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鸢不识路——寡人有猫【完结+番外】
时间:2024-01-23 23:05:30

  夏青鸢笑容神秘:“我已许久不用卖假画维生了。那织金缎不是我买的,是有人送的。”
  “谁送的?”陆远警觉起来:“听你的意思……你和他很熟?”
  “是我送的。”他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陆远马上皱起了眉,是滇南王刘退之。
  “青鸢姑娘今早在商铺里拿着三个银锞子与掌柜的讨价还价,想剪一寸织金缎带带走,被掌柜的好生嘲笑。要不是我看见了,按这丫头的性子,怕不知要为了你这劳什子证物,要跑多少店铺,赔多少笑脸。”刘退之摇着扇子走近陆远:“陆大人若是养不起这样好的手下,不如放手给我。”他用那含情脉脉的凤眼看了看夏青鸢,看得原本理直气壮的她都生出几分心虚:“也、也没有殿下说得那么……”
  “是我考虑不周。”陆远回答得不假思索:“这织金缎的资费,我今日会派人送到殿下府上。”
  刘退之没想到这次陆远认错认得如此干脆,也无话可说,只好用扇柄拍了拍夏青鸢的肩膀:
  “举手之劳而已,博美人一笑,本王乐意。钱我不会收,若是真有心谢我,不如请我吃酒。”
  陆远不动声色地拂开他的手,又把她揽到自己那一边:“殿下的人情,陆某自会偿还。青鸢是陆某的夫人,还望殿下……注意分寸。”
  刘退之的狭长凤眼眯起来,仔细端详陆远:“陆大人,此前那些温良谦恭的样子,都是在诓骗本王罢。”
  “陆某听不懂殿下的话。”陆远揽着夏青鸢就要走,又被刘退之的扇子拦住,收回了戏谑的语气,压低声音正经道:“织金缎一匹千金,不是寻常人家所用。此案恐怕与江左世家有关,你们万事小心。”
  夏青鸢向他客气行礼道别,滇南王眨眨眼,做了个挥手告别的手势。陆远脸色更沉,牵起她的手就走。夏青鸢被他牵着走得健步如飞,一时摸不着头脑,小声抱怨:“陆大人,你走慢一点。”
  陆远这才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下次遇到这样的事,无需自己硬扛,可以和我商量。”
  她先是一愣,接着不好意思地一笑:“陆大人你也忙得很,怎么能拿这些小事来烦你。再说,我已习惯了独自处理这些,没什么难的。”
  “可我是你夫君,理应帮你分担。”
  她脸一红,支支吾吾道:“知、知道了。”
  陆远仍然握着她的手不放。大街上人来人往,她想挣脱他的手,却挣脱不开。
  “当真知道了?”陆远看她着急的样子,却更气定神闲地不松手,甚至还改成了十指交握。
  就算扬州民风开放,此时也有路人开始频频回头,更何况她今天也还是扮男装。
  “当真知道了!你是我夫君,有难事要一起分担!”她把心一横,大着嗓门喊了一句,惊得四周偷听的路人都一时忘了掩饰,纷纷回头,发出啧啧感叹声。
  众目睽睽之下,就算陆远的脸皮厚如城墙,现在也有些招架不住,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松了手:“夏青鸢,几天不见你越发长进了。”
  她一脸纯良地眨眼:“一般一般,比不上陆大人。”
  龙隐镇离扬州说近不近,坐船走水路也要走上一天,若是到得晚,少不得还要找个驿馆住下。他们在码头找了一个船家,商量好一天内到达龙隐镇。
  船舱窄小,她只能和陆远并膝而坐,船家与他们只隔着一扇竹帘。离得近了,两人一时都有些心猿意马。船头的红泥茶炉里烧着水,渐渐地有小雨飘落。扬州四月,已快要到梅雨时节。
  “你与滇南王何时这么熟的?”陆远没话找话。
  “嗯……大概是在我初来京城时,在御花园的宴会上?”她故作潇洒地提起:“那时我便觉得,滇南王此人或许与其他的世家子弟不同,不是个尸位素餐的纨绔。”
  陆远的眼神复杂,一瞬间变换了许多种情绪,顿了顿才开口:“那次的事,是我不好。”
  她大度摆手:“那时我对你一厢情愿,不关你的事。”
  茶壶里的水沸了,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他们就这样对坐着,陆远突然伸出手,帮她把掉下的鬓发拨到耳后去。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惹得夏青鸢脸红心跳,心虚地移开视线,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之前同你说过,关于从前的事,我……”
  陆远的话刚说了一半,船就猛地摇晃了一下,夏青鸢坐得一个不稳朝前倒去,刚好扑进陆远怀抱中。
  “对不住,方才有个大浪头。”船夫在甲板上回头向他们喊了一声:“今儿个风大,两位公子可扶好了。”
  船舱里,夏青鸢的双臂堪堪撑在陆远背后的竹壁板上,陆远扶着她,两人贴得极近,连转身都困难。接着又是一个大浪,夏青鸢只好双臂环抱着陆远,简直是个绝好的接吻角度。
  “你方才说什么?”她抬头,长睫扫过他的脸,有点痒。她的眼睛亮得像星辰江河。
  陆远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过了一会才开口:“没什么。”
  (六)
  他们到了龙隐镇时,正是黄昏时分。
  残阳如血,照着荒凉破败的村路。龙隐镇靠着江,一度以贩运扬州丝绸富甲一方,商贾云集,是个规模不小的村镇。后来屡遭洪涝,商路又被世家垄断,渐渐地,龙隐镇残破败落,成了如今的渔村。
  陆远和夏青鸢并肩走在杳无人迹的街道上,这里曾是龙隐镇的中心,四周商铺林立,只是都灰尘遍布,杳无人迹。许多门板上都长了青苔。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夏青鸢忍不住拉着他衣角,陆远发现后,直接握住了她的手:“害怕?”
  “不害怕,这有什么好怕的。”她努力挤出一个笑:“不过是个旧村子罢了。”
  刚说完,她就尖叫一声躲到陆远背后:“那那那那是什么东西!”
  陆远立马抽刀出鞘,见面前不远处,仿佛是村落中央的位置,有一块巨大的空地,空地中央矗立着一尊纸糊的神像,在风中簌簌晃动。神像的原本光秃秃的面具脸上,用朱红色的颜料被画上了五官,可都以诡异的样子歪曲着,像是个不怀好意的玩笑。
  是河神。
  他们在那纸糊的神像面前停下来,转悠了一圈,却没发现什么异样。
  “等等。”陆远突然拦住了她,迅速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在破败店铺后,一个红色裙裾一闪而过。
  鬼新娘。
  她刚要追上去,陆远却示意她看看四周:“这空地四周商铺林立,居高临下。若有人真想杀我们,早就应该动手。”
  “是啊,我若是想要杀你们,早就应该动手。”
  从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接着,是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从阴影里款款走出,脸上傅着厚厚的粉,站在了陆远与夏青鸢面前,恰好背后正对着纸糊的河神像,像一尊复仇的活神。
  接着,那女子却没有向他们扑过来,却不紧不慢地掏出一面小铜镜和一块手帕,旁若无人地在脸上擦拭起来。
  这场景说不出地诡异——在一片断壁残垣里,一个白衣女子举着铜镜,一点点地擦去自己脸上的粉,显现出那僵尸般妆容之下的真实皮相。
  像是戏子谢幕,也像画皮现身。
  女人的真面目一寸一寸地显现出来,露出一张干净美丽,颇具风姿的女子脸庞。
  竟然是柳娘。
  “但我不能杀你们,尤其不能杀你。”柳娘凝视着夏青鸢,那眼里居然有些温情:“鸢儿,竟然已经长这么大了。当年与灵雎扬州一别,没想到竟是最后一面。”
  灵雎是她母亲的名字。夏青鸢心里一震。
  “你是谁?为何知道……”
  “我是你母亲的闺中密友。你母亲灵雎当年是扬州有名的歌伎,和我一样。”柳娘一步一步地走向她,眼神竟然有些胆怯:“能让我好好再看看你吗?”
  夏青鸢没有动,任由柳娘站在她面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脸,又摸了摸她的头发,竟然湿了眼眶。
  这位艳名远播扬州的花魁此时褪去了那些矫饰的神态动作,仅仅是个年近不惑的脆弱女子。
  “真好,真好。灵雎。你的孩子她平安长大了。”
  夏青鸢听见她母亲的名字,也忍不住掉下泪来。两人相对垂泪,这场景太过出乎意料,陆远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好握着剑站在一旁。
  “我知道你们现在不信我,待你们去过了河神庙,就什么都知道了。”柳娘瞥了一眼陆远手中的剑:“陆大人无需提防我,我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至于鸢儿,你从此后叫我柳姨便好。”
  柳娘不由分说,牵着夏青鸢就往前走,陆远立马跟上,随着二人穿过迷宫般蜿蜒的街道,穿过村人居住的房屋,又走过长满荒草的土路,终于在高树掩映的一片土丘上,看到了一座古老寺庙。
  残阳如血,枯藤老树之下群鸦飞舞,更显得那古寺幽深可怖。
  柳娘却轻车熟路地带他们七拐八拐爬上了小山坡。古寺的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便开了。
  古寺里长满荒草,正中央有一张巨大供桌,年代悠久,被香火熏得黝黑,已经辨认不出本来的颜色。院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供桌上也有陈年血迹。
  正殿被两棵古树遮挡着,看不见殿里的景象。脚下的草地里,有可疑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此地就像一个荒蛮的祭坛,夏青鸢可以想象,被送来的女子或许就是在眼前那张供桌上被杀死,祭献给庙里那个邪异的河神。
  柳娘见夏青鸢和陆远神色紧张,叉着腰爽朗一笑,踢了踢脚下散乱一地的酒坛瓦砾,小酒坛咕噜噜滚到一边,在院里回响。
  “别闹了,出来罢!”柳娘喊了一声。不多时后,四周的窸窣声音渐渐消失,随之出现的,是一群身穿红衣的女孩子,脸上都涂着厚厚的粉,叽叽喳喳、嬉笑打闹着走了出来。
  都是一群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这就是此前他们在扬州所见到的“鬼新娘”。柳娘领着他们穿过前殿,从侧门去了河神庙的后园。
  穿过一条回廊,景色焕然一新。里面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一处院落,散落着四五个房屋,花园里花木整齐,晾晒着女孩子们浆洗过的衣服。
  夕阳照在那些散发着清香的衣裳上,照在少女们浓妆之下天真烂漫笑着的脸上,与前院的幽深可怖相比,这里完完全全是人间。
  有烟火气的、有善意的、生机勃勃的人间。
  “鬼新娘”们三三两两聚成一团,不一会就有人从里屋搬来桌椅茶点摆在树下,眼睛好奇又放肆地对夏青鸢和陆远上下打量。
  “莫要见怪,我们从来没在此处招待过客人。”柳娘笑着招呼他们入座,那笑容却与此前见过的截然不同:更洒脱恣肆,更像个活生生的女人。而在花街里的柳娘,只是在登台唱戏罢了。
  夏青鸢坐下后,陆远就站在她身边,仍旧警惕地看着四周。柳娘看了陆远一眼,又看了看夏青鸢,脸上的表情既慈爱又八卦:“你与陆大人成婚多久了?他待你好吗?”
  陆远咳了一声,刻意往后退了一步,像是不愿听到两人的窃窃私语:“我去那边看看。”
  夏青鸢也被问得莫名羞涩,想了想两人这短短一个月内关系的突飞猛进,一时不知该从何解释,只好尴尬地笑了笑:“我们……原不是真的成婚来着。当时是陆大人为救我,迫不得已,用的权宜,对权宜之计。”她说得小声,也不知站在不远处的陆远有没有听到。
  “怎的,他原本不想娶你吗?”柳娘一双秀眉竖起,朝陆远瞪了一眼:“不过,那小子虽相貌尚可,却总是阴沉个脸,神憎鬼厌的。你若当初是不情不愿地嫁了他,柳姨改日替你物色一个扬州好人家的小郎君,趁早和离。”
  陆远立马咳嗽了一声,佯装抬头看着树上结的果子。夏青鸢心虚,连连摆手:“倒、倒也不必。陆、陆大人他待我挺好的。”
  柳娘狐疑地看着她:“当真很好吗?我看他那天与你一同查案,对你倒也还算妥帖。不过……”柳娘又凑近她耳朵,压低声音问:“那小子他……还行吗?”
  “还、还行。”夏青鸢脸红得发烫,看柳娘仍旧不相信,只好大着胆子又肯定了一遍:“还挺行的。”
  陆远在不远处刚拿起茶杯,听见了这一句,没留意呛了一口茶水,倒真的咳嗽起来,咳得满脸通红。夏青鸢正打算假装去关照陆远,起身开溜,却被柳娘又一把拉住袖口拽了回去:
  “柳姨再问最后一个问题。那小子他,月俸多少,在家中可曾亏待了你?”
  她现在觉得柳娘是真心在替她打算,心里一暖,忍不住开起玩笑:“我如今刚做了羽翎卫,陆大人赋闲在家,论军衔比我低,倒是我养着他呢。”
  陆远:……
  柳娘顿时看她的眼光都变了,又仔细瞧了瞧陆远,深沉地点了点头:“看来,你是当真喜欢这个姓陆的小子。也罢,你娘当年与你爹私奔时,我都拦不住。你们小儿女的事,我更管不了。”
  她又听见那个熟悉的称呼,心头一酸:“柳姨,可否与我多讲讲,我爹和我娘的事情。”
  柳娘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发顶:“今天不是话家常的时候。若是柳姨此番死里逃生,一定将旧事都说与你听。”
  说完,柳娘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尘土,将院里围坐成一圈听着八卦的小姑娘们都招呼过来:“来,见过夏大人与陆大人,他们是京城来的羽翎卫。你们将冤情如实相告,无需害怕。”
  “这些姑娘们都是……”夏青鸢看向柳娘。
  “她们原本都是龙隐镇与其他村镇的人。年年涝灾后,都有女子被父母兄弟卖去扬州给人做妾、做婢女,或是被卖去青楼做歌伎。今年灾情更重,良田被淹,甚或有地方易子而食。”柳娘的语气平静:“我从前也是这样被长兄卖去花街,做下等歌伎。他得了三千个铜板,换了一顿酒。后来,我在那鬼地方活了下去,攒了些钱财,找到我长兄,亲手杀了他。”
  院落里寂静,红衣裳的少女们静静围在一边,风吹过花树,花瓣簌簌飘落。
  “这河神庙,我过去常与你娘来游玩,那时龙隐镇还颇繁华,此处香火很盛。你娘就是在这儿遇见了夏公子,也就是你爹。听说,先皇后江羽衣也曾在这庙里做过神婆,后来去了扬州。可他们都死了,最后只剩我还在,守着这个地方。”
  柳娘指了指那棵花树:“喏,就是在那树下,你娘一眼看上了你爹,死活都要和那个穷书生私奔。后来怎知夏焱原是江左夏家的继承人,为了你娘,亲手在族谱上划去自己的名字,从此与江左世家结下仇怨。”
  她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一笑:“你看,人年纪渐长,就是爱追忆往事。说回眼下,这庙当初闹过一阵子的鬼,渐渐地也就荒败了。我也不常来,只是涝灾后,撞见了一伙强盗,在这儿劫了送嫁的轿子。我恰好从前爱看河神庙的迎神赛会,便躲在庙里,唱了段戏词,将那伙贼人吓破了胆。”
  柳娘咯咯笑着,夏青鸢安静听着,眼里都是满地的落花。
  “那新嫁娘便是边儿上那个姑娘,名唤水仙。”柳娘唤了一声,一个高挑的女孩子从人堆里探出头来羞涩一笑。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