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鸢以为此行为过于张狂,又过了几日,梁国郡主将她叫去:“鸢儿,你舅父从今年青云川的贡士里,挑了几位背景干净的青年才俊,明日起,你和容安多和他们接触接触。”
于是赵鸢稀里糊涂地开启了相亲之旅。
要说青云川也是人杰地灵,出了多位才子,但考上贡士的,净是些磕碜玩意儿。
见多了磕碜玩意儿,莫说对相亲这回事没了兴趣,对男女之事更是清心寡欲。
十月末是青云川的赏枫期,赵鸢为了逃避相亲,和赵太傅去泛舟。
脱下沉重的官服,父女二人的关系倒是缓和了起来。赵太傅在船头作画,赵鸢端详着父亲的画,山不像山,水不像水,超脱自然,造诣非凡。
赵鸢从未见过父亲作诗作画,来了青云川,听梁国公府上老人说道,赵鸢才知道父亲年轻时诗画双绝。
赵太傅和梁国郡主相识之际,还在国子监教书,俸禄低微,为了养家他仿起了古画,把赝品拿去卖给不懂行又想附庸风雅的商人武将。
当年梁国公过寿,梁国郡主辗转买到了赵太傅画的赝品,寿宴当天被一个不懂看人眼色的县令戳破,梁国郡主怒不可遏地找到作画之人,原本是去兴师问罪的,谁料对方是个温文尔雅的书生。
她不顾父兄阻挠,嫁了赵太傅。
这些故事,赵鸢都是来了青云川才听说的。自她出生起,就不见父母同席,她一直以为他们也是因父母之命被捆在一起的。
看到赵太傅的画,赵鸢不禁想起家中藏着的谨辞的字画。谨辞不但得了父母全部的爱,更得了父亲真传。
赵鸢问道:“阿耶,我是不是很无用?没有琴棋书画的造诣,又是被退婚之身。”
赵太傅道:“你的确没有琴棋书画的造诣。”
赵鸢道:“其实...诚实有时未必是种道德。”
赵太傅笑了笑,赵鸢的确没有文人的天赋。作诗作画是要灵气的,她的灵气不在这一处。
“你的天赋比之谨辞,有天人之别。但论做官,你胜他一筹。赵鸢,十七岁进士登科,不论今朝后世,都很罕见。”
“那...我还能回朝廷么?”
赵太傅摇了摇头。他手中的画纸仿佛因这句话而感到失望,随风飘起。
赵鸢见父亲作了一上午的画落入水中,脑袋发空,直接蹲下去捞,结果身子一翻,人跌入了水中。
糟了,赵家父女只晓得读书,不擅水性。
赵鸢抓着画的手伸出水面,奋力挣扎。眼看要呛水了,腰身被一股力道提起,她如见了浮木,紧紧抓住眼前能抓的一切。
“小娘子,不会泅水,还敢往水边跑啊。”
赵鸢吐了一口水,傻眼地看向眼前浑身湿漉漉的男子。
在被青云川的磕碜玩意儿们伤害眼睛之后,眼前之人好似天神下凡,俊朗得不成体统。
第93章 胜天半子3
那日将赵鸢从水里捞出的男子, 名唤姜洛,是青云川的茶商。
姜洛空有一腔才华,但碍于出身, 入仕无门, 平日寄情山水,他在湖边遇到赵鸢父女时, 正在河边垂钓。
赵鸢父女答谢过姜洛, 并未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没想过了几日赵鸢和容安去游湖时, 又碰到了姜洛。
“赵姑娘!”
赵鸢倍感意外。容安悄悄拉住赵鸢的袖子,低声说:“表姐, 你好福气啊。”
赵鸢嗔了她一眼, 随后姜洛便邀请她们二人去茶园赏茶。一来二去,赵鸢同姜洛就熟悉了。
用容安的话来说,这人除了出身不行, 其它各样都是顶好的。赵鸢察觉到了对方三不五时向自己示好,初始也躲着他,直到她来月事, 姜洛冒雨送来姜茶。
随后她时不时赴约,反正也不聊别的, 就是品茶、发呆、品茶、发呆...
容安教育她:“一份姜茶就能将你打动, 表姐, 被裴侯退婚以后,你太缺爱了。”
赵鸢懒得听她老气横秋地指责, 便打算出门去姜洛府上发呆。还没出院门, 就被母亲派人拦住,请去了梁国公书房。
长辈们坐成一排, 梁国公率先开口:“那姜洛是什么货色?一个卖茶的,卖茶的!把他塞回娘胎,再重新投胎十次百次也配不上我梁国公的外甥女!赵鸢,你知书达理,门当户对的道理还不懂吗!”
赵鸢无意识就反驳了梁国公,“我又不是和人家谈婚论嫁。”
她心想,自己就算是想,也没那胆量。圣上赐婚的圣旨如一把刀悬在她头顶,那圣旨一日不收回,她就一日不得与旁人婚嫁。
梁国公作威作福惯了,头一回被人顶罪,眼睛瞪得像铜铃。
赵鸢连忙道:“我怕是神志还没恢复好...既然舅父这样教诲了,我以后便闭门不出,同谁都不来往。”
赵鸢走后,听到屋中梁国公开始指着赵太傅的鼻子教训。
她觉得这场面很滑稽,却笑不出来。赵鸢感慨,人呐,真贪心,人家不想娶自己的时候,上赶着人家,现在对方带着御赐的赐婚圣旨来了,她又想躲。
容安见赵鸢闷闷不乐地回来了,迎上去:“表姐,你不去找那个卖茶的么?”
赵鸢纠正:“他有名有姓,叫姜洛。”
容安朝亭子里的仆侍挥挥手,赶走他们。
“表姐,你真的为了那卖茶的,要拒绝和礼部侍郎的婚事?那...那可是礼部侍郎啊。”
赵鸢懒得理她。
容安锲而不舍:“卖茶的是长得好看,但你若嫁他,他就得入赘你们家,赘婿你懂么?像你爹那样,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赵鸢:“饿了么?饿了的话,让小灶台给你做些吃的,渴么?渴的话我给你煮点茶。”
容安跺脚:“表姐,你知道么,你太习惯逃避了。”
赵鸢道:“有么?”
“爱就是爱,上就完事,我是过来人,你听我的,真爱一生只有一回,错过了会终生后悔的。”
赵鸢挑眉:“所以你做出了私通这等事?”
“哎呀表姐!你怎么能戳人家痛处呢!人家还没走出来呢。”
赵鸢起身离开,“你慢慢往出走,我回去睡觉了。”
赵鸢睡了大半个下午,醒来时天色已黑,她猝不及防睁开眼,凭空嘶唤了一声:“李大人!”
她做噩梦了。梦到那日国子监里,李凭云也在,梦到屠刀刺入他的胸膛,他满身是血。她想去抱他,却发现自己握着那把刀。
赵鸢在祠部司时研究过术士解梦的把戏,说穿了,这不过是利用人心的贪嗔痴,加以巧言令色,让听着信以为真。
她终于弄清了阻拦自己的到底是什么。
是恐惧。
她怕接了那道圣旨,有朝一日,李凭云也会落得惨死的下场...不止李凭云,还有父亲。她不愿接受失去的可能性,所以只能后退,只能逃避。
窗外雨打竹林,赵鸢打开窗,雨点泼向屋中,赵鸢愣愣地站在窗前,任雨点击打着她的脸颊。
她想,若自己是个男子就好了。若她是男子,愿为他马革裹尸,万死不辞,偏生自己是个女子,在最容易动情的年纪遇到了李凭云。
淋了半天雨,打了个几个喷嚏,病了一场后,赵鸢看开了。
大病初愈时,她做了两件事,一是托人去打听李凭云的消息,二是给姜洛送信,告诉他自己已有婚约。
第一桩事进展顺利,据委托人说,本年秋闱及其壮观,农工商出身占了乡贡人数的一半,他们甚至众筹造像歌颂女皇。
女皇在民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簇拥,这一切,都是李凭云带来的,他受赏得宠是理所应当。
赵鸢琢磨着,秋闱也结束了,按理说,负责秋闱的官员当有几日沐休的。李凭云却从没联系过自己,哪怕是派人捎个口信。
第二桩事,进展也不顺利。姜洛收到她的信,竟然找上门来。梁国公府的家丁拦住他,赵鸢怕他们动粗,起身,打算出面解决。
容安丢下手里的小黄册,抓住赵鸢的手,“表姐,你若是出去,姜洛肯定觉得你对他放不下,俗话说的好,烈女怕郎缠,你实在担心的话,我替你解决。”
赵鸢半信半疑:“你能行么?”
“我府上的家丁,还能不听我的话么?”
赵鸢想,说的也是。
于是,三日后,赵鸢再次被梁国公叫去问话。
“鸢儿,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容安跟那个卖茶的私通?”
赵鸢傻眼。
在此前,她浑然不知容安和姜洛有私下的交集。
梁国郡主也在场,她维护赵鸢,冷声道:“青云川都知道那个茶商和鸢儿是好友,容安插了一脚,鸢儿还什么都没说,你倒先指责起了她?”
兄妹二人开始互相插刀,赵鸢弄清了来龙去脉,那日容安说帮她解决姜洛,然后就直接跟他回了茶园,几杯酒下肚,趁姜洛喝醉,容安便把他给睡了。
一个半月后,容安被诊出了身孕。
这件事自此和赵鸢再无关系,她在旁看戏看得乐此不疲。
梁国公当然不同意容安嫁给一个卖茶的,这父女二人吵得府里鸡飞狗跳,最终梁国公抛下狠话:“若你执意要让那个卖茶的入门,就从我府里滚出去。”
容安抱着尚未凸显的肚子:“他有名有姓,叫姜洛,还有,你以为我离了你这老东西,就没地方去了么?”
没想到容安还真有地方可以去,出乎众人意料,容安竟然靠着梁国公这些年给的零用钱,给自己偷偷买了一座宅邸。
眼看容安就要显怀了,姜洛不得不娶,二人把婚事定在小年夜当天。
这场婚事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三书六聘,容安身边也没什么人帮忙操持,闲到长毛的赵鸢被容安征用,既当娘家人,又得当送嫁丫鬟,还得当宾客。
容安肚子还没大,脸先胖了起来,大婚前夜她哀求赵鸢:“表姐,这是我最后一回嫁人了,你能不能别抢我风头?我求你了。”
容安拉着赵鸢说了大半夜的话,说她如何羡慕赵鸢能够读书入仕,能够远行,能够穿官服...
赵鸢打了个哈欠,她抱住容安:“不单单是明日,以后的每一日,你的风头都不会被别人抢去。”
容安趴在她怀里睡了,赵鸢嫌弃地给她拭净口水,睁眼等待着天明。
不必读书,不必处理衙门里的事,赵鸢才知道自己能有多懒。容安大喜之日要见宾客,她却连妆都懒得梳,最后还是容安自己看不下去了,“表姐,你要不然,涂一点口脂,再遮遮黑眼圈...”
赵鸢给自己抹了一层淡妆,又特地挑选了一支不抢风头的素叉。
镜中人正值芳华,淡妆浓抹都是好看,只是缺了些什么。
这些漂亮的衣服,得体的妆容,人人都能穿戴,而官府的制服,才是她赵鸢的勋章。
赵鸢是国子监动乱的见证人,她猜到自己八成是回不了朝廷了,往后就两种结果,一是嫁给李凭云,二是嫁给其他人。
幸亏她心大,立刻找到出路:谁好看我就嫁谁。
成亲进行还算顺利,宾客虽不多,也撑起了场面。
今日前来观礼的宾客,八成都是姜洛那边的人,赵鸢看到闹伴娘的苗头,立马躲去院子里。
躲在假山林里,听不到宾客的喧闹声,赵鸢拍拍胸脯,出言骂道:“这帮流氓。”
若她还是朝官,定要罚他们板子,取缔这陋习。
她刚刚剧烈奔跑过,心跳正在慢慢平复,未曾注意一只手自身后伸来,直覆向她的小腹,将她身子向后扣去。
赵鸢还没来得及叫,就被拉进了洞里,一片乌漆墨黑中,她的唇被含住,扣着她的手不断在她腰臀之间流连。
赵鸢不敢声张,她甚至没有抵抗。对方得寸进尺地开始吻她的脖子,手也愈发放肆。
趁着对方埋首在她胸前时,她的手颤抖着摸向自己的发簪,拔出来,毫不犹豫朝对方背部的方向刺过去。
可对方用一只手轻松地打落了她的簪子。
“赵大人,就算你不想嫁我,也犯不着行凶。”
赵鸢瞬间湿了眼眶。
她颤抖着说:“李凭云,你就是个无赖。”
第94章 自古书生多负心1
李凭云横抱起赵鸢, 走向最近的一间屋子,他踢开门,回身将赵鸢压在门上亲吻, 反拴住房门。
房门被晃得发出哐啷的声音, 赵鸢双手在身后慌促地找着门闩。李凭云右手绕过去,强硬地她两只手腕困在一起, 左手则温柔地在她脸颊上流连。
半年不见, 赵鸢长成了一个温柔娴静的姑娘。没了官服支撑的她,纤弱展露无遗, 李凭云的抚摸愈发爱怜。
他舔舐着她的脖子,喃喃说:“瘦成这样, 不怕我心疼么?”
赵鸢冷冷道:“你真的会心疼我么?”
若真是心疼她, 这半年,不会连一封信都不写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