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梨之真的是无语了。
谁不知道这里是湖不是海!
她转身,靠在了防止掉进湖里的铁栏杆上,目光落下的一瞬,注意到了身旁男人有些泛红的手指骨节。
口袋里,栗子的温度,已经变成了她掌心的余热。
钟梨之将自己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想继续让温度传递下去,她轻声说道:“那你和我牵手,你就会觉得,我们现在是在看海了。”
沉默片刻,岑煜还是拒绝了。
他低声反问道:“在湖边,还要牵手?”
“别人看了,会不会觉得我们两个是要殉情。”
钟梨之:“......”
她气得把手重新塞进口袋里,几颗塑料袋里不幸的栗子都惨遭她怒火的牵连,被捏碎了!
什么殉情不殉情的。
想杀人抛尸,这可以吗?
岑煜说完以后,倒是笑得很开心,低沉沉的笑声从他的胸膛里溢出,也坠入湖底。
他转头,看着身旁小姑娘因为生气而鼓起来的腮帮子,眉梢继续向上扬起着,“你乖一点。”
“我要给你剥栗子吃呢,所以没空牵手。”
话音落下,有一颗热的栗子肉就滚入进了钟梨之的嘴巴里,因为是糖炒出来的原因,所以格外香甜软糯。
钟梨之从一开始的慢慢咀嚼,到后面越嚼越快了。
——记忆里,好像也有人会给她剥栗子吃。
——那是她的爷爷!
稀疏的星光好像在夜空中,用暗淡色彩勾勒出了老爷子的轮廓,钟梨之傻傻地抬头看着天上,她细声细语地说着:“如果我的爷爷还在这个世界上,就好了。”
“他真的对我很好很好,所以我才想要回他专门留给我的那些东西,即使里面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没有什么和我身世有关的东西。”
“那我也想要,那至少是一种念想。”
她害怕,她会遗忘。
岑煜剥着栗子的动作一顿。
甚至有一颗刚开了口的还滚落在了地上,沿着石砖缝隙,“噗通”一声坠入湖里。
几尾鱼立即惊散地游开。
钟梨之抬起头,凝望着男人比夜色还要深邃的眼眸,她鼓足勇气说道:“刚才钟家开出的条件是他们想要一分不花的拿回城东的那块地皮。”
对此,岑煜早有预料,他猜的也不会有错。
钟梨之的声音仍然未停,她说:“我不找什么借口,我不是为了盼姨,不是为了任何人,我想为我自己,拿回爷爷留给我的遗物。”
“所以,岑煜,你能把城东的那块地给我吗?”
她都想好了,她是绝对不会白拿的,私人之间写欠条可以,公司买卖走合法流程也可以,无论那块地皮,岑煜打算卖多少价格,她都欣然接受。
——然后,慢慢去还这笔账。
——总不可能一辈子也还不完的吧?
但是,她是有还一辈子的这个打算的。
钟梨之正想开口说,却直接被拒绝了。
岑煜眼里的光正在一寸一寸拉暗着,他薄唇紧抿,成了一条笔直的线,在开口说话时,冷淡而疏离。
仿佛与刚才,判若两人。
他说:“这件事情,不可能。”
“钟梨之,你想都别想了。”
第58章 你他妈真行
黑沉沉的夜,无边无际。
钟梨之愣在原地,觉得胸口都很闷,她不明白岑煜为什么要拒绝得这么利落干脆,好像真的一点商议的余地都不再给她。
她深呼吸一口气,试着问道:“为什么不可能?”
“是因为你的公司已经对那块地有了决定项目嘛?”
——如果事实的真相是这样,那她也接受,毕竟有先来后到的顺序,她不可能无理取闹要岑煜取消整个公司的决议的。
但是,隐藏在她内心深处的害怕与担忧,还是成真了。
男人淡淡地掀了掀眼皮子,语气疏离:“没有。”
“那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钟梨之不太能够理解,她脖子都僵硬了,好半晌后,才稍微动了一下,贴着冰冰凉凉的铁栏杆说道:“我可以向你购买,你出再高的价格也可以。”
商人,肯定是要稳赚不赔的。
然而岑煜连出价的机会也没有给她。
甚至连他的声音都比平常大了些,带着点怒吼:“钟梨之,我说了这件事情不可能。”
钟梨之看着他,突然有些说不上来话。
记忆里,这好像是岑煜第一次对她“发火”。
可是,他因为什么?
从一开始,他不就是因为听了她暗戳戳的建议,才会把她带到那块地皮的拍卖会上,以碾压式的价格戏弄了钟家,成功拍下的吗?
“岑煜,我......”
见面前的小姑娘嘴唇咬紧到发白,岑煜蓦地醒悟,他对自己莫名的情绪感到烦躁,有伸手想从口袋里摸烟盒的冲动。
但是烟都在车上。
岑煜垂下眼,大概也是意识到了自己刚才语气的不好,他再开口时,语气轻缓了很多,甚至还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乞求:“梨梨。”
“就保持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吗?”
——现在这样算是哪样?
钟梨之拧紧了双眉,这次轮到她的语气不好,大声回答道:“一点儿也不好!”
她才不要过这样不明不白的生活。
岑煜头疼得很厉害,半阖起来的眼睛仿佛一池深潭,他盯着钟梨之看了很久,才哑声开口道:“人要往前看。”
“梨梨,你能不能只看我们?”
其他事情,又有什么重要的。
死去的人不会因为他留下的东西而重新活过来,只会给现在的人徒增烦恼;至于什么亲生父母,既然从一开始就抛弃了,那就彻彻底底地老死不相往来,别再出现。
钟梨之对这番话,始终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她的脑子里竟然慢慢变得清晰了起来,可是这种清晰是在教会她一种新的认知——她和面前的这个男人,到底不是同个世界的人。
或许,他有过和她感同身受的瞬间。
但是人与人的相处,不能只靠一个瞬间。
“你别说了。”钟梨之淡淡道,想要结束这场继续下去一定会伤害感情的对话。
岑煜却没有罢休,他的面上毫无波澜,“把话说清楚。”
“我要听你的回答。”
被他两只手摁着肩膀,钟梨之扭转了几下身体,虽然并不觉得疼,但是总感觉十根手指在她的皮肤上隔着衣服也留下了滚烫的烙印。
她不悦的抬眼瞪了过去,“你想要听什么回答?”
——反正没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这句话还是他亲口说的。
岑煜压低着的眼睫颤了颤,在黑夜里,他的面部轮廓被隐匿得不算凌厉,甚至都有些模糊了。
他嗓音沙哑,艰涩道:“你从接近我开始,就只是为了拿回你爷爷留给你的遗物?”
“一直留在我的身边,也是?”
钟梨之不可否认。
这种情况下,她完全知道察言观色,什么样的回答会更好,可是她就是不想说。
并且,事实真相也确实如此。
她靠近他,目的本就不纯。
——发生变化的是过程,可是这个男人没问什么过程。
湖面被萧瑟的秋风吹皱,那层白雾也终究吞噬了天上月光的倒影,每一个圆晕都如漩涡般窒息。
钟梨之觉得自己的鼻尖冰凉到有些疼,她用力吸了吸,而后抬起头,笑着反问:“不然我应该为了什么?”
“我们之间难道还剩什么?”
现在回过头想想,一切都像泡沫似的不真切,且荒谬至极。
什么订婚,什么怀孕,什么准备婚礼,为了去圆上第一个谎言,接下来的每个谎言都超出预料,让真相难堪。
钟梨之觉得心脏揪起来似的疼。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太偏离轨道了。
“还剩什么?”岑煜反问,目光冗长。
这似乎表示他很认真,不再希望听到不是真的答案。
钟梨之的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又放进上衣口袋里的,那袋栗子已经没有那么烫了,她无意识地用指甲掐破了好几个。
最后,使她清醒的就是指甲折断后的痛感。
她不再回答,也是提问:“那你觉得呢,还剩什么?”
男人的沉默使周遭环境更为恶劣。
不远处,音乐喷泉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惹人心烦。
钟梨之蓦地明白了什么。
她意识到“冷战”的开始,或者是一种无声的结束,她仰起头,对上男人毫无温度的视线,一字一顿地问道:“所以,你是不是也后悔了?”
岑煜真正的情绪爆发就是被这个“也”字点燃的。
他连连冷笑了好几声,“钟梨之,那你又在后悔什么?”
“后悔没跟别的男人订婚?兴许你乖乖听了家里人的话,你不管要什么东西,他们都能给你了。”
提到“订婚”这茬,也同样是钟梨之的雷区。
直到如今,她的脑子里都还很清晰的记得,在她放低身段试图央求这个男人去参加她的订婚宴时,他是如何冷漠的回答。
说的什么——“你订婚,和我没关系。”
好啊,那就永远都别有关系好了!
如他所愿。
像是噎在心里的一口气终于有了可以“大仇得报”的机会,钟梨之不顾手指甲已经掐断,继续用力折着。
——然后,固执地回答道:“我订婚,和你没关系。”
岑煜身躯都震了一下,他咬紧着后槽牙,半晌之后,才冷冷淡淡地回答:“行。”
“钟梨之,你他妈真行。”
第59章 他哪来的女朋友
天上,乌云密布,马上要下暴雨的征兆。
钟梨之仰起脸,默默地看着男人的眼睛。
然后,她执拗地转过了身,准备离开。
还没走几步路,钟梨之甩荡在身后的手腕就被人抓住了。
岑煜喉结翻滚,低哑着嗓音道:“你要去哪?我让人过来送你。”
“不需要。”钟梨之冷冷淡淡地回答,她用力挣脱着手腕间的禁锢,却发现岑煜也抬起了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他说:“听话,晚上很危险。”
钟梨之眉头蹙紧在了一起。
也就真的“听话”地安静了四五秒钟,她开始挣扎地更加用力起来,甩手臂时,总感觉骨头、筋脉都搅和在了一起,一寸一寸沿着血液传递痛麻感。
她真的很讨厌这套。
明明才刚吵完架,干嘛要像个没事人一样,还装关心她。
——难道又因为她很可怜?
——觉得她只要离开了他,就是无家可归的下场?
“岑煜,我们也没有认识很长时间。”钟梨之渐渐安静下来,连语气都归缓了,她深呼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所以,我没你也行。”
事实上,她长到这么大为止,从来都没有真正意义上依靠过任何人。
也没有人,可以永远给她依靠。
大家都是过客,既然来了就一定会有离开的那一天。
岑煜敛起眼睫,眉梢处似乎带了点怒气,他却隐忍着,最不过也只是抿了抿唇,再次低声说道:“听话。”
他的要求应该也不过分吧。
不是他送她走,是他叫人开车过来送她。
手腕上的手,骨节分明。
钟梨之垂着眼,看了许久,她不轻不重地反问:“我说的话,你听不懂是吗?”
——“岑煜,我不需要你。”
这语气真的轻得快要飘不到天空就被风给吹散了。
话音落下,那只本来握紧着她手腕的大掌就松了开来,但是温度和触感仍在,仿佛嵌进了血液里,布满全身。
钟梨之没有再开口,举着手腕,轻轻地动了几下,便转身往反方向走。
还好,她的手机在口袋里,至少还能联系盛夏,打车去她的家里住上一晚。
只不过,那道直勾勾地盯着她后脑勺的视线,始终没有移开。
让她看不见,都感觉全身发麻。
*
岑煜上车以后,沿着路边慢慢移动。
视线里,一直都有道纤细的背影。
偶尔几眼,能看到她的侧脸被手机屏幕发出来的亮光照得清晰。
直到钟梨之停下,拢着外套坐到一张休息的长椅上,岑煜的车也随即停下,正好前面杂草丛生,让他隐蔽了起来。
他将后脑勺靠在车椅上,有些头疼。
说实话,他刚才绝对没有要吵架的意思,现在也没有,但话一从喉咙口到嘴边,就转弯变味了。
鲜少这样。
——不,是他从来都没有这样过。
岑煜烦躁地拿起了手边的烟盒,自然熟练地掏出一根后,他拿着烟头先在盒子上敲了几下,才斜斜地咬进嘴里。
打火机就在一旁。
他却不想拿。
外面风大,几片枯叶都掉落在了车子的前挡风玻璃上。
岑煜瞥了眼副驾驶上——他的外套。拿起后,手指立马放到了车门把手上,又像是触电了似的,迅速弹开。
没过一会儿,一辆绿色的出租车在前面长椅前停了下来,紧接着后座车门猛地被人从里面推开。
下来一个身上还穿着红黑蜘蛛侠紧身衣的怪人。
岑煜眉头皱起,很是不解。
“夏夏!”
钟梨之感受到自己头顶上有片阴影时,抬起了脑袋,果不其然她的面前是盛夏的脸。
虽然她都说了,她可以自己打车过去。但是盛夏只让她在微信上发个现在所处的位置后,让她留在原地等待。
盛夏直接搂过钟梨之,将她的脑袋贴在她的腰间后,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那狗男人真的就把你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了?”
“没有。”钟梨之闷闷地回答,鼻音很重,“我们吵架了,是我不想要看见他的。”
闻言,盛夏并没有追问两个人为什么而吵架。
她即使好奇,也只会等钟梨之愿意主动告诉她。
岑煜盯得眼睛都酸了,才看清那个穿着蜘蛛侠衣服的人是谁,先前他有听钟梨之说过,她的朋友好像是做网络直播的。
估计这是,直播到一半赶过来的?
她们两个女孩儿互相抱了一会儿之后,就站到了马路边,大概是准备拦车离开。
但这地方并不是什么停车点,就算有出租车开过来,通常也都载满了从另一边商场处上车的乘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