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答案后,他笑得意味深长:“原来是昨天,那位宴会上跳舞的姑娘啊……”
找到了,软肋。
第七十三章 针与锋(下)
因为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所以哪怕明知乌戈尔一行人有备而来,目的绝不仅仅是友好交流或进贡这般简单,仁安帝还是十分给面子的着人礼待了一番。
燕怀泽身为曾经的大皇子,如今的齐王,理所当然接到了此次任务。
此刻他正带着乌戈尔介绍宫内的各处,在讲述其他地方时,乌戈尔总表现出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连跟着燕怀泽的几位宫人都腹诽这位王子实在太过无礼。
但紧接着,在听到承乾殿是燕怀瑾的住所后,他一扫方才的乏味,甚至笑意盈盈地询问是否可以入内观看。
在场众人的脊背不约而同升起一股恶寒。
其实最开始看到乌戈尔对燕怀瑾展现出非同一般的浓厚兴趣后,燕怀泽曾私下悄悄派人打探过这位鞑靼王子是否有龙阳之好,在得到绝对否认的答案后,他还半信半疑地观察过一段时间才作罢。
御花园的亭台下,燕怀泽半试探半开玩笑地问道:“王子似乎对我三弟过于关注了一些,在宴上挑衅也就算了,私下有旁人在时也毫不掩饰……只怕会引起某些不好的影响。”
乌戈尔嗤笑一声,他中原话学得不错,对燕怀泽的意思心知肚明,于是也学他话里有话道:“这不正是你们所期望的?”
燕怀泽不置可否。
“你对这个弟弟倒是爱护。”他意有所指,“不过在帝王家出生的兄弟,没几个能好好活到最后,不是你死我活,就是成王败寇,我理解你。”
燕怀泽神色如常,并未因他的话而感到羞恼,因为只有他们知道彼此心中所想。
即便现如今同道殊途,燕怀泽也绝不希望燕怀瑾死在自己手上,而他相信燕怀瑾同样会如此选择。
“齐王殿下,我还有一事请教。”
“你说。”
“你和燕怀瑾,以及其他的皇子公主我都粗略见过一面,可唯独有位二皇子,我自始至终也没见过他露面。莫非——他已不在人世?”
此话倒将燕怀泽问得一愣。
莫说是他,宫中大多数人只怕都下意识将这位二皇子忽略了,其一是因大皇子与三皇子光芒太盛,其二则是因他久病不出,母亲出身比起纯妃和皇后来说得上是低微,连带着二皇子也不受宠,故鲜少有人会想起他来。
就连燕怀泽自己都快忘了这位弟弟的模样。
“他自幼体弱多病,精气神不如旁人,所以多数时候都躲在宫内,平日不会参加宴席,故你也见不着他。”
“原来如此。”乌戈尔微微一笑,“是我唐突了。”
……
另一头,塔莉娅正乘着燕昭情的轿撵,往镇安侯府驶去。
自宴席结束后,王兄便告诉她,要找机会接近一位名叫裴筠庭的侯府小姐。她虽纳闷,却依旧应了下来。
恰逢四公主燕昭情和裴筠庭交情不错,塔莉娅旁敲侧击了好一阵,才从燕昭情口中得知裴筠庭就是在生辰宴上惊艳四座的那位姑娘。
还未等她想到接近的办法,燕昭情便一时兴起,拉着她要出宫见一见裴筠庭。
待反应过来时,她人已坐在轿上了。
燕昭情心情不错,同她说道:“我和姐姐从小便认识,她是我大哥和三哥的朋友,对我极好。在翰林院上学时,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分我一份,我可喜欢她了。原先还想让她做我嫂子来着,未料被他人捷足先登,唉……”
塔莉娅一头雾水,想起燕昭情的哥哥是燕怀泽后,花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
实在不能怪她,这群人的关系太令人难以理解了。
鼻尖蓦然蹿进一股香味,塔莉娅微怔,当即掀开帘子探寻香味的来源。
燕昭情自然也闻到了,语气间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骄傲:“这是咱燕京随处可见的烤鹅,可香可好吃了,表皮酥脆,一咬下去,那肉嫩得嫩冒出汁水来。前面还有糖炒栗子、小笼包、糖葫芦——你若喜欢,回来的时候我带你去逛逛。”
此景对塔莉娅来说堪称十足十的新鲜。
她头一回踏出草原,初次见到草原以外的景色。
燕京城商贸繁华,车水马龙,多得是她没见过的玩意。而草原上大多是牛羊成群,一望无际的绿色,屡见不鲜的雪景,以及每日萦绕的奶味。
难怪,有些来到中原谋生的商人,会不舍得回去。
塔莉娅失神的想着,不知不觉便来到了镇安侯府门前。
侯府的府邸外观简朴,却给人以雍容大方,恢宏严密之感。塔莉娅对中原文化仅学了个皮毛,只能勉强将牌匾上自右至左“镇安侯府”几个大字认全。
家仆听闻是来寻二小姐的贵人,立刻派人前去通传,并将她们安置在待客的凝晖堂,呈上最好的茶等候。
不多时,就有一个自称是裴二小姐丫鬟的姑娘出现,彬彬有礼地领着二人往里走。
瞧见琉璃院外种着的,琳琅满目的花草,塔莉娅眼睛一亮,对这位仅有一面之缘的裴二小姐更为好奇。
谁知她一抬头,便忽然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眸子。
该怎么形容这双眼睛呢?塔莉娅很不争气的词穷了。
“筠庭姐姐!”燕昭情还未走近,便高声唤出了她的名字。
裴筠庭脸上挂着无奈地笑:“你慢些,仔细又要在我门前摔一跤,说出去让旁人笑话你。”
燕昭情没好气地哼哼两声:“你要说出去,我便再也不找你玩儿了,还要天天赖在你这儿蹭吃蹭喝。”
“在我这儿喝什么?喝露水吗?”她一面哭笑不得,一面将人迎进屋里。
见裴筠庭望过来,塔莉娅朝她打了个鞑靼人通用的招呼,右手贴在左肩上,微微俯身:“很高兴见到你,裴小姐。”
“你是鞑靼公主吗?不必多礼——抱歉还不知晓你的名讳,方便告诉我吗?”
“叫我塔莉娅吧。”
“塔莉娅……”裴筠庭细细将她的名字在口中过了一遍,“是个不错的名字。”
塔莉娅由衷感到几分受宠若惊。
一旁燕昭情适时插话了进来:“筠庭姐姐,塔莉娅公主对你很好奇,想认识认识你,正巧我与你相熟,便将她带过来了。”
裴筠庭扬起眉尾:“我何德何能让公主主动认识我。”
“你在宴会上跳的舞,特别漂亮。”塔莉娅看上去挺真诚,“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中原女孩。”
裴筠庭大方接受了她的夸赞:“谢谢,公主你也很美。”
燕昭情又道:“姐姐,塔莉娅公主与我说她的骑射比好多男子都厉害,你要不要和她比试比试?”
她摇摇头,话里有些犹豫:“塔莉娅公主千金之躯,若在我这受了伤,怕是圣上与鞑靼王都会降罪于我。”
闻言,燕昭情也不由讪讪道:“是我思虑不周了……”
但紧接着,塔莉娅便语出惊人:“受伤有什么的?骑射比武本来就会受伤,这太正常了,你不必为此责怪自己。说实话,我对你的实力产生了很多好奇,你愿意和我比试吗?”
她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中原人,语句间表达有些怪异,可这不妨碍她展露自己的决心:“我想认真地和你比一比。”
此番似乎还是塔莉娅第一次对某位中原女子产生胜负欲和好奇,即便它们来得莫名其妙。
裴筠庭何尝不是呢。
见状,裴筠庭斟酌一番,答应了塔莉娅的请求。
她有把握不让塔莉娅受伤。
既如此,那便与之一较高下吧。
多年以来,裴筠庭在同龄的姑娘中尚无对手。
箭在弦上,岂能退让。
……
养心殿里,燕怀瑾正与仁安帝议事。
距鞑靼王子和公主千里迢迢来到燕京城,已有七日。
早在接到信时,燕怀瑾就明白如今这步棋他们必须走下去。
“父皇。”他又在摸索那块玉佩,“永昌侯派人传来消息,一切准备妥当,他们已经顺利抵达边关,且京中尚无人知晓此事。”
“老三,做得好。”仁安帝眼中寒光乍现,“有胆子挑战朕的底线,那就不要怪朕不留情面。”
“通知永昌侯,三日之后动手。”
“儿臣领命。”
第七十四章 蛊惑者
“嗖!”
一支长箭破空而出,随后牢牢扎入靶心。
塔莉娅感觉到自己背后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也难怪,眼下烈日当头,她们在侯府后院对着靶子比试了好几个回合,莫说裴筠庭,就连她自己都觉得疲累。
在裴筠庭又一次命中靶心后,塔莉娅垂下手中的木弓,朝她露出浅浅的笑意:“平手了。二小姐,你果真没让我失望。”
裴筠庭用帕子抹了把汗,会心一笑:“多谢公主夸奖,论耐力,我还是不及你。”
她从小耳濡目染,更由父亲、兄长亲自教习骑射剑术,身手即便在男子中也属佼佼者,且翰林院一直有开设武术与骑射,无论男女皆可学习,自然不差。
但裴筠庭有些时日没拉开弓了,比试刚开始时便射歪了一箭,好在很快找回了状态,这才同塔莉娅打成平手。
银儿与轶儿上前给几位主子递茶水,燕昭情不懂这些,只当裴筠庭是在谦虚,看向她的目光满是崇拜:“筠庭姐姐,你真的好厉害!塔莉娅公主自小在草原长大,握着弓箭长大的,没想到你竟然能和她平分秋色!”
裴筠庭拍拍她的头:“嘘,今日之事要对外人保密。”
燕昭情心领神会:“情儿明白。”
临走前,塔莉娅主动上前给了裴筠庭一个拥抱:“我很欣赏你,以后有机会,欢迎你到草原来做客。”
裴筠庭怔愣一瞬,柔缓神色,真诚接受了她的邀请:“一定。届时还望公主多多担待。”
……
数月以来,二房每个人都过得无比煎熬。
在老侯爷与裴照安的共同商议下,他们决定将裴孟喆送官处理,绝不容忍他戴罪苟且。
赵姨娘领着两个女儿在书房外跪了整整一天,也无法换来他们的回心转意。
二房子嗣并不兴旺,赵姨娘多年所出唯有两个女儿,裴孟喆碍于妻子的威严,仅纳有两个通房,而她们也定期被人喂药,至今都未有一儿半女。
裴孟喆在外时常沾花惹草,即便偶尔被赵姨娘发现,当面发过死誓后不久,便故态复萌。
赵姨娘有心无力,本想着给两个女儿各自择个好夫家,往后的日子就能好过些。
可万万没想到,她此生所有的指望都毁在了裴孟喆的手上。
他裴照安是大义灭亲,铁面无私的同时还得了个好名声,而实际已经被镇安侯府放弃的裴孟喆就算尚留有一条命,处境也不会变好半分。
二房的名声一落千丈,哪还有人家愿意娶裴萱和裴蕙,如今就连那两个通房都想收拾包裹跑路了。
对比之下,连当初自己曾极力反对的简随也成了不错的选择,可现在人家哪还看得上自己?
赵姨娘想过带着女儿们一死了之,但转念一想,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要死,也是大房那群人死,最好妻离子散,死无全尸,死后连个衣冠冢都没有才算解气。
但她如今孤儿寡母,该怎样继续活下去呢?
裴萱走入屋内,瞧见母亲以泪洗面的模样,又心急又烦躁。
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她长叹一口气,认命地走上前:“阿娘——”
耐着性子哄好赵姨娘后,裴萱被丫鬟扶回自己房内。
这段时日她和裴蕙都瘦了不少,整日提心吊胆,不是怕死者家眷的报复,就是怕醒来被官府抄家。
她知道,自己早就一败涂地了。
非但出身不如人家,就连心境都不如人家“高洁”。
裴萱自嘲一笑。
如若世间真的有神,可否伸出援手,拉她一把?就算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她也认了。
推开窗,任由明月皎洁无瑕的光洒落身上,裴萱无心观赏,抚了抚手臂。
同样的月光照在她身上,她只觉得好冷,满眼无助。
不远处树影晃了晃,传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嗤笑。
裴萱惊疑不定地抬头望去,试图将来人的身影瞧个清楚。然而始料未及的是,那人竟直直跃下,并于瞬息间来到她眼前:“美丽的姑娘,初次见面,你看上去十分忧愁,我能帮到你什么吗?”
“你是何人?”来人的目光让她感到几分不适,后退半步,警惕地望着他。
他逆着微光,瞧不清模样,唯有一双眼透亮:“你可以称我为神,也可以视我为恶魔,但你要明白,我是世上唯一能够救你于水火的人。”
“我凭什么相信你?”
“别这样嘛。”他邪邪一笑,目光令人不寒而栗,“你有得选择吗?”
裴萱在衣袖的遮盖下牢牢攥紧拳头。
能悄无声息地闯入府内又没引起守卫的任何注意,除三皇子外她从未见任何人能做到。
“我知道你因为什么烦恼,而我也有能力替你解决。当然,你无需害怕自己要付出天价的银两,或是旁的代价,我只需要你替我办成一件小事。如此划算的买卖,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她绷紧身子,虽仍怀揣防备,却已然有所动摇。
他不紧不慢,似乎是笃定裴萱最后给出的答案一定会是自己想要的,嘴里哼着曲调怪异的歌儿,脸上挂着志在必得的微笑。
良久,裴萱才踌躇着再次开口:“我真的能相信你吗?”
成了。
乌戈尔的笑愈发温柔,恶魔达成目的后永远不会吝啬给予猎物甜头:“当然。”
“我会满足你所有愿望。”
……
嘉瑞二十七年秋的这个夜晚,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十分“精彩”。
一场猫和鼠的游戏,一支点燃焰火的火把,喧嚣着、怒吼着,撕扯开太平盛世下平和的表象。
远方边关战争一触即发,而燕京城内,燕怀瑾和温璟煦深夜率领着锦衣卫及金吾卫在夜色中穿行。
为行事方便,他们还打算将周思年带上。
路过镇安侯府时,燕怀瑾特意抬起头,往琉璃院的方向望去一眼。
未成想,下一瞬便瞧见某个熟悉的身影自高墙处轻点跃下。
燕怀瑾:“……”
温璟煦亦目睹了这令人意外的一幕,二人不约地而同勒马。燕怀瑾翻身下马,拉住她的手,惊诧道:“裴绾绾,真是你!”
在一大群人的眼皮底下被抓个正着这件事,是她始料未及的,裴筠庭目光闪躲:“好巧……”
燕怀瑾眯起眼,狐疑道:“巧什么?更深露重,你往哪儿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