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血, 到处都是血。
少女的左胸心脏处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边缘血肉模糊，里面空空如也, 维持人体生命运作的最重要脏器心脏已经消失不见, 任谁看都是已经回天乏术的致命伤。
猩红粘稠的血液淌了一地，染红了太宰治垂落在地的洁白西装,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反应, 只觉得他刚刚被涩泽龙彦从身后一刀捅进身体里的时候，都没有现在这一刻的痛楚强烈。
她在这种状态下坚持多久了？该有多痛？
如同自我催眠一般，太宰治重复说着与谢野很快就会到了, 让她再坚持一下，千万不要睡过去, 可她的身体却越来越冰冷。
雪奈不让他抱她，于是太宰治只敢用手轻轻覆上她的脸颊, 可她却偏过了头，像是不愿再和他有任何触碰。
“太、太宰……”
又是一口血咳出。
“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气若游丝地说完这句话后, 她还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将太宰治牵着自己的手拉开了。
然后, 彻底闭上了眼睛。
中原中也送给她的那根紫水晶项链还挂在她的脖子上, 可是那双同样颜色的美丽眼眸已经阖上, 再也不会睁开。
身后传来了三人的脚步声, 织田作、中也和芥川的身影出现在了身前，但太宰已经无暇顾及他们的反应。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太宰治沉默。
横滨浓雾散去, 与谢野晶子和武装侦探社的众人陆陆续续赶到了他们身边来, 与谢野立刻对她使用了异能力, 却没有任何作用。
因为，与谢野的异能力是[请君勿死], 而非[请君复活]，只对濒死状态下的人起作用。
对于已经死去的人，即使是与谢野晶子也无力回天。
太宰治听到了与谢野晶子压低的声音，“抱歉。”
周围的气氛一片死寂，赶过来的中岛敦脸色苍白，不敢说话，国木田独步也在错愕过后神色复杂地陷入了沉默。
少女精致漂亮的脸看上去仿佛只是睡着了而已，只是较平时苍白一些，可她停止的呼吸，越来越冰冷的体温，心脏处血肉模糊的空洞，无一不在昭示着她已经死去。
所有人都围在了她的尸体周围，却没有任何声音。
一片死寂。
过了不知道多久后，中原中也沙哑到了极点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片沉默：“……太宰，你给我起来。”
仿佛听不见中原中也的话一样，太宰治依然执拗地陪在她身边，却不敢触碰她，只是一直看着她。
中原中也忍无可忍地将太宰治一把从地上拉了起来，他湛蓝色的眼睛都红了，揪着太宰的西装领口咆哮道：“我提醒过你的！很早以前我就提醒过你了！你就不怕她异能力也有失效的时候吗？！万一她的异能力失效的话，她会死的！”
“那时候你的回答是――’我为什么要怕？‘你就这么不把她的命当一回事吗混蛋太宰？！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把涩泽龙彦那个疯子引过来？！！”
太宰治沉默着没有说话，额前黑色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神情。
他只是昂起头，像是失去左右力气和支撑点一样向后倾倒，任由中原中也力道极狠的拳头一下又一下的袭来。他胸口被刀刺中的位置也随着每一拳而往外汩汩渗血，将洁白的西装彻底染成红色。
“请不要再打了！太宰先生他身上还有伤――”中岛敦脸色苍白地挡在了太宰治面前，“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涩泽龙彦是冲着我来的！”
“我已经全都想起来了，当年我还在孤儿院的时候就已经见过涩泽龙彦，他的雾无法取出我的异能，所以他才会执着于我。也是为了找我，他才杀了那么多人……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要打就打我吧，中也先生。”
中原中也瞳孔骤然紧缩，可还没等他有动作，芥川龙之介的黑色罗生门利刃就已经朝着中岛敦刺了过去，带着前所未有的强烈杀气。
“在下明白了，人虎……”
芥川龙之介身形摇摇晃晃地朝中岛敦走去，看上去诡异而可怕。
“太宰先生就是为了你……为了让你彻底掌控白虎异能，才会做出这一切……人虎！！你这个连自己的力量都掌握不了的废物！！！”
罗生门爆发出了至今为止最大范围的杀招，无数黑色利刃笼罩在头顶，而中岛敦看上去竟是没有要躲避的意思。
国木田独步脸色大变，正准备变出盾牌保护中岛敦，泉镜花却已经冲了上来，张开纤细的双臂，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挡在了中岛敦面前――
“你只是在迁怒他而已。”泉镜花平静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恐惧，有的只是想要保护中岛敦的坚定。
芥川龙之介愣住，罗生门的攻击也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他在镜花的身上，看到了某个人熟悉的影子。
曾经，月野雪奈也是这样，毫不犹豫地冲到了他的面前，张开纤细的双臂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挡在他的面前，用尽全力保护他。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攻击已经停下了。
他的脑海中，回响起了自己最后对月野雪奈说的那句话――“以后，在下不想再见到你，你太烦人了。”
……他都做了些什么？
在她死去之前，他和她最后的对话，她对他最后的记忆，是他单方面的恶语相向。
再也不会有人像这样，挡在他面前了。
芥川龙之介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茫然地转身，他想要抱起月野雪奈，不想让她再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地上，但有人的动作比他更快。
一直沉默着的织田作之助动作轻柔地抱起了浑身是血的少女，猩红的血液瞬间染红了他驼色的外套。
从赶到的那一刻起，织田作之助就没有说过一句话，沉默得可怕。
他的情绪，只有从他抱起少女尸体时那双颤抖的手，才能窥见出一二。
“你个混蛋！谁让你抱她的？！”中原中也无法忍受地咆哮道：“别乱动她！她的伤口会痛的！！！”
可说完之后，似乎是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滑稽，赭发青年猛地愣住。
“她已经不会感觉到痛了。”织田作之助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失声。
中原中也完全僵硬住。
因为她已经死了。
所以不会再感觉到疼痛了。
……混蛋！！！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织田作之助抱起少女的尸体往外走的时候，太宰治终于将目光分了过去，鸢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光彩。
他不管不顾胸口剧烈裂开的刀伤，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想要朝着他们的方向走过去。
就在此时。
一道纯黑色的人影突然出现，挡在了织田作之助面前，来人浑身上下都由跃动着的黑色火焰状物质所组成，没有脸也没有五官，是高大的男性身形，压迫感极强。
所有人都愣住了。
黑影没有说话，只是朝着织田作之助怀里的少女伸出了手，织田作脸色骤然一变，抱紧了怀里的人向后迅速退去――
“你是谁？！！！”
无视了其他人紧张的质问和愤怒的攻击，黑影以瞬间移动般的速度闪现到了织田作之助面前，从他手里夺过了少女的“尸体”。
在抱住月野雪奈的那一瞬间，黑影就带着她一同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变故发生得如此突然，所有人都震惊得失去了语言能力。
……什么？！
那个黑影要带她去哪里？！
“原来如此。”森鸥外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与他一同走出的还有面色同样凝重的武装侦探社社长福泽谕吉。
怪不得爱丽丝酱说在月野雪奈身上感受到了同类的气息……森鸥外眸光微闪，开口道：“那或许是她ⅩⅠ的异能力。”
“boss，这是什么意思？！”
“异能力化身成人并不罕见，我的爱丽丝酱也是由我的异能力所形成的。退一万步来说，就中岛君方才打败的涩泽龙彦来说，他也是异能力化身成人类宿主模样的行尸走肉，具有实体。”
森鸥外闭上了眼睛道：“恐怕，这道黑影是月野的异能力用尽最后的力量化身成人形出现，回收了她的尸体，让主人怀有尊严地死去。”
“发生了这样的悲剧，我也深感遗憾。”
听着首领的话语，低头看着除了一片血迹以外什么都没有留下的地面，中原中也脸上的表情茫然无措，“……什么都没有了吗？”
“是的，我很遗憾，中也君。”
织田作之助低头看着自己刚刚还抱着她冰冷躯体的手，满是鲜血，可他竟然连她的尸体都没能留下。
周围再次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还僵硬在原本的位置。
冰冷刺骨的晚风吹拂而过，什么都没有留下。
仿佛那位美丽灵动的少女，在横滨的过往只是一场梦。
……
*
数日后，lupin酒吧。
坂口安吾走进酒吧的时候，曾经的两位友人已经坐在了熟悉的位置等待。
只是气氛，是一片可怕的冷漠和死寂。
“月野小姐的事情，我很抱歉……对不起。”坂口安吾声音艰涩。
“安吾，为什么要这样做？”太宰治低着头，愈发长长的碎发掩盖住了他的眼眸，看不清他的表情，让他本就难懂的情绪更加可怕。
坂口安吾沉默，发现自己来之前本已组织好的语言，此时此刻竟然卡在了喉咙里，无法说出口。
“安吾，是上面逼你的，对吧？”太宰治抬起头，目光转向他，“我只想问两个问题，第一，为什么是她？”
“死屋之鼠，一个买卖情报的组合机构。”坂口安吾垂下眼眸，没有否认前一个问题。
确实是上面逼迫他这样做的，他也并不认同利用月夜雪奈的这个方案。六年前龙头战争的时候他人微言轻，无法反抗上头的压力，六年后也依然无法对抗更高级别的施压，何其可悲。
日本公务员绝对压制的等级制度，让他在威压之中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尤其是那位东京的异能特务科长官，他极其恐惧“雾”从横滨弥漫到东京，在坂口安吾在电话里询问月野雪奈如果此行有危险的话是否还要去的时候，长官们还朝他大声怒吼：“坂口！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他们不允许坂口安吾向月野雪奈告知“雾”的能力，他们害怕一旦她知道在雾中会失去异能保护的话，她就会因为恐惧而拒绝出发。上头判断“骸岩”内涩泽龙彦本身以及太宰治并不擅长战斗，没有强大的攻击能力，因此配备了一支即使没有异能也具有优异枪术及体术的队伍随同她前行，只要她能引太宰出现，就能一击制服，阻止特异点形成。
但坂口安吾并不打算为自己辩解，无论过程和原因如何，结果和伤害已经造成。
于是他继续道：“上头在死屋之鼠交易了情报，查到了你进入’骸岩‘之前的行踪。在横滨大雾发生前，你特地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
“即使全mafia上下都知道你拒绝了她数不清的告白，但你的语言和行为是相互矛盾的。如果你真的不喜欢她，就不会大费周章的在危机发生之前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了。整个横滨，她是唯一一个你费尽心思去保护的人，足以见其特殊性――上头是这么判断的。”
“死屋之鼠么……费奥多尔，呵……”太宰治在舌尖反复呢喃这两个名字，一旁一直沉默聆听着的织田作之助一潭死水般的眼神也终于有了变化。
“即使你们的判断是对的，就算我真的在意她，你们又凭什么认为她来了就能阻止我？”
“太宰，我们同时进行了数十个挽救横滨的方案，把她接过来只是其中的一项，这是无计可施时的下下策，那个时候已经没有办法了。当时英国特务机关已经对异能特务科下达了通知，欧洲已经派出了轰炸机和能够焚烧整个国家的异能者，美国的导弹也已经设定好了时间，如果我们无法解决危机的话，半个小时内，各国就会将涩泽龙彦连同日本一起击沉。”
“为了横滨，为了全国，我们必须不择手段，哪怕是再渺茫的方法都必须同时进行。”
太宰治静静地听着坂口安吾的话语，良久后，他扯了扯嘴角，语调有些悲凉地问道：“安吾，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太宰，我并非不信任你，相反我比谁都相信你的能力，但我不得不考虑欧美各国已经箭在弦上对准了横滨的导弹。我是横滨的公仆，工作和职责使然，我所做的一切都优先要为这座城市和民众着想。”
“我知道你早已计算好一切，但我仍希望能够阻止这一切在横滨发生，太宰，你知道特异点形成的巨龙出现给横滨造成了多少损失吗？那是个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尽数被摧毁的高楼大厦，住宅，路面，基建，轨道交通，管道系统……有多少人失去了家流离失所，造成了多少伤亡你知道吗？中也说得没错，哪怕伤害一定要发生，为什么非得在横滨不可？！”
“所以你们就用尽一切办法去阻止，不惜一切代价。”
“没错，太宰，你问我信不信任你，我的答案是――我信任你，只是我不赞同你的计划对横滨造成的伤害实在太大。那你呢？太宰，你又信任过我吗？”坂口安吾终于直视他鸢色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知道mimic事件之后你已经对我失望，所以你不会对我透露半点计划，你也有自信最终结果一定会按着你计算的方向发展，可是太宰，人生在世，并非所有事情都能如你所愿的。”
“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如果当时你能对我仍有那么一点信任，尝试与我沟通事情的解决方法，异能特务科就会配合你，在对城市伤害最小的情况下，解决中岛敦同涩泽龙彦两个人之间的恩怨。可你没有这样做，我想一来是因为你并不信任异能特务科能够做到不伤害中岛敦，二来是你想通过这次事件锻炼中岛敦的能力，让他走出童年阴影，彻底掌控前所未有的强大异能。”
“毕竟，如果不是经过强化后能够覆盖整座城市的’雾‘，即使是涩泽龙彦也无法将中岛敦和他的白虎异能分离。你真的非常重视这位中岛君，为了锻炼他，你不惜用一整个城市为他铺路。所以现在这个结果……也可是说是你一手造成的，太宰。”
太宰治猛地握紧了手里的威士忌冰杯，力道之大仿佛马上就要碎裂，缠绕着绷带的手臂上都迸发出了青筋，“……安吾，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说得不对吗？你将培养和救赎中岛敦的优先级凌驾在了其他事情之上，所以最后付出的代价是月野小姐的死亡。”
“……！！！”
随着巨大的声响，太宰治手里的冰杯被他用力捏碎，他的手心顿时一片鲜血淋漓，玻璃碎片也四溅开来，顺着坂口安吾的脸颊擦过，划出一道血痕。
但坂口安吾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他叹了口气，缓缓道：“在你一开始将涩泽龙彦引到横滨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充满愤怒地质问过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当时的你愿意和我沟通，那么一切的结果或许都会变得不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