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夺资源，争夺机会，抓紧一切活下去。”
尼尔德说话声很平稳，听不出痛苦的痕迹，像是旁观者在回忆过去的经历，透着释然和放松。
林白依靠在座位上，舒展了一下手臂，认认真真打量了一下眼前专注看着屏幕的星际大盗。
对他的印象稍稍扭转了不少。
从底层厮杀出来的人，身上必然会带着血性，而尼尔德却又很矛盾，既有粗犷狂放的一面，又有坦然潇洒的一面。
相比于同样出身贫寒的聂游，他多出一分洒脱和坦然，反倒没有聂游那般拧巴。
林白弯了弯唇，笑自己在胡乱剖析别人，有些慵懒地看向窗外。
茫茫宇宙，是这个时代最美的景色。
无边浩瀚的黑幕下，零零散散的星子四处飘散，星云一点点凑到一起，自然雕刻的美丽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眼底。
林白罕见地放松心神，伸手关掉叫个不停的消息提示音，询问尼尔德。
“我们是要去哪里？”
“先去木灵星。”尼尔德在屏幕上落下最后一根手指，重重摁了一下。转过头对林白笑了笑，火热的红眸倒映着远处的星光。
“你走后，他经常会去木灵星看上一眼，在那里碰到他的概率最大。”
林白眨了眨眼，无数疑问涌上心头。
诸如他怎么知道，还比如林夜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座位太舒服，或者是外面的星光太神秘，她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每个人都有秘密。
林白在心里说了一声，闭着眼沉入梦乡中。
不知道为什么，她相信身旁的人是在真心实意地帮助她，虽然她只和尼尔德见过寥寥几面。
*
身下的座椅一阵抖动，而后便完全静止下来。
林白揉了揉眼睛，疲惫地伸了个懒腰，有些懵懂地眨了眨眼。正准备起身，从身上滑落一件如火般热烈的大衣，林白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是在哪。
身上的大衣是尼尔德的。
她偏头恰好对上尼尔德促狭的眼神，颇有些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向林白示意身上的大衣。
林白哑然失笑，这人果真呆，哪有这般直愣愣的向人卖巧讨好的。
“谢谢你啊，大海盗。”一边说着，一边把大衣递给尼尔德，向着窗外看去。
“这里是木灵星？”好陌生啊...
林白推开驾驶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环视这个本应熟悉的星球。
正一脸傻笑地看着怀里大衣的尼尔德，被她的说话声提醒，一本正经地咳了咳，佯装出严肃正经的模样，从驾驶位上出来。
一路快步跟上林白，详细地向她介绍。
木灵星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他在这里起家，走南闯北把偌大一个星球摸了个遍。虽然后来他常常去往其他星球开拓版图，但是木灵星仍是他心中最特殊的一个地方。
尼尔德偏头看向林白，火红的眸子里盛满了温柔。
“孤儿院的位置...”林白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她正用力捶着脑袋，努力从回忆中一点点记起曾经的时光。
她待的孤儿院并不是一家大院，只是这个偌大星球里微不足道的一个普通孤儿院。
孩子不多，负责照顾看管的大人也不多。
过去的记忆越来越模糊，那几年时光在她脑海里轻轻划过，最后记得的竟也只有林夜一个人。
林白叹了口气，打算从光脑里搜索一下之前的地址。几年过去，木灵星也完全换了一个样，林白几乎找不到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不用搜了，我知道在哪里。”耳边传来尼尔德含在笑意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却格外动听。
林白仰头看了眼男人，目光里是疑惑与不解。
他这么一个星际大盗，怎么会对自己之前生活过的孤儿院那般熟悉？
尼尔德扬了扬笑，嘴角溢出一个明显的酒窝，衬托得他有些憨态可掬。他没有解释，直接在前面领路，“跟我走吧。不过那家孤儿院已经荒废了，现在没有孩子在那里住了。”
林白压下心中的疑问，跟上他的步子，“关门了吗？”
空中传来男人轻轻的“嗯”声，一点点跟她讲述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原来在林白离开后不久，这家孤儿院就倒闭了。里面的孩子们一点点分配给其他孤儿院，有的不愿意接收，就再去下一个孤儿院。
像货物一样。
林白莫名觉得酸涩，好像原身的情绪侵染了她，让她也觉得苦涩难堪起来。
整理好心情，她重新看向尼尔德，在信息冲击之下，反倒忽视了他为什么清楚这一切。“林夜...他也分给别的孤儿院了吗？”
尼尔德摇了摇头，声音里罕见地有些惋惜。“他没有，他拒绝了任何一家孤儿院的接收，独自一个人离开了。”
“照他的话来说就是，他已经成年了，可以把孤儿院里为数不多的资源让给其他的弟弟妹妹们。”
林白心脏一停，觉得整个人像是泡在酸酸的气泡中，柔软鼓胀的情绪在心底发酵。
林夜就是这样的人啊，温柔善良，是她在这个世界遇到的最柔软的光芒。
“他...去了哪里？”喉咙有些发紧，林白心中有所预感，抬眸看向尼尔德，脸上是强硬的坚持。
高大健硕的Alpha挠了挠头发，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样，低头注视着脚下不停踢起又落下的石子，声音有些空茫。
“他想去主星，手头上却根本买不起去往主星的票。”尼尔德顿了顿，脚掌用力捻了一下石子，“所以，他去挣钱了......”
林白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挣钱？去哪里挣钱？给谁挣钱？
她看向尼尔德，眼中明明确确地表达出疑惑。
“是当地的一个机构，听说专门帮助当地人开展腺体改造手术，里面有不少志愿者。”尼尔德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
小时候，木灵星这颗星球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充满生机和力量，人杰地灵，环境质量也很好。哪像现在，到处是灰尘和破败。
“腺体改造手术？”林白猛地停住脚步，脸上难掩震惊。
熟悉的字眼在脑海中排列组合，她一把抓住尼尔德露出的手臂，近乎急促地喊出声来，“是慈善机构吗，有绿色叶子的标志？”
恐慌与无措包裹住她，林白像是陷入了真空中，四周是灰茫茫的一片，空洞而昏暗。
如果林夜成为这个诡谲计划的牺牲品和实验体，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年少相识，那样骨子里温柔的一个人，如果失去他......
林白无法想象，只能睁着一双纯黑的眼睛直直看向尼尔德。
在她无法意识到的时候，尼尔德敛去眸中笑意，清楚地看到眼前人脸上的祈求。
林白是一个多么高傲的人啊，面对苦难一笑置之，遇到挑战也是愈挫愈勇。第一次见到她时，他就知道这个人会是翱翔的巨鹰，会是雪地里的孤狼，但永远不会是被保护的人。
可是现在......
原来她也有软肋吗，也有如此珍视的人。
都是孤儿，林夜可以得到她完全的偏爱，而他，林白都不记得他。
尼尔德苦涩一笑，伸手挠了挠后颈，掩盖住眼底涌起的失落，对着林白安抚一笑，“你先不要紧张，虽然我也不清楚他当初经历了什么，但是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
“他还活着，而且还活得很好。”
声音掷地有声，神奇般平复了林白剧烈翻涌的情绪。
她有些感激地对着尼尔德笑笑，收回一直紧紧捏着他的手，看着手臂上面清晰的指印，歉意地抬起眼，“抱歉，还有就是，谢谢你。”
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
林白诚恳地看向尼尔德，黑眸闪亮，里面熊熊燃烧着希望的火焰。
尼尔德突然哑声，狼狈地躲开她的视线，心底的悲伤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第一次这么讨厌林白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明明之前看她满嘴谎话时，还如此恳切祈求她出现真诚的表情。
真好笑。
他在心底唾弃自己一声，太过贪心，太过小气，全然不像自己。
竟然会因为林白对林夜过于明显的袒护，而堂而皇之地闪过隐瞒的念头。
明明最开始，只是想真真切切地认识她，只是想让她记得自己的。
“是这里吗？我们好像到了。”
女人的说话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把他从纠结低迷的情绪中拉出来，就像当初她把自己从很多人手中救下一样。
尼尔德释然一笑，想这么做什么。
要永远记得自己想要遇到林白的初心。他在心底告诫自己。
“是这里，我们直接进去就可以。”他脸上扬起笑容，主动上前推开陈旧的大门，对着林白做了个“请”的姿势。
林白沉重的情绪在他搞怪的动作下散去了，她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配合他的动作，佯装高贵地对尼尔德点了点头，挺直腰板走进去，而后破功弯腰笑起来。
一时间，并不空旷的孤儿院内充满了笑声。
······
林白往曾经生活的房间走去。她跟尼尔德两个人兵分两路，想快速扫完整个孤儿院。
她还隐约记得自己房间的位置，在整个院子最后面，还是她特意要求的。
林白眼前一帧帧闪过曾经的记忆，脸上竟有些怀念。
当初她刚到这个世界，整个人像一只雏鸟，颤颤巍巍地缩在自以为安全的壳子里，选择封闭自己，也远离人群。
等后来遇到了林乌那只可爱的虫族，还有温雅柔和的林夜之后，她才逐渐敞开心扉，愿意和旁人接触。
手指划过面前伤痕累累的桌面，林白叹了口气。之前她就在这上面一个个识字，而林夜很耐心地陪在她身边，一个个教她。
经常是深夜，明明困得已经有些迷糊的青年，还指着有些破的书，一行一个地念。
温柔的，清雅的，浅淡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内回荡，催眠一样，让年幼的林白困顿地睡过去。
想到这儿，林白情不自禁地笑出声，眉眼弯弯，眸光柔和。
突然，细微的一道声音骤然响起，惊醒了她。
林白警戒地看过去，只看到床边闪过一抹黑影。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腿已经迅速追上去。
背影有些熟悉，瘦弱的身躯，看起来像个Alpha......
一边跑着，林白在脑子里思索。
是谁来着？
迅速奔跑的黑影脚下一顿，他腿部应该受伤了，跑起来一瘸一拐的，刚刚一脚踩空，整个人向前歪去。
“想起来了！是那个杀手！”
汶。
林白猛地往前一跳，墨色精神力向外延伸，协助她一把拦住前面人。
“汶，我知道是你，停下。”
伴随着她响亮的一声，接着是重物跌倒在地的声音。
汶趴倒在地。
林白抓住机会，手指用力，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听到身下人传来一声抑制不住的痛苦闷哼，这才缓缓放松了力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
林白皱紧眉头，看向眼前这个有过多次一面之缘的人，心底有些怅惘。
之前是被他们追着跑，现在竟然也能追着他们了。
当初在慈善机构，多亏了他放水，自己也能从那个变.态手中逃脱。想起这，手上力道又卸了不少。
林白抬起汶始终低垂的脑袋，手指捏住他有些冰凉的下巴，目光冷然。
然而在看到他的正脸时，她又难掩惊讶地眨了眨眼。
汶脸上全是伤痕，红通通的巴掌印清晰地印在上面，嘴角溢出的鲜血，眼侧无法掩盖的青紫......
这明显不是出任务受的伤，反倒像是被人为殴打。
清瘦的少年挣了挣，把脸从林白手中挪出来，重新垂下头掩盖住脸上的伤口，声音有些沉闷：“对不起......我只是想回来看看......”
林白压下眸中异色，没有再询问他的脸，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两个字。
回来。
他为什么要说回来？
这样想着，林白也问出声来。没成想，眼前脆弱的少年竟有些难过的抬起头，眼中闪烁着隐隐的水光。他看了林白一眼，见她确实一脸茫然的样子，又溃败地低下头去。
“我...我之前也在这家孤儿院...”还跟你一起住过。
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声来，只是在心底补充了一下。
“你也在这家孤儿院？”林白一脸惊喜，手下力道不免加重，双手捏住他的肩膀，能清楚感受到骨头的形状。
听到汶嘴里溢出的抽气声，林白回过神来，略有些讪讪地歉意一笑，“抱歉，我有些激动了。”
接着，她继续问：“你在这里住了多久？你认不认识一个哥哥？长得很温柔，蓝头发蓝眼睛，很瘦，很高，看起来文文静静的。”
林白有些语无伦次，伸手比划着，还用动作描述林夜的样子。
汶安静地看着她，清澈的眼底却盛满了悲伤。林白愣了愣，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她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
怎么用这样悲伤的眼神看她，又脆弱又无助，好像她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然而等她在看过去时，汶的表情又恢复了正常，眼神锐利平和，虽然身上伤痕累累，但还是那个锋芒毕露的无情杀手。
他抿了抿唇，回避了林白的视线。
就在她以为什么都问不出来的时候，就听到少年清润的嗓音。他应该很少开口说话，声音有些滞涩，却是他这个年纪应有的音色。
清朗纯粹。
“如果你描述的特征只有一个人的话，我应该是知道的。”说话时扯了一下嘴角，让他停顿了一下。
汶垂着眼看地面上细碎的沙子，清楚地听到自己一字一句极为清晰地蹦出一句句话。“他很早就离开了，去了一家慈善机构打工。这家机构你应该很熟悉，就是之前在小龄星上你曾经待过的地方。”
林白攥紧了拳头，黑眸沉冷，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现在...”汶抬起眼皮，借着余光看到女孩脸上的震怒，继续开口：“现在应该在联盟里面吧。”
这是他追着查了很久的线索。
从林夜几年来的踪迹，一直调查到他现在可能在的地方。为的就是想让眼前人能少一些忧虑，也可以报答当初的恩情。
哪怕她根本不在意。
多年来辛辛苦苦查到的所有线索就这样轻易说了出去。汶原本以为自己会恐慌于关系的结束，却没想到，他竟然如释重负般长长舒了一口气。
曾经只是想向她道谢，到现在，也是隐晦地把曾经的恩情还回去了吧。
“拯救者联盟？果然是在这里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