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岑煜是帮她说话了吗?
原来这就是有人帮着的感觉啊。
其实她已经太过习惯在钟母冷嘲热讽的那些言词用语里表达沉默了。
岑煜一开口,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低下了头,深怕惹他不快,真的将他这尊还没为钟氏集团所利用的大佛给送走了。
只不过,钟母面子上挂不住,还是用蚊子般大小的声音嘟囔了一句:“一句也说不得,这么宝贝。”
她以为没人会听见的。
不曾想,岑煜听见了。
岑煜眼尾上挑了一些,他居高临下地睨视过去,深峻的五官凸显得更为冷漠阴鸷,略微沙哑的语气倒是懒洋洋的,玩味不恭地回答道:“嗯。”
“宝贝着呢,一句也说不得。”
钟母深知她是不能顶撞面前这个比她自己的儿子还小上一些的年轻男人的,但是她又万万不想在家里一丢佣人前损失颜面。
也是脑子发热了,她下意识地反驳道:“不管怎么样,我这是在教训我的女儿,天底下没有说当妈妈的,连女儿做错了事情都不能开口说一句的吧?”
钟梨之觉得这话有些好笑。
现在认她这个女儿,就为了能够名正言顺地骂她?
她抬眼,坐在对面的钟云洲忧心忡忡地看了过来,兴许也是害怕岑煜生气,他出声解释道:“梨梨,你别误会妈妈刚才的话。”
“她只是太过太担心你了,说的话可能才有些难听。”
钟梨之颇为轻蔑地扯了扯唇角。
钟云洲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她绝对是理解的,因为在他们这对亲兄妹的眼里,母亲是多么善解人意,温暖如春的存在。
对她,当然是全然不一样的。
——她就好像这个家庭的垃圾桶,其他人什么不好的坏情绪,都要照单全收,就算委屈了也不可以吭声,否则只会被人踢翻。
岑煜面色冷峻,有些不耐烦了起来,他舌尖顶了顶右腮,低沉的嗓音里隐隐透露着不悦。
他径直对着自己凑上来的钟云洲说道:“你省省吧。”
钟梨之都诧异了。
这个男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刚!
话音未落,岑煜又转头看向了一旁的钟母,未婚先孕这事儿吧,既然是由钟梨之先提出的来的,她还不想解释,那么他也不会去解释。
但是一直纠着这点来骂,让他真的挺不爽的。
“未婚先孕,从来都不是钟梨之的错。”
岑煜缓缓挺直了一些背脊,神态与嗓音一同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你都知道外界是怎么骂你的小女儿的了,也知道她是你的女儿,却非但没有为她正名,还反过来跟着一起骂她?”
“更何况,要怪也更应该怪我,梨梨她一个人也没办法完成怀孕这事儿,你说是吧,岳母?”
最后两个字的这一声“称呼”,虽然岑煜是按照他的作为晚辈的身份说出口的,但所有人都起了鸡皮疙瘩。
——谁人听不出,这是在赤裸裸的挑衅?
钟梨之也是感到震惊的。
她在低下脑袋的一瞬间,腿上放着的攥紧的拳头,忽然被身旁男人的大掌包裹了起来。
抬眼看时,他还朝她挑了挑眉。
像是在邀功似的。
钟母的那张脸瞬间气得通红,再加上她今天妆容化得艳丽,都像块调色盘似的,五彩斑斓了。
再想开口说点什么时,钟父重重地咳嗽了两声,也是不悦:“吃饭的时候要安静。”
他看了眼面前两个正在挤眉弄眼的人,开口对岑煜说话时,到底还是放轻缓了一些语气:“岑总,如果您吃饱了,就跟我一起上书房里来聊下吧。”
岑煜倒也没有拒绝。
他知道今天来钟家的这一趟,有些事情避免不了。在起身前,还给钟梨之盛了碗温热的南瓜粥,才离开。
钟梨之喝了一口南瓜粥。
对面剩下三人的眼神,盯得她快要燃烧。
她往椅背上一靠,慵懒地抚弄起自己的长美甲l,刚才那副卑躬屈膝、任人欺负也不敢还口一句的模样荡然无存。
“你们三个,要是有话就直说吧。”
身上游刃有余的强大气场,竟然跟岑煜的有几分相似。
*
钟父到书房之后,沏起了茶,他在心里细细斟酌一番,突然感慨:“没想到,我马上也是可以要当外公的人了。”
落座后的岑煜冷笑了一声。
说实在的,倘若以后钟梨之没有要再回这个家的打算,他觉得他们的孩子就算没有外公外婆这边的关系,也没什么事。
——他当父亲的,一定会将所有的爱都给足。
钟父递出一杯热茶,“既然我们马上也要结为亲家了,彼此称呼也不再需要那么生疏,我就喊你一声小煜吧。”
“看到你和梨梨关系这么好,我这个做长辈的也就放心了……小煜,等梨梨后面怀孕月份大点,你肯定是要把重心多移一点到家庭上的吧?”
岑煜轻“嗯”了一声,掀了掀眼皮,不冷不热道:“钟总,有话直说。”
没有听到预想之中的那声“岳父”,钟父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的,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我的意思是,你最近拍下的那块城东地皮可以给钟氏集团使用,正好减轻减轻手里的担子,年轻人没必要那么拼的。”
“而且,你和我们梨梨的婚礼不也还没办吗?那些聘礼、嫁妆什么的都还没有商议,我认为那块地就已经足够了。”
——这也算,软硬兼施了。
话都说完之后,钟父喝了一大口茶,差点儿喉咙口都被烫出泡来了。
岑煜眉梢染上笑意。
他反扣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了两声,低声回答道:“不、可、能。”
钟父尚未反应过来他拒绝得如此斩钉截铁时,就又听见他淡淡说道:“当初就是为了让你们一家人不爽,我才费尽心力拍下的那块空地。”
“你觉得,我可能轻而易举的就把地皮再还给你吗?”
甚至,某些人打的算盘都不是买回,而是直接伸手索要。
钟父神情已经严肃了起来,“你何必把话说得那么死?我们钟家也没得罪你什么吧......”
“等等,难道是梨梨在你耳边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哪个家庭教育女儿不是这样的,她还不懂事,可能心里对我们做父母的稍微严厉点就有点怨气,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岑煜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压已经越来越低,他脸色也阴沉沉的,反问道:“稍微严厉点?”
然而,跟这种人谈话,他为达成自己的目的,会有成千上万种说辞。
所以,岑煜也懒得在这些事情上扯皮了,他的眼眸中不再带有任何情绪,只透露着那股冷冽桀骜的劲,“钟梨之以前确实不懂事。”
“被人这么欺负了还乖得跟什么似的。”
钟父瞳孔开始不断放大。
他只感觉自己的脸上有一大片愈发加深的阴影笼罩下来。
岑煜压下眉眼,嗓音低沉:“所以,从今以后我会教她什么叫做真正的懂事。”
——“而她,也不会再需要你们钟家了。”
钟父迟迟未能反应过来。
不远处,岑煜开门的动静让茶壶里的水,表面都泛起了一层轻微的涟漪。
他收回自己的视线,反将一军:“你断了她所有的后路,真的是在为了她好吗?”
“就算你再有本事那又怎么样呢?别忘了,你可是姓岑,你的背后还有整个岑家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你能保得了钟梨之一时,能护得了她一世?”
岑煜转过了身。
他耳边,钟父的话音仍然未停止下来,“还有,你的父母可是......”
最终,钟父的声音还是淹没在了岑煜冰凉的眼眸之中。
岑煜走到书房外面后,在走廊上碰到了刚才那位盛鱼汤的阿姨,他收敛起了自己脸上的几分不耐烦,而后朝着她,有礼貌地点了下头。
毕竟这个人,在这个家里,对钟梨之应该是不错的。
在他准备下楼时,这位阿姨突然拉住他,笑眯眯地说道:“岑先生,今晚请留宿一晚吧。”
“刚才我们三小姐也说了,她今天晚上不准备走,要住下的。”
第49章 枕边风
二十五分钟前,楼下餐厅。
钟云洲的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他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备注,没急着先接通,而是开启了静音模式,然后低声对着众人说道:“我有点事情,需要先出去一趟。”
他神色匆匆,却不忘对着钟母一脸严肃地说道:“妈,你有什么话,好好和梨梨讲,别总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她也是个大姑娘了,会好好听您讲的道理的。”
钟梨之觉得那句“刀子嘴豆腐心”用来形容她这位恶毒巫婆似的养母有点好笑。
但是并未等她唇角先勾起来,钟云洲的视线又转而投向了她,继续对她说道:“还有,梨梨,你一会儿先别急着离开,记得等我回来,我有样东西要给你的。”
“什么东西要给我?”
钟云洲没有回答,就接通了电话,“喂”过一声之后,大步往别墅外面走去。
这下子,餐厅里就只剩下钟梨之和那对她讨厌的母女了,但是没办法,她要的遗物一直都在钟母手里保管着,不可能因为讨厌就完全不接触的。
率先沉不住气的是钟云玖,她上下打量着这个从前都只配穿她不要的二手衣服的小妹妹,如今麻雀变凤凰,连耳朵上戴的耳钉都是名牌高定。
她不屑地嘲讽道:“钟梨之,你拽什么啊,现在有人撑腰就觉得自己有底气了?”
闻言,钟梨之突然笑了,她回答道:“我又不傻,有人撑腰还不有底气些,难道真的要受你们一辈子欺负吗?”
这话在钟云玖的耳朵里,就好像钟梨之故意在炫耀她与岑煜的关系一样,这对她来说是万万不可忍的,当即破口大骂道:“你这小贱人,连姐姐看上的男人都敢抢!”
“我真是看不惯你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你真的觉得自己那么卑贱的身份,能登上什么大雅之堂吗?”
还是在餐桌上被说过了的钟母比较有理智一些,她劝住了满脸通红正生着气的亲生女儿,让她小声点说话,别让楼上书房里的人听见了。
见状,钟梨之红唇轻启:“虚伪。”
钟母自然也不是什么善茬,她的目光像是粹上了毒药一样,不断上下扫视着,“你这次回钟家来,一定是有什么别的目的吧?”
她也深知,就钟梨之这种养不熟的小白眼狼儿,是绝对不可能主动回来看看,主动把好处带回钟家来的。
钟梨之的神情丝毫未变,她冷漠地觑了一眼面前死死盯着她的母女二人,语气虽淡却充满了威仪,“我是回来拿属于我自己的东西的。”
——“把爷爷专门留给我的那些遗物,都还给我!”
听到“遗物”二字的钟母忽然悠闲地勾起了唇角,她竟然忘记了她还有这个东西可以来要挟钟梨之这个小贱人。
老爷子留给她的遗物都放在一个保险柜里,他们全家人都不知道老爷子设下的密码,碍于钟父以及钟家其他长辈的存在,也不能叫人来硬生生地撬坏了,一探究竟。
虽然并不知道那些遗物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但如果对钟梨之很重要的话,那就偏不能如她所愿,让她得到了。
钟母转了转眼珠子,似笑非笑道:“你休想。”
一旁站着的钟云玖见母亲如此坚定的态度,她的心里也和小时候一样,潜移默化地将钟梨之又一次踩在了脚底:“对!你休想!”
“还有,被你抢走了的岑煜,我也一定会拿回来的。钟梨之,你才是这个家里真正的小偷呢!”
说完之后,钟云玖突然灵机一动,她像个小女孩似的,前后摇着钟母的胳膊,语气很是欣喜:“妈妈,不然我们就用爷爷的遗物来和这个小贱人交换吧?”
“只要我坐上了岑太太的位置,那还不是可以呼风唤雨,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您和爸爸也不用担心爷爷留下的遗物里有什么可以动弹我们地位的东西了。”
“所以,尽管施舍给她这个穷乞丐就行。”
钟云玖是真的被她自己的机智聪敏所折服了,她的脸上快速滑过一丝狰狞的笑意,直接朝着钟梨之喊道,“喂,你同不同意我刚才说的?”
“你就算不同意,我也还是会抢走的。”
二楼走廊上,某一夹角的光影由亮变暗,似乎是被什么遮挡住了。
钟梨之有些头疼。
——用人,去交换遗物?
她抿了抿唇瓣,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你要是有本事你就抢呗,世界上那么多男人。”
而且说实话,能被抢走的,从一开始也就不属于原来的那个人吧?
钟梨之见这母女二人一副不可能交给她爷爷遗物的样子,也开始有些心生厌烦了,她眯了眯眼,上翘的黑色眼线勾了起来。
“我拿走我自己的东西,你们也好过。”
“否则,大家都别安生。”
钟云玖笑得不能自己,“妈妈,你看这个小贱人现在怎么这么大言不惭呢?她有什么本事呀,还能让我们不安生?”
这番话倒是正好撞上了钟梨之的枪口。
她想到前几天盛夏的网红朋友告诉盛夏,而盛夏又告诉了她的一个八卦。
——原本一直在做平面模特的钟云玖,最近似乎有打算进军娱乐圈的想法,她甚至花了自己的钱想先去投资一部竖屏短剧当女主,试试水花。
——还预备报名某选秀成团出道的节目呢。
钟梨之慵懒一笑,眉眼间流露着一股淡淡的沉稳,“你们应该不知道吧,其实每次我被你们打了之后,都有将身上的伤口拍照记录。”
“原本是打算多攒一些这样的证据,让律师整理起来,把你们一举告到监狱里去的,但我现在有了更好的想法。”
“……什么?你在说什么东西?”钟云玖心里有一团不安的因素正在逐渐放大着,她的心跳频率也开始变得急促了起来,“你打算做什么?你不会得逞的!”
“再说了,你凭什么觉得法官会认为你身上的伤是我们打出来的?少在那里血口喷人。”
她都还一字没说,心虚的人就开始害怕了。
看来钟云玖是真的收拾着,准备出道了。
钟梨之懒得和这么不堪一击的人继续交流,她微微侧过身子,看向了一旁站着的钟母,“你在乎的有什么东西?毁了你的女儿,是不是也能将你一并摧毁了?”
这番话立刻引得钟母怒目而视,她反问道:“你到底要准备干什么?”
钟梨之看着这个快要走到她面前的女人,仍然处变不惊道:“你这辈子除了两个亲生的孩子,也就围绕着那所谓的钟家名声瞎转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