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从口出,她讲完后,脑海中控制不住闪过那人的音容笑貌,这么多年来一起走过的点点滴滴。
五年前,他们平定了安阳之难,他登基大典时,她抽空回来了一趟。
她记得,在她返回青州前的那夜,他曾对她说的那句话:
"阿宁,朕愿无惧世人非议,执你之手,与你偕老,不知你可愿意?”
她当时一夜未眠,她记得他站在她闺房外,吹了一夜的长笛。
第二日临走之前她给他留下一封信。
信是她亲手所写,只有四字:
宋宁不愿!
之后的五年她再未回过金陵。
宋宁嗤笑一声,喃喃自语道:“不愿--不愿--”
不愿与不能,一字之差,万丈之别。
她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她跪在地上,无声地抽泣,‘咚-咚-咚-’地磕着响头,在空无一人的祠堂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肌肤磕破,鲜血潺潺流出,锥心之痛,莫过于此。
翌日,天空泛起鱼肚白。
下了一夜的暴雨终于停了,风吹得院子内树枝簌簌作响,空气愈发冷寒。
孙静微带着小桃早早地在祠堂前等着,满脸焦急神色。
祠堂门嘎吱一声响,她着急忙慌地迎了上去,同时拿着手中的狐裘给宋宁披上,昨日宋时安回房后告知她,她本想来制止,却被宋时安拦住,不让她前去。
“阿宁!”
“小姐!”
两人一左一右地扶住宋宁。
孙静微被此刻的宋宁吓了一跳。
她额头上的伤口甚是瞩目,眼眶泛红,双目无神,膝盖一软,就要往地上栽去。
“阿宁,你何苦如此!”
见宋宁心痛难耐,孙静微于心不忍劝道,接着和小桃一起扶着宋宁回了蓝雨轩。
炉内安神香点上,宋宁沉沉睡去。
睡梦中,她梦见了小时候在青州的那些日子。
小时候,因为她与宋时安年龄差仅仅只有两岁,所以他老爱找她麻烦。
那时候她总爱去阿爹阿娘面告状。
“爹,兄长又欺负我!”
“安儿,跟你说了多少次,自家妹妹要多让着些,不要老是欺负她。”
“我--”
她总是去爹娘面前告状,把宋时安搞得哑口无言。
两兄妹总是动不动就短兵相见,吵得凶了,就动刀动枪。
彼时爹娘尚在,兄长在上,凡是有他顶着,北境也尚无严重战事,日子过得无拘无束,安宁祥和。
不知何时,竟然一切都变了。
“爹!娘!”
宋宁眸子猛地一睁,直直坐起,脑门上冷汗直下。
一旁的孙静微与小桃吓了一跳。
“阿宁,你醒了,谢天谢地,太好了。”
宋宁揉了几下眉心,素手触摸到额头,才发现缠上了一层纱布,心下反应过来,鼻子一酸。
“小姐,喝杯水吧,润润嗓子。”
宋宁接过小桃递过来的杯子,一饮而尽,随后望向窗外,见天色暗沉,疑惑发问:
“嫂嫂,现在是何时了?我睡了多久?”
孙静微坐在榻前,握住宋宁双手,松了口气道:“阿宁,你昏睡了一天了,可把人吓坏了。”
“听嫂嫂的话,凡事要以自己的身体为主,其他的莫要多想,你祖父和兄长虽是有些偏激,但不管如何,终归是为了你好。”
宋宁明眸深深一闭,素手捂住心口,止不住地轻颤。
须臾后,深吸了吸鼻子,眸子缓缓张开,对上眼前人满是担忧的双眸,嘲笑自己一声,一字一句道:
“嫂嫂,你放心,今后不会了,我已想明白了,陛下再好,可终归是金銮宝座上的人 ,祖父说得对,我赌不起,真的赌不起!”
“等议和结束,我便会返回青州,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离开这里,才能断了念想。”
祖父一番话,醍醐灌顶般让她逐渐清醒。
孙静微见她如此神伤,安慰道:“好了好了,阿宁,一切都过去了,你兄长之前就与我说过,若是你今生寻不到值得托付的良人,便是一辈子在长宁府呆着,也是可以的。”
长宁府历代郡主中,也有未曾婚嫁之人,所以并不算得上是奇事。
“我已让人准备了些吃食,阿宁睡了一天怕是饿了,坐下来尝尝?”
“好!”
小桃给宋宁盛了一碗粥。
孙静微见她兴致还是不高,有意扯开话题,道:“阿宁昏睡了一天,怕是不知道外面出事了吧!”
“出了何事?”
宋宁握住调羹的手一顿,话里有些紧张。
“英国公府的大小姐昨夜在北卫司不远处的南巷里,上吊自缢了!”
宋宁一惊,秀眉紧蹙,一脸不可置信,“什么?”
“怎会如此!”
孙静微继续道:“大理寺昨日连夜封锁了南巷,今日大理寺已结案,说是并无异常,何大小姐属实是自寻短见。”
“怎会出现此等事,当日金陵城内传闻最沸之时,何小姐也并未有寻短见的冲动,为何会在十日之后,突然如此为之,实在是蹊跷!”
作者有话说:
给大家比个心吧,我觉得我文笔实在不好,请大家多担待了
第50章 反对
◎江山一统,可用之兵◎
“这确实非常古怪, 那位何小姐我也见过几次,性子开朗乐观,不像是会突然寻短见之人。”
宋宁神色凝重, 轻摇头, “我跟嫂嫂一样, 对这件事也是心存疑虑,何小姐毕竟尚未出阁,就算是一时想不开按理来说也不会选择在外了结自己, 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小桃见宋宁为此事忧心, 出声:“小姐,会不会是你想多了, 或许那位何小姐真的是自己了结自己, 小姐难道忘记当日定远侯府退婚的事了吗?”
“这可不是小事!”
孙静微附和道:“小桃这丫头说得有道理,何小姐尚未出阁,定远侯府退婚后怕是再难觅得良人, 一般女子把自身婚嫁大事看得比自己性命还要重要。”
额头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宋宁忍不住轻碰了下, 对着孙静微道:“嫂嫂说的也有道理, 我倒忘了何小姐还遭遇了侯府退婚。”
“行了,阿宁,你莫要劳心劳力了, 既然大理寺已断案, 便也不宜深究, 你这几日好好养养身子,其余事莫要多想了。”
孙静微宽慰道。
“嫂嫂, 你放心, 我不会为难自己的。”
“那就好!”
凌霄殿
“陛下, 今日大理寺已对何小姐死因做出解释,确认是自缢,但臣总觉得这件事并不是那么简单!”
谢灼淡声对着宝座上的人道。
陛下背手负立,紧闭着的双眸缓缓睁开,冷声道:
“说来听听!”
谢灼一字一句道来:“陛下,北卫司发现何小姐的时间是在亥时,可见在亥时之前何小姐就已近失踪,英国公夫妇得知何小姐失踪一定是心急难耐,可昨日臣到了现场之后,见到英国公夫妇着装整洁,除了神色哀痛之外与平时并无不同之处,所以臣斗胆猜测何小姐的死并不是那么简单。”
陛下不断搓磨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谢灼的话入耳,他抬眸,轻笑一声,道:
“你说得没错,确实不简单,朕之前也没想到,出事的竟然会是英国公嫡女。”
谢灼见天子浑身散发着冷意,有些摸不清天子的心思,出声道:
“陛下是开始疑心英国公府了吗?”
四目相对,谢灼对上元赫双眸。
元赫轻哼一声,道:“朕从未对英国公府放心过,又何来开始疑心一说。”
“陛下的意思是--”
元赫朝谢灼意味深长地一笑,随后朝门外一声喊:
“北青!”
一道玄色的身影急步走进殿内。
“陛下有何吩咐?”
“你这些日子暗中加紧了对英国公府的掌控,不要动用北卫司的人,去云良阁联系暗线,暗中监控英国公府。”
“诺!”
北青刚迈出几步,却听见身后穿来一声:
“慢着,回来!”
“陛下还有何吩咐?”
“不单单是英国公府,还有景王府,丞相府,永毅侯府,定远候府,这段时间都必须多加关注。”
陛下眉头紧拧,忽地又想到什么,“子秋!”
谢灼忙反应过来:“臣在!”
“这几天加强京城的巡查,特别是越太子下榻的驿馆!”
“诺!”
片刻后,交代完事,元赫轻揉了下眉心。
王公公迈着小碎步走近,“陛下!”
“又有何事?”
"宋老王爷求见,说是有要事要启禀陛下,此刻正在殿外,不知陛下是否要见?”
“宣!”
陛下放下手中的奏疏,一脸意外,对于宋渊的到来完全没有想到。
京郊秘密训练新兵的事甚少人知道,这些日子他把训练新兵的重任交给宋渊以及宋时安来处理,也有他自己的意图。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与宋宁的关系瞒不了多久,对于长宁王府,也只有拉拢这一条路可以走。
这么多年来他未曾主动询问过宋渊,到底知道多少他与宋宁之间的事。
此刻心下竟有些紧张。
一长者迈着些许沉重的步子走进,鬓角处已全白,身穿玄色锦衣长袍,神色焦虑。
走到殿中央,行礼:“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元赫见宋渊脸色,心中对于他此行的目的已有了九成的定论。
忙从高位上走下,伸出一只手慢慢扶起宋渊,“王爷快快请起!”
“谢陛下!”
“不知王爷深夜求见是有何要事?”
宋渊对上天子询问的眸色,立时有些犹豫,不知当讲不当讲。
陛下轻叹,戳破眼前人的目的,正色道:“王爷特意从京郊外赶回来,想必是为了阿宁与朕的事吧!”
陛下如此不避讳,先入为主,倒是宋渊一愣,随机敛了神色,深叹道:
"不错,臣确实是为了阿宁前来的!”
提到宋宁,陛下内心一紧。
寒风从半掩着的门缝里溜了进来,衣角处纷纷掀动。
陛下衣领微散,宋渊余光瞥见脖颈上那道淡淡的痕迹,目色一沉。
“陛下!”
双膝一跪,豁出去了。
元赫挑眉,话里带着些无奈,“王爷这是何意?”
“长宁王府的人不能入天家后宫,议和结束,就让阿宁回青州吧!”
“金陵城,不会是她的归宿!”
“请陛下三思!”
他今日不顾君臣之礼贸然进言,也是想赌一把,眼前人对自家孙女的情到底深入到了几分。
天子沉声,带着微微不满," 王爷今日来,竟是为了同朕说这些。”
他瞥见跪着那人的神态,两鬓斑白,已是垂垂暮年。
长宁王府历代王爷守卫北境,为大周出生入死,眼前人早已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花甲之年,仍为长宁府的未来劳心劳力地细细打算着。
他眼睫一闭,心中有些顿痛,随后张开双眸,再次伸出手去扶起宋渊,对上那双充满了恳求的双眼,缓缓道:
“王爷的担心,朕全都懂!”
“当时父皇临终之前朕对着父皇起誓,有生之年定会收回故土,朕今生一定会拼尽全力去完成父皇遗愿,但王爷莫要劝朕弃了她,当年阿宁未曾弃了朕,朕此生绝不弃了她!"
"朕想问王爷,若是有一日大周疆土越过凌云山边界,长宁王府再无北境可守,王爷可还会反对?”
功高震主来源于可用之兵,若是天下一统,兵权归一,又当如何?
天子存了一句话未说出口,但寥寥几句,眼前人心中已全然知晓。
江山一统,迎刃而解。
作者有话说:
因为是日更还没入V,所以压下字数屯下稿,大家请见谅。
明天晚上见
第51章 决心
◎性命起誓,唯她一人◎
陛下今夜下了莫大的决心, 长宁府世代为天子近臣,他不是没有考虑过日后外戚专政的后果,但若是天下一统, 长宁府便不再据有北境兵权, 一切就不再是难题。
“王爷自是知朕话里的意思, 当前局势,王爷也该知晓,长宁王府与天家必须一心, 才能重振大周。”
“何况有母后与父皇的例子在先, 朕不愿后宫不宁,王爷大可放心, 若是阿宁愿意入天家后宫, 朕的后位非她莫属。”
“陛下--”
宋渊见他如此坚决,心中触动不已,深叹:
“陛下如此坚决, 怕是不知在陛下前往大越之前, 阿宁当年在先帝面前是如此起誓的?”
见元赫是非宋宁不可, 宋渊实在忍不住, 准备把当年的事全部讲清楚。
宋渊的话打了陛下一个措手不及,他微愣,望向宋渊的眸光里满是不解, “起--起誓?”
“朕确实不知, 阿宁从未和朕提及过, 朕竟不知当年父皇去过长宁府,王爷可否细细说来?”
陛下内心忽地有些慌乱, 宋宁性子烈, 真是她起的誓, 怕是再难以挽回。
宋渊眼中不禁泛泪,回忆道:“当年满朝文武皆是赞成大越提出的条件,朝臣们坚持让先帝妥协,送陛下前去大越,先帝担心陛下独自一人前去敌国,从此再难返回故土,曾偷来了长宁府商议此事,当年阿宁在先帝面前立下誓言,今生不入天家后宫,先帝才放心让她跟随着陛下前去大越。”
宋渊一番推心置腹,把当年的事全盘托出,抬眼见陛下眼眶发红,眼睫轻颤。
须臾后,陛下心下难言,轻叹:
“竟是如此--”
“朕懂了!”
他震惊于父皇当年为他所筹谋的路,父皇从小对他寄予厚望,这一切他都清楚。
他没想到的是父皇竟然亲手把宋宁送到了他身边,同时又给他们套上了那么一层坚如磐石的枷锁。
这么多年他的疑虑终是解了,终是明白了这么多年她为何总是一味地躲着他。
纵使他愿把全部的情感都给予她,她总是拒绝给他回应。
他回想起之前在徽州城那夜,她应的那句话。
当晚,她明眸里满是笑意,坚定地回他‘是真!’
下了何其大的决心,愿不顾祖制,不顾毒誓,与他执手。
陛下眼眶微泛红,对上宋渊无奈的眼眸,一字一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