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简老先生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正准备接着说些什么，门口传来了工作人员的呵斥声。
“你干什么呢！里面在比赛，不许随便进去！”
被呵斥的女生略有点喘，但声音里并无急躁之意：“抱歉，我是来给选手送东西的。”
保安剑眉拧在一起，露出些许凶神恶煞的感觉：“送东西？送什么东西？这儿该有的都有，没东西需要你送。你一个小姑娘来这儿凑什么热闹，该上哪儿去上哪儿去。”
路兮兮怀里抱着那盒颜料，闻言扬眉，似笑非笑地抬了下嘴角：“该有的都有……你确定？”
保安理直气壮地“啊”了一声，后面的训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肩膀先被人拍了一下。
高简站在他身后，表情沉静。
保安明显愣了一下，气势瞬间弱了下来：“高、高老师，您怎么过来了？不好意思啊，吵到你了。有个小姑娘……我马上让她离开。”
高简摇摇头，拍拍他粗壮的小臂：“辛苦你了，这件事我来处理吧。”
保安睁大眼：“这怎么能麻烦您呢。”
高简含着笑意看他一眼，眉眼间透出不容置喙的坚定。
保安顿时哑了火，乖乖让开地方。
高简看向路兮兮：“我刚刚听说，你是来送东西的？”
路兮兮点点头，干脆把颜料递出去。
“我是来给27号选手路漫送颜料的，他的颜料被人偷走了，现在袋子里什么也没有。”
高简神情里没有一点意外，点点头，接过颜料：“我知道了，辛苦你了啊，小姑娘。我去把颜料给你哥哥送过去。”
路兮兮怔愣道谢，没想到竟然这么简单。
路漫站在场地里，越过高简和她对视一眼，给她做了个略显敷衍的ok手势。
路兮兮找颜料的速度很快。她花费的半个小时完全在路漫的预料之内，甚至比路漫预计的还要快上一些。
别说两个半小时，即使时间只有一半，都足够他完成作品。
路漫从高简那儿接过颜料，朝人道谢，开始了自己的创作。
他并没有按照照片打出细致的线稿，只简简单单在白纸上勾勒几笔线条，就开始调颜料上色。
高老师在他后面看了一会儿，暗暗点头，又转头去看其他人的作品。
他动作轻而小心，尽量和选手们保持着足够的距离，不会让对方感到不适，也不会在一位停留过长的时间。
距离比赛结束还有两个多小时，其他随行的家属都在外面找地方坐下等着，几个人长辈凑在一起互相夸耀着自己的孩子。
有一批家长聊着聊着还突然把路兮兮拉了过去，拽着她扯东扯西问了一堆问题。
路兮兮耐着性子回答了一会儿，也彻底看出来了。
这群家长表面上是在问她，但话里话外还是在炫耀自己的孩子。
她听着有些无聊，随便找个借口离开了。
比这些小孩优秀好多的小朋友她都见过，而且还不止一个，为什么非要在这里听他们炫耀自己的孩子。
她对成年人之间的攀比毫无兴趣。
离开了家长扎堆的“是非之地”，路兮兮一路闲逛，来到了小镇边缘。
这是前几天她和路漫溜达的时候很少会来的地方。
这里大概是因为是小镇交通要道，路修的很好，平坦宽阔.
路的一边是河，另一边是房子。
靠河的那一边载了一排柳树，长长的柳枝垂落下去，几乎要触碰到河面，鲤鱼藏在水面的树影里，悄悄探出头来啄柳叶的影子。
另一边立了一块大石头，石头样子有点奇怪，有棱有角的，上面刻着小镇的名字。
——清水镇。
名字的旁边还有很多凌乱的线条和符号，有些能看出是简单的表情或者小人，有些什么也看不出来，好像就是小孩子随心所欲地在上面留点自己的痕迹，彰显着“某某到此一游”的意思。
路兮兮蹲在石头前面欣赏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好笑，拿手机了下来。
她刚准备起身，头顶落下一片阴影，有人“哎哟”一声，惊喜地说：“这不是兮兮嘛！”
声音有点耳熟。
路兮兮偏头看过去，和来人对上视线。
眯起来的小眼睛，一丝不苟的中分，二十岁的身材，四十岁的脸。
塞在角落里的记忆瞬间回归。
路兮兮也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见对方，站起身跟人打招呼：“许进导演？”
许进点点头，一笑，眼睛更小了：“你怎么在这儿啊？”
“我陪我哥来参加比赛，”路兮兮往后面看了一眼，意料之中地看到了一大队人马，立刻明白过来，“您来拍戏？”
许进导演点点头，应了一句，就转移了话题：“我这两天正好想找你呢。”
路兮兮有点意外：“找我？”
她前两天看了李普通朋友圈转发的许导新戏的试镜邀请。
许进在筹备拍摄的新戏是个展现城乡碰撞的生活片，完全没有一点打戏需求。
如果硬要说的话，可能是夫妻吵架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但是，不管怎么样，许进的新片子绝对不会有用到她的地方。
路兮兮一脸好奇，许进自然也看出了她的疑惑，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
确实不是他的电影需要路兮兮来拍摄，需要路兮兮的，许进导演的一位得意门生。
他的那位得意门生今年刚从电影学院毕业，打算参加一个世界级的科幻微电影比赛。
许进导演的这位得意门生想在微电影中做一次传统与未来的结合，他试图将中国古典元素融入未来科技世界，达成一种奇妙的统一。
在这部微电影中，精雕细琢的红木门后是半透明的空间站远程操作台，飞梭舱门打开，走下来的年轻男人身着唐装，手持折扇。
而整部电影最重要的女主角——星际战舰舰长，至今还没有着落。微电影将用短短的几分钟，呈现这位功绩显赫的女舰长的一生。
——从一个被所有人抛弃的流浪儿，到一位带领全舰大胜敌军，成就帝国辉煌的舰长。
许进那位得意门生之前在讨论创作思路的时候就跟他提过，想让路兮兮来饰演这位舰长的少女时期。
也是整部微电影中最长的一部分。
许进目光灼灼，问她愿不愿意。
仿佛只要路兮兮敢说一声拒绝，他下一秒就能直接把人绑到微电影拍摄现场。
不过好在，路兮兮对此也颇有兴趣。
她爽快答应下来，跟许进解释：“不过，我得等我哥比完赛。”
许进连连点头表示理解，并说要跟她一起去现场观摩，找找灵感。
看看时间，这会儿比赛也差不多到了最后，路兮兮答应下来，带着许进一起回到了比赛场地。！
第114章
四十位参赛选手的画统一上交,由几位评委进行讨论打分，其他陪同的家属也被请进了比赛场地，跟参赛选手们一起等待结果。
路兮兮带着许进找到路漫。
他正蹲在地上收拾东西,听到脚步声抬头看过来,见到许进，明显一愣。
许进笑笑,率先朝他打了个招呼，然后直接开门见山：“小路啊，我可能得借你妹妹用一段时间。”
路漫：“？”
他一脸狐疑地看向路兮兮。
自己就在这儿比了个赛,也就俩小时吧,他妹妹就让人给拐跑了？
许进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我徒弟相中你妹妹啦,非要用他,我今天来这儿取景,刚一到我俩就遇见了,你说巧不巧。”
路漫沉默了一下，看向许进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毫不掩饰的警惕。
路兮兮哭笑不得,跟他把事情解释了一边。
许进在旁边听着，继续连连点头。
根据许进的计划,路兮兮在这边比赛彻底结束之后,直接去他徒弟的拍摄地点。来的路上他已经跟徒弟打过电话，对方会派人过来把路兮兮接过去。
所以路上的事情完全不用担心。
唯二的问题是路漫的同意和学校批假。
真的清楚事情原委后，路漫也没打算拒绝,见路兮兮愿意,就果断地答应下来，并承包了路兮兮的假条。
他回去之后会跟老师说明情况，帮路兮兮把假请下来。
三个人聊了一会儿,评委们完成打分，工作人员也已经汇总完两场比赛的总得分。
最终宣布结果的是请来新评委的小姐姐。
路漫毫无悬念地以最高成绩荣获一等奖，另一位获得一等奖的是个看上去很恬静的女生，在过去的几天里她都没什么存在感，一等奖获奖选手宣布后，下面响起了一小片喧哗声，有人抻着脑袋到处问这个女生是谁。
路兮兮看了一会儿，觉得这姐姐有点眼熟。
直到对方抱着奖杯下台，她才猛然想起来，这是前两天晚上路漫被问进度的时候，劝那个人好好完成自己作品的女生。
一二三等奖全部颁完，郑柏站在人群中，期待了整场却一直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
周围开始有人窃窃私语，像是在讨论他为什么没有入选。
郑柏咬了咬牙，不甘心地举起手：“我有问题！为什么我没有入选！”
他自诩自己绘画水平不错，在这群小孩中绝对可以算是名列前茅，第一场比赛里，他的作品也获得了评委的称赞，得分肯定不低。
而今天下午的这幅作品，虽然画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但质量上还是有保证的，最起码也能胜过在场许多人。
所以，他没入选。
实在没有道理。
除非这场比赛本来就并非公平公正。
郑柏执拗地盯着台上的评委，等对方给自己一个回答。
工作人员看向他，迟疑片刻，直接把话筒递给了身边的评委。
这位评委平时一向不苟言笑，评价风格也是几位评委中最直接的，总是会毫不留情地点出作品最致命的问题。
他接过话筒，却没有直接开口，先盯着郑柏看了一会儿。
直到郑柏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他才哼笑一声，说：“按照第一轮的成绩，你完全可以拿到二等奖，即使是加上这一轮的成绩，你也可以获得二等奖。”
郑柏一愣，刚刚弱下来的气势又立刻变胜：“那凭什么不给我奖！”
评委目光锐利，尖刀一样落在他的身上，像是下一秒就能轻而易举撕开他所有的伪装：“你自己说，为什么？”
两个人一问一答间，有其他工作人员拿了一个装颜料的纸袋上来。
同时，还有人在几位评委的身后架起了投影幕布。
几个工作人员在舞台后侧忙忙碌碌，郑柏错愕一瞬，骤然想起什么，脸色瞬间变了。
评委冷笑一声，拎起纸袋，语带讥讽：“想起来了？”
郑柏干巴巴地说了两声“我”，将无措的目光投向他的室友。
室友垂着眼往旁边让开两步，干脆利落地跟他撇清关系。
郑柏呆了一下，火气瞬间上涌：“不是我！我本来没想那么干的！是他！”
他指向室友，声音变得又高又尖：“是他，是他指使我的！”
全场一片哗然，并将目光投向那位室友。
室友表情淡淡，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平静地说：“我没有。”
他声音不大，没有愤怒和焦急，仿佛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只是这样一种态度，就让其他人信了大半，大家重新把目光落回郑柏身上。
这回投来的目光中，带着更加强烈的惊诧和厌恶。
郑柏面露菜色，在众人指责鄙夷的目光中逐渐颤抖起来。
“我没有……我没想那么干的！就是他指使的我！”
一切都像是徒劳的辩白，仿佛死囚犯被送上绞刑架前最后的挣扎。
他瞪着评委，仍然试图从他们那儿讨一个说法。
于是评委开口了，却完全不是他所期待的那样。
“不管他有没有指使你，这件事是你做的，你已经承认了。我们现在只讨论你的问题，不要随便把别人牵扯进来，这只会让你更被别人讨厌。”
郑柏一瞬间哑口无言，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原本挺拔的脊背弯曲下来，像一根正在腐烂的香蕉。
评委不再跟他争辩，直接宣布了最终审判：“你的行为严重违反了比赛相关章程，我们将取消你的比赛资格，以及作品参展资格。除此以外，你将永远进入美术协会的黑名单。”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全场又是一片哗然。
永远列入黑名单。
那几乎就等于，他自己断送了自己的未来。
郑柏愣愣地听着，瞳孔放大、涣散，好像过了好久才理解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身子随之一颤。
然后他突然低低地呜咽一声，蹲了下来。
评委不再看他，把目光转向了另一位。
室友站在人群之中，颔首看过来，神色镇定。
评委：“他说是你指使的他。”
室友：“我没有，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郑柏猛地抬起头来，双目通红，声音嘶哑：“你胡说！就是你！是你跟我说，我可以早上来偷走他的颜料！是你让我这么干的！”
室友无奈笑了一下，声音一如既往地镇定，他斩钉截铁道：“你诬陷我。”
场面陷入僵持。
这是两个人私下的事情。
到底谁讲的是真话，只有他们两个知道。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一直一言不发的AJ少年举起了手。
“我可以作证。”
郑柏和室友同时看向他。
AJ少年从人群中走出，他单手插兜，嘴角挂着中二式的笑容，看上去像一位自负的侦探。
“我可以作证，郑柏说的是真的。”
他看向室友，嗤笑一声：“我昨天晚上就在他们房间门口，听到了他们两个的谈话。”
有人插嘴：“可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AJ少年越过人群瞪了他一眼。
另一道声音颤颤巍巍响起：“我……我可以作证。”
那个有些唯唯诺诺的男生举着手站出来，说话的时候声音都紧张地绷了起来：“我……我当时看到他在偷听了。”
路兮兮适时开口：“我能这么快地找到被郑柏藏起来的颜料，就是因为昨天晚上他们两个把这件事告诉了我。”
全场沉默了一下之后，大家又开始窃窃私语。
有人已经相信了他们的说辞，但还有人坚信室友是被诬陷的。
路漫：“如果不是室友支持并且赞同这个行为，郑柏怎么会选择把颜料藏到自己宿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