴,万妖哗然。
飞舟降临务虚原时,帝渊踉跄倒地,露出颈间皮环银链,公皙瓒随行仙侍瞪圆了眼,嘈嘈窃议。
如今,身为元界之主的帝妄又认定她喜好别致,甚至试图以此作为突破点,击溃她的防线。
顾一念思来想去,天宫已成最后的净土。
必须成神,必须回去,她暗自下定决心。
不但如此,守护最后一片净土也是迫在眉睫。
顾一念相信以她与在场众人的交情,定然不会被背后议论传话。问题的关键在于管住914,禁止它再启迪帝渊,两人相敬如宾做一对体面道侣,保证今后都不再做出惹人遐想的事情。
〔阿四,你是我的系统,不是帝渊的。〕她语重心长。
〔我,我也没想到啊。〕电子音颤抖,914语带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