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渊很少这样赞赏一个人,看样子,这位百里将军确实了得。莫不是,子渊与将军日久生情了?”
“安国兄,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敬你,是因为你是皇上派来的监察御史。但如果你是这样随意揣测,我想,你这监察御史也就到头了。”
“子渊说得是,倒是我失言了。”
二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微妙,之后也不再言语,倒是加快了脚步追上了贺游与百里子苓。
第18章 、议亲
巡视完北楼关防务,已是黄昏时分。
天色渐渐暗将下来,在远处的天地之间划出一道明亮的红线。待那红线下去,暮色也就笼罩边城。
贺老将军叫了百里子苓陪同上了关楼,他想再看一眼关外,曾经浴血奋战的地方,那里埋葬着同袍的骨与血。他的双眼有些潮湿,很多画面在脑海里飞速闪过。戎马一生,无非就是杀人或是被杀。这身后的大好江山,依旧繁华,只是作古了那漫漫黄沙。
“子苓啊,一别几年,你也长成大姑娘了。若是我那老兄弟还在,哪里舍得你这在边关苦守。”贺老将军回身看着百里子苓。
“贺伯伯,我那老爹才不会舍不得呢。您忘了,我可是十三岁就跟着他上战场的。”百里子苓笑道。
“哎,说起这事啊,你母亲没少埋怨过他。说是一个姑娘家,如何能像男人那样打打杀杀。你爹呀,那时候是觉得,你既出自将门,至少要有自保的能力。无论将来身在何处,能从战场上下来的人,都不惧任何困境。想法是好的,但对于你来说,还是太残酷了些。”
“贺伯伯,我倒是挺感激父亲。如果他没有带我入沙场,五年前埋羊谷一战时,恐怕连二哥也回不来。好歹,好歹这个丫头还有点用处。”百里子苓鼻子有点酸。
“埋羊谷一战,南陈元气大伤,从此不敢再与燕云人正面对决。最近,朝堂之上有人提议与燕云和亲,以缓解两国目前的僵持局面。燕云人每年都会来抢上几回,闹得边境人心惶惶。我已老矣,既骑不了战马,也拿不动长枪,若是和亲能让南陈享几十年太平,也可让南陈的将士少丢些命。都说武将爱打仗,这世间,有几人真的爱打仗,也不过是无可奈何而已。都不征战,这天下又靠谁人来保。”
“能和,当然好。”百里子苓不懂朝堂上那些事。但和亲之策,自古有之,确实是避战求和最好的路。不过,古来和亲女子的命运都不是太好。
不因薄命生多恨,青冢啼鹃怨汉家。
以一个女子的余生,换整个国家的安宁,于整个国家来说,是赢了。于这个女子来说,输得彻头彻尾。
“如今,燕云三部也不太平。半年前,雪狼部狼王病逝,几个儿子争夺王位。听说,长子莫车联合雄鹰部一举拿下狼王之位,但也因此被雄鹰部划去大片的土地和草原。如今的雪狼部的大约不到从前一半,雄鹰部是狼子野心,莫车是引狼入室,没得到什么便宜。雪狼部之后,恐怕就是远在腹地的苍穹部,此时与燕云谈和亲,或许是个契机。”
百里子苓并未听闻此消息,听老将军一说,她的心头便多了一个疑问。与燕云人和亲,到底是与雄鹰部还是与燕云王廷,这其中的差别可是很大的。
“贺伯伯说得是。”百里子苓应声道。
“我临行之前,你母亲特地来了一趟,让我给你带了几件冬衣,还有一封信。衣服我一会儿让人给你送过去,这是书信。”贺老将军从怀里掏出信来,还带着身体的温热。百里子苓拿在手里,眼角有些湿润。
“你母亲一直想替你寻一门亲事,你这年纪,早该嫁人了。早几年,桑大人倒是有意与百里家联姻,他们家的二公子也就是你现在的副将,后来不知道因何缘故,这事就不了了之。如今这桑家二公子已和李将军家的小女儿定下婚约,倒是可惜了。”贺游感叹了一句。
“贺伯伯,哪个李将军?”
“李迁将军,当年在你父亲麾下,你定然识得。”
“他?”百里子苓心头咯噔一下,她想到之前差一点问桑吉的事,不觉得后背冒出了冷汗。桑吉来北楼关两年,虽然开始的时候,他们的关系并不融洽,但现在算是十分不错。桑吉从未提过与李迁家的小女儿定亲一事,她还曾几度调侃桑吉,说他桑老二哪天没人要,她便勉为其难把桑吉给收了。原来,人家早有婚约,但却只字未提。
李迁家的小女儿,百里子苓还有印象,比她小一两岁,但与桑吉比起来,倒是差了五六岁。
“怎么啦?”贺游见百里子苓脸色有异,忙问。
“没,没什么。我也多年未见李将军,倒是还能记得他家的小女儿,十分乖巧的女娃,如今怕是都长成大姑娘了。”百里子苓忙收回心思应道。
“我倒是忘了,你二哥是李家的女婿。以后,桑副将与你二哥做了连襟,于你们百里家也是好事。”
百里子苓点了点头。
老将军不经意间的一番闲话,倒是让她知道了一件从来无人对人讲过的事。桑吉曾与她议过亲,别说桑吉来此两年没有提过,就是母亲与二哥也没有提过。她倒不是觉得桑吉可惜,平时里调侃或是逗趣桑吉,那不过是闹着玩而已,她是好奇两家议亲是在埋羊谷一战之前还是之后。若是之前,那倒也没什么,那时候百里家势大,想与百里家结亲的朝中大臣不在少数。若是在理羊谷一战之后,亲虽没成,但足见桑家不是以势取人,她会甚感安慰。
两年的时光,她与桑吉从完全不对付,到现在的生死兄弟。能在战场上把后背给对方,那样值得信任的一个人,她不希望这份信任里有任何瑕疵。
百里子苓送了老将军回去休息,又叫了易风在那边守着,老将军有任何需要,一定要照顾好,不得怠慢。她自己则回了军帐。
卸下一身铠甲,这才拆开家信来看。母亲在信中除了叮嘱她注意身体,也就是提及亲事。母亲很委婉,大约是说,若她在外有可心的人,百里家不计较门第如何,一定风风光光地把她嫁出去。这言下之意就是,在上都城里,她百里子苓是没人要的。
这信读着有点心酸啦!
百里子苓苦笑了一声。她其实也没想嫁人。从小在军营里长大,混迹在男人之中,男人什么德性,她也知晓。如果让她嫁一个门当户对的官宦人家,让她相夫教子,恪守礼法,怕是太难为她了。她也不是能安分在深宅大院里枯守一生的人。没人愿意娶,那也正好。在这北楼关与士兵们同乐同苦同厮杀,总好过一生无所作为要强。
收起信来,轻轻叹了口气,正好桑吉从外面进来。两人一照面,百里子苓就想到了老将军的话,如今再瞧桑吉,难免多了些打量。
“有话就说,不必那般看我。”桑吉把那甲胄卸下,这才发现那甲胄磨到腰间伤口,已然出血,难怪一直有点疼。
百里子苓也没说话,走到桑吉身边,轻撩起他的衣衫,忙回身拿了伤药过来,“把衣服解开!”
“没关系,我自己来。”桑吉拒绝道。
“怕被我看了?”百里子苓冷着脸,一下子扯开了他的衣服,然后把他按在椅子上,往那伤口上洒了些药粉。桑吉微微皱了眉头,没吭声。百里子苓又扯过一块布条来,缠在他的腰间。动作很麻利,三两下就弄好。起身时,她替桑吉扯了一下衣服,“好生爱惜一下自己这身子,等哪天与李家妹妹成婚,让她看着心疼。”
“你知道了?”桑吉有点意外。
“听老将军说了一嘴。还真想不到,你跟二哥居然成了连襟。”
“家里定下的亲事,我无权拒绝。”桑吉随口应道。
“哦?那当年你与我议亲,并不是你不同意了?”
桑吉以为百里子苓早就知道这件事,所以在他刚来北楼关的时候才被整得那么惨。虽然他们都没有提及议亲那件事,可桑吉就是那样认为的。但现在听了这话,他觉得自己一开始就错了。
“其实……也没什么同意不同意。当年,我父亲确实有那个意思,不过,老将军说你年纪尚小,想再等几年,就……”桑吉这谎说得有点心虚,也不敢看百里子苓的眼睛,怕自己被看穿。
“这么说,是我父亲拒绝了桑大人?”
“那算什么拒绝。你那时候年纪确实小……”桑吉的声音越说越小,他在心头埋怨起那位贺老将军来。有什么闲话不好说,非得提这一茬。要是百里子苓知道是他当年闹死闹活不同意,搞不好会拆了他的骨头。他还没有娶亲呢,可不想就这样死了。
“你心里边也巴不得这门亲事没成吧?”百里子苓有些诡异地笑着。上都城里的那些传言,她也知道一些。再说了,就母亲言中那意思,上都城里没人想娶她,更何况像桑吉这样文武兼备之人。
心头有点落寞是真的。毕竟,不想嫁是一回事,完全没人要是另一回事。
桑吉见她好像挺失落,忙又道:“我认识几位不错的世家子弟,等回上都之后,介绍给将军,肯定有将军喜欢的。”
桑吉不说这话,百里子苓还不想骂人,一说这话,就像是非把她没人要这事挑明了,脸上怎么也挂不住。
“桑老二,给你脸啦!要你介绍?老子喜欢什么人,自己找,要你多事!你是不是也皮痒了,别以为你身上有伤,老子就不会打你……”百里子苓回身就拿了鞭子,桑吉一见,立马逃得无影无踪。
第19章 、留下
贺老将军与吴祥只在北楼关停留了一天,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站。巡察西北防务,这一趟走下来,时间并不会短。
一大早,众人在东门外送别老将军一行人,韩祺也在列。不过,韩祺在北楼关待不了几日了。皇上已从其他地方调配了兵力补充北楼关,过几天便会到达。韩祺也接到了西北提督的命令,朝廷补充的兵力到达,他便率队回西北提督府。
“韩将军,今日无事,要不,一会去校场打一场?”
三人往回走时,百里子苓与韩祺约战。
韩祺笑了笑,“将军愿意活动活动,末将乐奉陪。”
桑吉原想拦着,可这一看,二人还打上瘾了。也罢,她要打就打去吧,省得想起昨晚的事,再找他的麻烦。
百里子苓与韩祺往校场而去,桑吉则去了老沈头那里。小厮们听说百里子苓与韩祺在校场过招,都跑了去看,院子里空空如也。老沈头独自一人在碾药。
“晏辰呢?”桑吉去了一趟西厢房,里边没人,回头便问了老沈头。
“去校场看热闹了。”
“他能到处走了?”桑吉有点意外。
“别说走,跑都行了。”
“看样子恢复挺快。”桑吉说着捡了一根草药到鼻底闻了闻,味道有点清淡,他也看不出是什么药材来,便又放回案上。“他这两日,如何?”
“那桑副将先与我说说,那日你在那屋里看到了什么?”老沈头示意了一下西厢房。
“这个……”桑吉笑了起来,“沈医官,你看到他身上那些伤了吧?”
“桑副将,不要转移话题。我后来去瞧了一眼那孩子,正在穿衣服……”
老沈头这话颇有余温,两个人相视一笑,仿佛各自明白,“沈医官,这个嘛,将军的私事,咱们就不讨论了。倒是他身上那些伤,看得出是怎么弄的吗?”
“那些伤,被人打的。有鞭子打的,有棍子打的,不过,都是旧伤,有些年头了。”
桑吉点点头。他此前让家里捎信给隆兴记,又让家里查一查隆兴记,昨日贺老将军一行人到来,便有人把回信交给了他。家里查的情况确实与晏辰所说无误,看样子百里子苓的老山参确实打了水漂。不过,隆兴记还不只如此。在隆兴记接到他捎信之前,晏家已经知道晏辰与父亲出事,并且在上都给他们举行了葬礼,他的继母已经接管了家里的一切。在上都,晏辰就是个死人,就算他活着回去,也没人当他是真的,只会说他是骗子。
桑吉没有想到晏家的手那么快,以眼下这种情况,晏辰是断然回不去了。就算真要回去,搞不好立马被人给弄死。
这件事,桑吉还没有跟百里子苓说。本来想送走了贺老将军他们再说,可是百里子苓又约了韩祺去校场,他便没机会说。不过,早说晚说也没什么差别,那个孩子恐怕真得留在这里了。
校场上,百里子苓与韩祺打得正酣,晏辰挤在人群里远远看着。他没有这等好身手,所以连自保都很难。他一定要留在这里,除了保命,还为了让自己更强大。
校场上围了不少人,不断有人叫好,就跟那戏台上看戏一样。北楼关没什么乐子,唯一的一家妓院,也在前些天的一仗之后关门歇业。据说,老鸨带着几个姑娘去了青州,挣钱与保命相比,还是命比较重要。
今日,百里子苓与韩祺打了个平手,不分高下。
“韩将军,好身手啊!”
百里子苓一头的汗,也顾不上擦,把那长枪扔给易风,上前与韩祺聊了起来。
“百里将军承让了。”韩祺笑道。
“我呀,还真想把你留在北楼关,咱们想打的时候,便能打上一场。可惜,过几日,你便要回西北提督府了。这一走,也不知道何时再能与韩将军再见。”
“将军抬爱了。”
韩祺的话不多,不过,他的眼睛里闪出几许赞赏。
“行,早些回去休息吧。这几日,也辛苦你了。”
韩祺点点头,先行离去。围观的人看完了热闹,也都跟着离去。易风拿了块干净的帕子给百里子苓,她随手接过,胡乱地擦了几下,又扔回易风手里。
“你回去给我准备洗澡水,出了这一身的汗,得洗洗才行。”
“知道了。”易风应着,又朝百里子苓使了个眼色,她才发现,晏辰站在校场边上。脑子里立马回想起那天看到的画面,满身是旧伤,还有他柔弱无助、楚楚可怜的模样,以及……童子......
易风自上回罚跪之后,倒是规矩了不少,这会儿看到晏辰,没有多说,只是默默地走开。既然将军喜欢那小子,他还能说什么呢,毕竟将军也早过了嫁人的年纪,只要她高兴就好。
“有事?”
百里子苓走到晏辰跟前,他怯怯地看着百里子苓,微微点了点头。
“说吧!”
“将军能不能教我……”晏辰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都快听不见了。
“教你什么?”百里子苓凑近了问,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百里子苓也就上前两步,笑道:“躲什么?能吃了你?”
“将军喜欢我吗?”晏辰看了她一眼,又立马低下头去,像极了羞涩的小姑娘。百里子苓不觉得笑容有点深,她的身边可没这么害羞的男孩。虽然易风跟晏辰同年,但易风是个野小子,哪里像晏辰这般,时而软言细语,时而又楚楚可怜,让人心生怜意。
“喜欢你如何?”百里子苓挑了一下他的下巴,他似乎有点吓着了,忙又退了两步。
“就这点胆子,还敢脱了衣服勾引我?”百里子苓的话很糙,任谁听了这话也会不舒服,好在是此时就他们二人,也没人听见。不过,晏辰还是红了脸,把头低得不能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