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灼此时被宋宁激到了,硬生把元清和的死都归咎于她身上。
眼见那剑端就快加深几分,传来一道厉声:
“子秋!把剑放下!”
谢灼见到元赫,眸子里闪过微微震惊,但又在情理之中。
天子目色一沉:
“朕命你放下!”
元赫脸色阴沉,望向谢灼,脸上没有了往日的随和。
那道熟悉的身影入眸,眼眶顿时有些湿润,鼻尖一酸。
脖颈上鲜血直流,沾满了她白色的纱裙。
想言几句,却如鲠在喉,脑袋开始有些发沉。
谢灼此刻思绪被怒气支配,握住剑的手在发抖,却不愿放下。
“难道你想抗旨吗!”
“今日你若是胆敢伤害她,边境二十万长宁军树起来的屏障便会分崩离析,大越铁骑三年内便会南下。”
“我--”
谢灼狠厉地盯着宋宁,元赫一番话下来,终是有所松动。
元赫见宋宁脖颈上鲜血直流,眼眶发红,但瞬间定住心神,厉声:“放下!朕以君臣的名义最后一次警告你,若是你今日伤害了她,清和若泉下有知,也不会原谅你。”
天子搬出元清和来劝他,他思绪瞬间回笼了几许。
他望见宋宁脖颈,自知是不能。
长宁王府掌控着北境兵马,就算他再恨,也无用。
叮咚一声,长剑从手里无力地滑落。
宋宁脖颈一空,松了口气。
脚步有些虚浮,下一秒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阿宁!”
元赫把她拥入怀,满是心疼。
宋宁靠着他肩膀,浅浅的龙岩香入鼻,轻摇头,朱唇轻启:“我没事。”
片刻后觉得不妥,强挣扎着想脱开他怀抱,但思绪越来越不清楚,眼前开始有点模糊,素手伸向脖颈,只见一抹刺眼的红。
元赫拥紧了宋宁,厉声:
“清和生前最后遗愿便是大周能北伐成功,你不会不知!”
“朕同样是男子,不会不知道男女之事,你若是内心完全对嘉禾没丁点想法,昨夜就不会酿成此事。”
他同样在七年前遭人陷害,可他守住了最后一道底线,碍于当年宋宁的年纪,他并不忍心。
谢灼佩服于天子的一刀见血,心下无奈地嘲笑自己该死。
宋宁愈发觉得身子不适,有些慌,素手揪住元赫黑色的衣领。
眼神逐渐迷离,最后她只听见了‘二月二,大婚’以及谢灼那句‘诺!’
“阿宁!”
元赫惊呼一句,打横抱起宋宁,压制怒气朝谢灼道:
“自己回去闭门思过十日,还有,从今日开始,她不再欠你什么了。这五年来朕也活着自责愧疚中,她和朕一起走过的那些日子,远比你想象中更加不易。”
“你好好想想吧!”
留下一句便慌忙着离开,背后跪着的人终是无奈妥协了。
鹅毛大雪覆盖了苍茫大地,迷住了很多人的眼,让人心逐渐变得冰冷无情。
清云山距离金陵城好几公里,元赫担忧宋宁伤势,便未回金陵,带她去了一处。
林间小屋前层层积雪被清理干净,药草香味从院子里飘进里间。
屋内被人点上了安神香。
宋宁脖颈处圈着纱布睡在塌上,脸色苍白,薄唇无血色,睡不安稳,喃喃道:
“不,不要走。”
“别走!”
昏睡中的话,秀眉间抹不去的愁,床边人的心也跟着一抽,忙握住她素手。
她手心厚厚的茧子有些硌手,他眼里满是心疼。
“我在!”
“我在!”
句句应着,如同七年前那个晚上一样。
一样的话,当年她也是那般唤着他。
他让北青去请了大夫前来,为宋宁包扎好,然后点了安神香,让她好好休息。
他还未回宫,已让北卫司的人快马加鞭把奏梳送来。
她脖颈上伤口有些深,为防止她伤口发炎夜里发高烧,就在床边守着她。
屋内烧着炭,外面却是冰天雪地。
烛光照映出那张清秀的脸庞,朱唇皓齿,眉似柳叶,芳毫浓密。
此刻的宋宁完全没有了平日坚硬的外壳,安安静静地睡着。
他坐在塌前,紧握住她柔荑,端详着她的面容,回着她的轻唤。
这林间小屋,主要为了方便收集各国暗线的信息,在禹州城外,离金陵有些距离。
入夜,雪下得更大了,寒风呼啸,吹打着门窗。
宋宁逐渐转醒,声音沙哑,挣扎着想要起身。
偏头却望见元赫坐在塌旁,一手拿着奏疏。
手心传来一阵暖意,她惊觉,忙抽开紧握着的双手。
“醒了?”
元赫放下奏疏,见宋宁脖颈处厚厚的纱布,忍不住双手伸出轻触,柔声发问:
“还疼吗?”
他此刻的态度让宋宁鼻尖一酸,今日之事涌上心头,再也止不住泪。
她把自己的整个身子埋进膝盖当中,多年积累的压力还有谢灼今日的质问责怪,让她再也绷不住了。
放肆大哭起来。
“为什么,陛下,你为什么不让谢灼一剑就杀了我,一了百了。”
“我欠清和一条命,该还的!”
“谢灼今日说的没错,如果不是我,她就不会死。”
元赫见她情绪崩溃,声泪俱下,他眼眶发酸。
山上长眠的那人也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若说不伤心,那是假的。
但他知道,若不是宋宁当机立断,让马术极佳到元清和去报信,援军也不可能会提早到达。
他不能怪她,也不忍心怪她。
他伸出手,捧住那张脸,盯着她满是泪水的明眸,一字一句道:
“阿宁,你记住,当年你的所作所为挽救了大周无数百姓的生命,朕不允许你如此自轻自贱!”
作者有话说:
明天晚上见啦
第38章 升温
◎木屋温存,益州出事◎
宋宁明眸一合, 两行清泪落下,轻摇头,回避他炽热的眼神。
五年来她被心里愧疚折磨得生不如死。
两滴清泪滴落在他骨节分明的双手上, 他心一颤, 手动为她细细抹去泪珠, 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带着满满的怜惜。
接着把她拥入怀,脸颊紧贴宋宁的额间,无声地应着她内心的苦痛。
宋宁心下发疼, 不禁双手回环住他。
她第一次那么贪图这个怀抱, 纵使她心里清楚,他最终不会属于她, 但她还是忍不住留恋他给予的温暖。
两脸相贴, 彼此感受着对方身体的温度。
元赫回想到很多往事。
初次见面,她年仅10岁,第一次跟随着世子夫妇从青州回京, 赛马场上她意气张扬, 小小年纪便能驯服住红鬃烈马。
后来她与宋时安以及谢灼被选入宫中作为皇子们的伴读, 满腹经纶不输男子, 他为之赞赏不已。
大周兵败,她在宫门口截住他的马车,决然地说生死由人定, 愿和他一起前往大越。
安阳之难, 她拼尽全力保北境三州不失。
短短十年, 他们经历了那么多的事。
宋宁环着他背部的手紧了几分,轻声开口:“你说, 我们最后会成功吗?”
她对自己有些怀疑, 坚持了那么久, 第一次感到力不从心。
元赫轻叹,同样把她拥得更紧,坚定地回道:
“会的,一定会的,我们都要活着看见北伐成功的那天!”
“阿宁!”
“阿宁!”
他内心触动,想放纵下自己,声声轻唤着宋宁的名字,似是要把她的名字刻入骨髓,把这五年来的思念都说给她听。
世人皆赞他天生帝王之才,殊不知帝王之路铺满了血泪。
这条路是她陪他走过来的。
他私心想要她生生世世都能在他身边。
屋外寒风刺骨,冰天雪地,屋内两人一个拥抱足以给予彼此最想要的支持与温暖。
良久后,门嘎吱作响。
北青端着一碗药走入,却见两人此状。
“陛下--,这--这-奴才这就出去--”
宋宁思绪回笼,忙放开元赫,素手着急忙慌地清理着脸上的泪。
天子被打搅了好事,自然是心里不爽,却见北青手里端着一碗药,没好气地出声:
“站住!药端过来,你出去!”
“诺!”
北青忙把药递过去,余光扫过塌上人有些微红的脸,忙带着笑意退下了。
看来谢国公闹那么一出,倒是让陛下与郡主有了独处的机会。
“来,阿宁,这是大夫开的药,趁热喝了。”
他想喂宋宁,但宋宁觉得不妥,“陛下,我自己来吧!”
她瞬间整理好思绪,深知方才有些失控。
“好!”
元赫不勉强她,递过碗看着她喝下,之后接过空碗,起身放在一的茶几上,随后从桌面上拿起两个蜜饯放入手心。
“吃了这个,嘴里就不会苦了。”
元赫知道她不喜喝药,以前每次喝药都必须得要甜糖解口,就差人去附近的禹州城买了些回来。
宋宁也不拒绝,唇角勾起浅笑,“好。”
元赫见她情绪逐渐平静,拿起塌上的奏疏继续看了起来,他坐在塌旁,宋宁有些不适应。
环视了一下这间木屋,陈设干净清新,窗前摆放着玉石盆景,案前堆着几本奏疏。
她忽然望见自己的一身白色袄裙挂在一侧的架子上,反应过来自己身上是换着干净的睡衣。
看向眼前那人,下意识以为是他给自己换的,有些嗔怪:“陛下怎趁人之危!”
元赫见宋宁有些误会,存了些逗她的心思,回道:
“是朕换的又如何?阿宁迟早会是朕的人。”
宋宁心头来了些气,咬了下后槽牙道:“陛下此举实在不是正人君子所为!”
元赫见她难得生气,发笑解释道:“好了,阿宁,方才朕是骗你的,你的衣服是朕手下人换的。”
他继续解释道:
“朕安插的眼线多数在金陵城,也有一些在其他州,给你换衣服的就是朕安插在禹州城的眼线,名唤红羽。”
宋宁神色恢复正常,推测道:“所以这间小屋是用来给眼线传递信息的?”
“没错!”
宋宁骤然想到一事,犹豫下再三还是开口:“陛下,既是禹州城的眼线,那陛下想必也收到暗信了,赵彻那边有动作了。”
越太子让东宫暗卫以经商的名义潜入大周,目的肯定不纯。
“朕先前一直追查萧家的踪迹,推测其失踪与大越人有关,现在看来是百分百可以确定的!”
宋宁也认同这点:“不错,大周边境一直严查,能够伪装商人骗过边境专职检查的人,肯定不简单,最说得通的是本就是商人,才能瞒天过海。”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赵彻带来的那群人?”
元赫摩擦着大拇指上白玉扳指,望向宋宁,欲言又合,须臾后开口:“朕暂时还未想好。”
他其实内心已经想好法子了,但过于凶险,所以暂时不愿意告诉宋宁,还需待到时机成熟那日。
“行了,你不必过于忧心,朕已派人去长宁王府告知,你这几日就呆在这里,好好养伤。朕这几日下朝后都会过来陪你。”
“好!”
这一天下来她属实是精疲力尽,稍许宣泄后又恢复了往日的理智。
元赫为宋宁盖上被子一角,见她又沉沉睡去暂无异样,方才起身,走到案前持起毛笔,批改着奏疏上的意见。
夜深了,雪不知何时停了。
屋子只留下几盏微弱的灯,年轻的帝王案前伏笔,彻夜批改着奏疏。
“咕咕--”
白鸽落到院前。
北青接了信鸽,看了信条后,慌慌张张地敲门进来,神色一脸焦急:
“陛下,益州城那边有消息了。”
元赫心中一惊,果不其然。
他为防止打扰到睡梦中的宋宁,便走到木屋的院子里。
北青一脸焦急道:
“不出陛下所料,暗线已发现益州刺史和顾相有所来往。”
天子负手站立,雪花片片飘落在肩上,轻哼一声:
“朕先前就奇怪,明明沧澜江改道一事非常有利于重建北境,但顾川却百般劝阻,若说是纯粹反对朕改革旧制,完全说不过去,现在看来是另有隐情。”
益州位于江南地带,离金陵不远,他上次暗中出访江南主要是为了观察民情。
益州山多,丛林茂密,但却很少见百姓上山砍樵,都是由官府的人去上山采集后拿到集市中去卖。
当时就觉得不对劲。
大周法令条文里并未禁止百姓上山砍樵。
他叫人暗中查了那益州刺史陆伦,发现他与河西节度使来往密切,于是便让人暗中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你让北枫对于益州城山上的搜查加快下速度,一发现有可疑之处,马上来报!”
“诺!”
益州城距离禹州只有十几公里,沧澜江穿过益州城,依山靠水,地理位置极佳。
他不安的是,益州城是盛产煤矿之地,若是有人暗中起事,控制益州就是必须的。
他可预见到有一场巨浪在前方等着他。
天空泛起鱼肚白,冻水初融,积雪重新覆盖在院子中。
宋宁转醒后起身,却见屋内空无一人。
冬日的阳光打在脸上,才发觉现在是晨曦时分,他已回宫上早朝了。
她摸了下脖颈处,圈圈纱布下伤口隐隐泛疼。
门嘎吱一声响,走来一位女子,秀发用一根红色的玫瑰簪子挽起,身上却穿着黑衣便装。
容颜上佳,冰肌玉骨,柳叶细眉,一举一动透露出一股风情味。
“郡主醒了,太好了!”
宋宁有些惊讶,眼前女子岁数肉眼可见的比她大,估摸着二十六七左右,见她头上戴着红色簪子,便推定她是昨夜元赫口中的那个在禹州城内的暗线。
她端着的碟子上放着一些小菜和清粥,自然地放到桌上。
宋宁打量着她,她神色自若地倒了杯水,给宋宁递过去:“见过郡主,郡主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宋宁收回目光,接过茶杯,“好。”
“你是他口中的红羽吧。”
红羽缓缓道:
“没错,郡主,奴家名叫红羽,禹州城以及金陵城青楼内的眼线传递的讯息由我来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