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妹看不穿你的这些把戏,不代表别人看不穿。你一面吊着她,一面败坏她名节,让她对你死心塌地。你敢说,你不觊觎她的身份么?”
无稽之谈,李凭云懒得解释。
正七倒八歪休息的书生和盗贼们,看到李凭云被裴瑯打了,不问缘由冲上来帮李凭云出头,逐鹿军看到裴瑯被围攻,也围了上来。
赵鸢从营帐里出来,就看到书生、盗贼和侯府养的兵打的不可开交。
六子急眼:“赵大人,快去劝架啊!”
赵鸢头脑混乱不堪,她无力道:“让他们打吧,看谁能打死谁。”
见赵鸢不顶事,六子只能自己上了。两种力量互殴,唯一能停止的办法是出现更强大的第三方力量。六子一边活动身手,一边劝架,两帮人被制服地服服帖帖。
裴瑯带着逐鹿军,来到赵鸢面前:“鸢妹,我和逐鹿军都是来帮你的,你胳膊肘向外拐,真是让人寒心。”
赵鸢挨了一顿骂,她并不反驳。
裴瑯带着逐鹿军去山野里打猎发泄,赵鸢往停放尸体的地方走去,她脚步愈发沉重,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去看那些囚犯的尸体。
她蓦一侧头,看到李凭云脸上的伤,惭愧道:“裴瑯偶尔是冲动了些,我替他向李大人赔罪。”
李凭云摸摸嘴角的伤,轻笑着问她:“赵大人,你已不是他的未婚妻了,拿什么身份替他赔罪啊?”
“身份不在了,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还在。”
是啊,一起长大的情分,岂是外人能插手的。李凭云上前一步,低头附在赵鸢耳边轻轻说,“那赵大人可要好好赔偿我了。”
“李大人,可否容我先我安置这些遗体?”
“你打算如何安置?”
“就地埋藏,立碑。”
“戴罪之身,不容立碑。”
“刑部尚未给他们定具体罪名。”
六子说:“可赵大人,这些人,没人知道他们的生平,晋王是逆贼,若是以晋王亲眷身份给他们立碑,恐怕下一个要立碑的,是你自己。”
赵鸢想了想,“不能以晋王亲眷身份立碑,也不知道他们原本的身份,那就以我恩人的身份给他们立碑。”
这些遗体已经面目全非了,只能堆在一起火葬。六子砍了快木头,赵鸢亲自给墓碑题字。
做完这些事,又是一天过去,要返回长安只能再过一日。
赵鸢正准备回营帐休息,张疏突然到访。
“张县令,这时候前来,可是受灾百姓出事了?”
张疏愁眉苦脸,两根眉毛连在一起,“赵主事,百姓无恙,是你要遭殃了!”
赵鸢苦笑:“这我当然知道,晋王从犯在我手中无一生还,我活该遭殃。”
“赵主事,若只是死了人,这事倒还好办。我一散衙就马不停蹄赶了过来,是因为得到消息,昨夜,陈公亲自入宫了。”
赵鸢喃喃道:“他不是年事已高,怎么还跑这么快...”
“哎哟赵大人啊!”六子提醒道,“你真是会操闲心啊。”
张疏道:“陈公这时亲自入宫,八成是冲着你去的,光死了囚犯这一条罪名,就能要你小命。”
赵鸢沉默。
张疏道:“赵主事,陈家如此害你,无非是因为那天你在他门口骂的那几句,要不,你去认个错,陈公一八十岁的老儿,还敢跟你一个十八岁的姑娘斤斤计较不成?”
赵鸢发问:“我句句属实,何错有之?他该向汾县百姓认错才是!”
张疏又苦口婆心说了一堆道理,六子搂着他,“张县令,咱不对牛谈情了,吃了没?我们刚煮了粥,你吃点粥吧...”
到了放饭时间,众人围在临时架起的大锅前吃粥。早晨斗殴的两帮人现在和睦相处,裴瑯举起粥碗:“今日是我冲动,在此,我以粥代酒,向李兄和各位赔个不是。”
男人熟络最好的方法就是打上一架,跟李凭云来的书生盗贼们,见贵为侯爷的裴瑯主动敬酒,也纷纷回敬。
在所有人闹哄哄地喝完粥后,李凭云缓缓端起碗,示意回敬。
裴瑯走到李凭云旁边坐下,道:“李凭云,你这个人,我看不透,也不想看透了,咱们是因鸢妹走到一起的,往后只要你不害鸢妹,咱们就是朋友。”
李凭云轻轻晃着手里的碗,“侯爷有话直说,不必委屈自己。”
李凭云这个人最令人难解的地方正是,他很坦白,可越是坦白,越是让人猜不透。
裴瑯心中默默骂了句娘,道:“那我就直说了。李凭云,我瞧不上你这种为了往上爬心机算尽的人,但眼下陛下的亲爹要鸢妹的命,除了求你,我也想不出能帮她的法子,只要你能救她一回,你是要我的命,还是要我家财,我都给你。”
李凭云摸了摸碗口,“我不要裴侯的命,也不要钱财。我奉皇命行事,为君解忧,裴侯若诚心要帮赵家,便向陛下献上逐鹿军。”
“不可!祖父生前曾再三嘱咐,逐鹿军,只能效忠刘氏王朝。”
“裴侯,你没得选。收私兵是必行之事,此番刑部接囚,本是陛下对付陈国公的招数,没想到被赵大人带着逐鹿军,拦了陛下派去的人马,赵大人又意外惹怒陈家人,将暗处的矛盾放到了台面上,不惩治赵大人,陈家人不会善罢甘休。陛下受了委屈,你说,她会拿谁来出气?”
诸侯世家手拥私兵,是开国时的时宜之策的后果。如今世族手中的私兵明显威胁到了皇权,自然该收了。此番裴瑯讨了女皇嫌,又人在长安,自然是第一个被开刀的。
裴瑯权衡利弊,发现这是一场死局。
他将粥碗抛起,拔剑将碗砍成两半。
“我和鸢妹到底做错了什么!当初我们两小无猜,因她猜忌我与赵家结亲,对她不利,就拿美□□我,离间我和鸢妹。那时我怯懦,顺了她的意,让鸢妹伤心多年,如今还不准我帮她么?”
裴瑯的质问,没能打动李凭云半分。
李凭云这人,他仿佛没有喜怒,恰如那冷漠无穷的苍天。裴瑯看不惯天命,可他不能向苍天发怒,怒火便转移到了李凭云身上。
他那剑指着李凭云,“不就是要死么?那大家一起死,成全这无极皇权!”
李凭云丝毫不畏那剑。
他生来一无所有,因此没有他怕的。
他平淡道:“此番是赵大人和逐鹿军的劫难,更是机遇。”
在平静的李凭云面前,裴瑯羞恼地无地自容。明明他是侯爷,有兵权,有地位,在眼前这人面前,他好像什么都不是。
因为李凭云拥有他梦寐以求之物:自在。
他明确地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论他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只为了他自己。
“献上逐鹿军,能保鸢妹,那我呢,又能得到什么?”
人没有不贪的。裴瑯已经有了和北凉的婚约,有了无上地位,他还渴望更多好处。李凭云打心眼里看不起这种怯懦而贪心的人,他们固然有道义,有情义,可那些道义、情义,也不过是一种点缀罢了。
大概只有赵鸢的那样的傻姑娘,才对这些空话深信不疑。
“长安禁军统领之位,当配得上裴侯身份。”
裴瑯讽刺道:“李凭云,你以为自己是谁?老天爷么?还是你比老天爷还厉害,老天爷都拿不准的事,我凭什么信你。”
李凭云想了半瞬,道:“因为我是李凭云。”
同一时刻,营帐里,赵鸢躺在行军床上扮演死尸。
放弃希望的人,与死何异?
她看着角落的蛛网,纳闷道,营帐搭起来才两天,就有了蜘蛛网,这玩意儿生命力怎如此旺盛?见缝插针地织网,若她有蜘蛛一半的生命力,此时应该去想办法,而不是躺在这里了。
她知道前方是刀山火海,只想躺着不想动弹,若装死能躲过一劫,那就这样下去吧。
“赵大人。”
门帘外,一个端着粥的身影被灯火照亮。
赵鸢懒得坐起来,换身干净衣服见人了,她懒懒道:“李大人,你进来吧。”
李凭云拨开门帘,进来就瞧见她直挺挺躺在床上。她这几天不曾更衣,不曾沐浴,若非睁着的双眼有光,和死尸几乎一模一样。
她的衣服上全是污血,那么多人的血,都粘在她的衣服上。
李凭云把碗放在桌子上,“趁热喝。”
“喝不下。”赵鸢呆呆道,“李大人,我完了。”
李凭云正用勺子搅弄着米粥,闻言,动作停止了一瞬。
“我先是伤了陛下派来的人,后来又忤骂了陛下亲爹,我自己有难,我也认了,但我以赵家的名义欠了百姓大几千两银子,若赵家一次性拿出那些银子,就给了陈家参奏我爹的理由,我爹怕是该恨不得没生过我这个女儿了。估计这回我是活不成了,可是就算我死了,地府地下,还有晋王和晋王府的人,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上天入地,我无处可逃啊。”
李凭云舀了半勺粥,尝了尝温度,还是有些烫。
赵鸢终于换了一个姿势,她侧头看向李凭云。自己出了这么大的事,心弦难以松懈,而他浑身上下每一根毛发都极其放松。
出发前她对他放下豪言,二人打赌这一程的结果,赵鸢输了个彻底。她知道,李凭云在等自己认输。
眼下情形,容不得她再固执了。
赵鸢翻下床,太久没吃饭的她,腿脚发软,向前跌去。她及时用双手抓住李凭云的袖子,站在他身后,“李大人,求你帮我。”
第80章 血衣2
李凭云放下勺子, 他低头,看到一双苍白可怜的脚。
赵鸢的鞋袜都在烤火,她赤着双足, 衣摆上的血污衬得那双足更是白嫩干净, 脚趾圆润,青筋隐现, 似若在刚上了釉的新瓷上画了几笔写意。
李凭云目光转移到她脸上, “赵大人,你不必求我, 我已答应了裴侯会帮你度过此劫。”
“.可是...以我对你的了解,裴瑯今日当众打了你, 你大抵不会轻易帮他的。”
“作为代价, 裴侯会将逐鹿军献给陛下。”
“不可!”赵鸢抓紧李凭云的袖子,“逐鹿军是裴瑯的全部,将逐鹿军交给陛下, 是让裴瑯亲手断掉自己的软肋,绝对不行!李大人,这是我犯的事, 不该让裴瑯为我付出代价的。”
李凭云将袖子从赵鸢手里抽出来,“赵大人, 既然你和裴侯能为彼此付出如此之多, 当初为何不愿成婚呢?”
但凡换一个人如此问, 赵鸢肯定以为是嫉妒了。可对方是李凭云,他是不会允许自己流露出嫉妒这种低劣的情绪。
为何不成婚?这话, 李凭云没资格问。
“李大人, 既然你大费周折,连同沮渠公主做戏拆散了我俩, 这便不是你该问的问题。”
李凭云冷笑一声,这问题便作罢了。气氛骤冷,赵鸢闻到自己身上发馊的味道,道:“或许我这样,不适合求人帮忙,等我梳洗后,能用美人计了,李大人再给我答复也不迟。”
“我帮你。”李凭云转过身,低头看着赵鸢。
她的眉眼如此温柔,而她的心,是完全不同的样子。
“你...凭什么帮我。”
“因为你漂亮。”
赵鸢挠了挠耳朵,“李大人,你说什么?”
“从此刻起,直到全身而退,这段日子,你必须对我言听计从。”
赵鸢和李凭云有一点很像。他们都不服输,被踩得越深,越想要爬的更高。
“李大人,我听你的。”
这是赵鸢第一次向李凭云示弱,她心中有所不甘,暗暗发誓,总有一日,她要让李凭云平视自己。
李凭云抬起手,捏住赵鸢的脸颊,“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是自今日起,不论人前人后,都叫我云郎。”
赵鸢瞳孔蓦地放大:“这...不合适吧。”
李凭云另一手握住勺子,舀了一碗粥,送入赵鸢口中。米粥不凉不烫,温度适宜,米香为赵鸢带来了些活力。
“李大人,这称呼听了,容易让人误会,我的名声倒是不打紧,但你是大官爷,被人听到我这般唤你,若是被人误会,我与你有私情如何是好呢?”
赵鸢也是个奇人,每次遇到难事,总会变得更聪明一些。她明晃晃地试探着李凭云,李凭云不知是真没听出来,还是装作没听出来,他说:“你若觉得这称呼不合适,那就自己寻个恰当的。裴侯今日打了我,我仍记恨他,所以,这个称呼得比跟他的亲昵。”
“我对裴瑯,是直呼其名,李大人若想比这更亲昵,我只能称你为...李凭云老哥了。”
李凭云抛给她一个冷漠的眼神,赵鸢一个抖擞,脱口而出,“云哥。”
李凭云端起粥碗,放在她手中,“先吃粥,我告诉你该怎么做。”
赵鸢端着粥碗回到床边坐下。
李凭云道:“如今的破局之法,在于‘解释’二字。若是陈公的话先进了宫,此事的解释是,赵大人玩忽职守,引来灾祸。若是由赵大人解释,此事便是陈公见死不救,枉顾百姓性命。”
“可是,陈公的话,已经入宫了。”
“只要陛下的问罪敕令未下,你就是无罪的。中书拟令,门下审查,少说要一天时日。中书门下的大臣受你父亲恩庇,哪怕你父亲不说,也会为拖延时间。只要你能在敕令下达之前,向陛下陈情,就能救你自己。”
“陛下...她会信我么?而且,我一个七品主事,没有面圣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