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南陈初定,赵怀就让百里子苓统领十几万北方防线的大军,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娃,这份信任足以证明百里子苓确实有统兵作战之力。
呼延裕也知道,木苏和与百里子苓有点暧昧,但这二人到底怎么纠缠在一起的,他至今也没有弄清楚。
以他多年的经验,以及早年在南陈经商,对于南陈人的了解,就算他二人互生情愫,百里子苓一个统帅也不会为了木苏和出兵。
这是关系两邦之间的事,百里子苓虽是北方统帅,但雪狼部内乱,她没有赵怀之令,也绝对不敢贸然出兵。
但是,他想错了。
百里子苓不但出兵了,还是亲自带兵来的。
这一局,已成败局。
能让百里子苓星夜赶来,而且他们一点消息都没有,这足以让呼延裕觉得自己确实老了,该让年轻人来左右雪狼部的命运。
百里子苓手持长剑,穿过人潮人海走向王座上的木苏和,那份淡定从容,也就是在万军之中杀出来的统帅才能有的。
呼延裕见自己的长子被五花大绑,也明了外面的局事已定,骤然跌坐在地上。
木苏和赶紧从王位上下来,快步迎向百里子苓。他的脸上带着笑,那是欣喜,那是渴望,那是热烈,那是想念,那是渴望已久的草原相见。
但百里子苓则是冷着一张脸,手中的长剑上带着血腥之气,时不时地会有几只苍蝇萦绕,在这样的黎明之前,像极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她的所到之处,必然杀戮不止。
有人多看百里子苓一眼,都觉得胆寒。
“将军!”木苏和迎了上来,刚要扑上前拥抱百里子苓,那长剑便抵在了他的脖子之上。
突然的画风转变,也让众人吓了一跳。
乙辛示意周围的暗卫不可枉动,呼延煊虽是没有上前,但脚尖下意识地朝着他们,那手中的刀也捏得更紧了些。
“将军,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你给的,你想要,拿去便是。任何时候,我绝不反抗。”
木苏和这一说,让听见这话的人都面面相视。
当然,四大家族的人这会儿心头还存了点侥幸,最好百里子苓这个母夜叉把木苏和给砍了,那样他们就还有机会。
就算南陈攻过来,但南陈也不可能永远治理这块地方,他们总还有翻身的机会。
百里子苓扫了一眼早已经吓瘫在地上的新娘,看这姑娘的年纪不大,长得也算可人,她便轻笑了一声:“你喜欢这种?”
“我只喜欢将军!”木苏和连看都没有看索很家的女儿。
“是嘛?狼王还真是能言善变。我今夜若是没来,怕是你跟王后已经入了洞房。”
百里子苓那剑还抵着木苏和的脖子,“将军误会。如果今晚将军没来,我极有可能会去奈何桥上等上将军几十年了。”
他笑着,但眼里却泛着泪花。
百里子苓哪里受得了这个,重重叹了口气,把剑收了起来。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眼下这些人还得处理。
“赶紧把这摊子事处理了,给我弄点吃的,饿了。”
百里了苓话锋一转,便被木苏和给扯到了王位上坐着,亲手递上尚未动过的牛、羊肉,众人皆看着,谁也不敢说话。
百里子苓随手抓起一块牛肉塞到嘴里,虽然已经凉了,但好歹能果腹。
众人见百里子苓坐在了狼王之位上,顿时唏嘘。
有人大喊了一声:“木苏和,你这个数典忘祖的贱骨头,天狼会惩罚你的。”
木苏和轻笑道:“那就不是你操心的事了。”
“来人!”木苏和大喊道,呼延煊便上前听令,“把四大家族的各位照顾好,今天将军来了,老子心情好,暂时不杀人,给我把人都看好了,等我什么时候空了,再来跟各位说道说道。”
呼延煊听令,让士兵把四大家族的人给捆绑着押下去。
但是,到呼延裕这里,士兵不敢去绑,呼延煊自己拿了绳子上前。
“族长,配合一下,大家都少些麻烦。”呼延煊拿着绳子道。
呼延裕冷笑了一声,“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
“族长,我这样的贱种,怎么配当你的儿子。请吧!”呼延煊拉起了呼延裕的手,快速地把他的双手给绑住,最后打结的时候,又说道:“我记得族长说过,我这样的贱种是没有资格配呼延这个姓的,能让我姓呼延,便是您对我的恩赐。今日,我便把这姓还给你。从此,我姓我娘的姓,我叫白煊。跟您和您的呼延家再无瓜葛。”
呼延煊眼里的狠戾,那是多年以来对他父亲的恨。
他曾经把呼延裕当成父亲的,也想得到他的认可,所以他比任何人都努力。
但是,没什么用。
在雪狼部,母亲的血统决定了他的地位。
母亲是汉人,在雪狼部人看来,那就是最卑贱的奴,而他是奴生的孩子,自己也是最卑贱的贱种。
想想看,这些男人真他妈连畜生都不如。既然认为汉人是最贱的,却又偏偏要让汉人怀了他们的孩子,再把这些孩子当成奴一般使唤。
他呼延煊若不是入了军营,有些许军功,这辈子怕是跟那些同父异母的贱奴兄弟姐妹没有什么两样,一辈子受那些高贵血统兄弟的奴役。
呼延裕被带走了,父子之间的恩怨在这一夜,也算是有了一个了结。
整个王庭都在木苏和的掌控之中,他更是在天亮之前公布推行律法,而其中一项便是废除各家各府的奴制。奖励军功,奖励生产,开府办公学,推行汉人那一套体制。
于大部分作为奴的雪狼部族人来说,这是翻身奴隶把歌唱了,木苏和眼看着要把雪狼部带入新的时代。
虽然这个做法既粗暴又野蛮。
百里子苓吃饱了肚子,木苏和也把事情都安排差不多。这时候,他才知道,百里子苓只带了十个亲兵过来。
“将军,你怎能如此冒险。带这么点人,万一要有个......”
百里子苓没等他说完,就站起身来,“带这么点人杀你都嫌富余!”
木苏和上前拉了拉百里子苓的衣角,“将军,我错了,你要打要骂都行,但先让我送你回帐中休息,待休息好了,我任你处置。”
木苏和一脸讨好,又是撒娇,又是装可怜,百里子苓这会吃饱了,也有些犯困。
她从五河口出来,根本没有停过,一路马不停蹄,中间还遇到两回麻烦,两天没合过眼,又打了这一夜,这会估计坐着就能睡着。
木苏和见她没说话,便借机拉住手,把百里子苓往自己的王帐中引。
木苏和亲自给她脱了靴子,又替她脱下身上的软甲和外袍,百里子苓往那床榻上一躺,木苏和也跟着躺下去。哪知道,他头还没能挨到枕头,就被百里子苓给踢下床来。
“狼王,今晚可是你的洞房花烛夜,别让王后久等!”
百里子苓冷着一张脸,拉了被子盖上。
木苏和从地上爬起来,一下子扑到了百里子苓身上,然后狠狠地亲了一口,“你就是我的王后,我哪儿也不去,就要跟你睡。”
木苏和还想再亲,被百里子苓一个翻身压在身下,他笑得面若桃花,在烛火之下,看着分外好看。
“不怕我真杀了你吗?”百里子苓的手指在他脸上轻轻滑过。
“真要死在你手里,我也心甘情愿。我知道,不该拿成亲这事做谋划,但只有这个最能让四大家族不防备。将军,我会补一个更盛大的婚礼给你。”
百里子苓看着他那一张一合的唇,眼睛渐渐就有些睁不开了。
第221章 221、风浪(6)
一觉醒来,已是太阳高悬,晴空万里。
草原上盛开着各色的花草,在昨晚那一场血腥的杀戮之后,一些花朵和叶片上还沾着变黑的血渍。
百里子苓负手立于晴空之下,有野花在四周芬芳。
刘河上前来禀,“将军,姑爷回来了。”
姑爷?
百里子苓被这个称呼意外到,但又说不出来刘河哪里错了。
她回头看刘河,刘河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称呼,又问了一句:“属下说错了吗?”
百里子苓笑道:“没错,确实是姑爷。”
她转身往王帐去。
木苏和一夜没睡,大约是在百里子苓睡着之后,在她身边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起来处理雪狼部剩下的事。
这会儿处理完事情回来,寻不到百里子苓,赶紧打发了人出来找。
百里子苓进王帐时,胡果儿刚从里边出来,她便拉住了胡果儿,“四大家族的人,昨晚都下了药?”
胡果儿点点头。
“都死了?”她又问。
“没有,那种药不要命,只是会让人痛苦不堪,而且每隔一盏茶的功夫就会发作一次,格外磨人。”
百里子苓颔首,胡果儿年纪不大,但在用药上面,确实独树一帜,就连老沈头都说,那丫头若走正路,定是能成为医圣之类的人物,若是走歪路,那可就是真正的魔头。
两人正说话,木苏和上前拽了百里子苓就往里走。胡果儿叹了口气,雪狼部的事倒是这样干净利索地解决了,那百里子苓那边呢。
守将无故擅离职守,这要是五河口此时出一丁点事,百里子苓都是死罪。
百里子苓睡了几个时辰,精神焕发,她本来是来修理男人的,没想到这一来,顺道替男人解决了大乱。
按计划,他们一行人应该在天亮之前就往回走,如果一路上顺利,可以在第二天天黑之时赶回五河口。
现在,已经耽误了半日的功夫。
进王帐之前,她已经让刘河通知其他几人,准备出发回去,十几万大军交到周深手里,她终究还是不太放心。
“四大家族的人,你准备如何处置?”百里子苓扒开他的手,她现在可没有时间跟这狼崽子腻歪。
“我倒是想都杀了。但都杀了,不太现实。但四个族长,确实不能留。”木苏和也是个粘人精,刚刚被扒开手,立马又缠了上去。
“呼延族长也不留吗?”
木苏和知道百里子苓的意思,笑道:“怎么,将军是怕我背上弑父的罪名?”
百里子苓没应,但她确实那样想的。
“将军,他是不是我父亲,我是不知道。但,我母亲死那么惨,确实是因为他。他不该到地下去陪我的母亲吗?”这一刻,木苏和的笑里带着几许阴冷,就像是地狱里恶魔的微笑。
“但他毕竟帮了你。”百里子苓总觉得把呼延裕杀了还是不妥。
“他帮我?他不过是为了他自己,为了呼延一族。他觉得我是他的骨血,不然他会帮我?不,这样说还不对。他,只是想有更大的权势,想让我做一个傀儡的狼王而已。将军,咱们不说他。来,我让下人备了些好酒好肉,我陪将军喝上几杯。”
木苏和的脸色转变很快,却被百里子苓按住了手,“我得回五河口!”
“就......不能多待一天吗?我还想,一会吃了带将军去见我的母亲,她就葬在不远的山坡上。我想让母亲见见你......”
木苏和在装可怜这方面,确实是很有一套,眼睑下垂,语带不舍,声音渐渐地小到听不见,好像下一刻,眼泪就会夺眶而出一般。
“我还没来得及好好跟将军说说话,你就要走,我......我舍不得你。你这一去,咱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将军,你能不能再多待一天,就一天,明天一早,我亲自送你回五河口。”
他抬起眼帘时,眼中的期待都快能掐出水来,那晶莹的眼珠子像是漾在水中,让人不舍。
都说英雄气短,百里子苓在遇到狼崽子之后,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个词的含意。
她没能狠下心来,答应再多留一晚。
两个人在吃了些酒菜之后,便策马去了墓地。
草原民族的墓地大都不封不树,没有什么标识。但木苏和母亲的墓地例外。
她是南陈人,从前因为情况不允许,木苏和想给她修一座宏伟的墓地都没有机会。如今,木苏和是雪狼部的王,他便请了南陈的工匠来,为其母亲修建陵墓,仿南陈皇后的规制。虽然建不了那么宏大,但在草原上来说,那也是十分浩大的工程。
“陵墓工程不小,之前四大家族没有反对吗?”百里子苓去的时候,陵墓还在修建之中。
“当然反对。一,不符合雪狼部的规矩,二嘛,他们觉得耗费银钱,三嘛,在他们眼里,我母亲不过是个卑贱的奴,而且还是负罪而死。不过,我有自己的办法。他们这点事都能让我不痛快,我自然也能在别处让他们不痛快。”木苏和说着拉了百里子苓往前走。
“母亲的这块吉地是老巫师选的,堪舆学上称玉带护龙穴,说是放眼整个雪狼部,这是唯一的一块最好的吉地。我让南先生也来看过,他本就对地理、堪舆之术有研究,他也认为这里极好。”
木苏和本来挺兴奋的,但目光所及那孤零零的墓地,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南陈的帝后都有陪葬墓,他便让四大家族的族长来给母亲陪葬。
“再好的吉地,都不如母亲还活着。若是他还活着,我做不做这狼王,都不重要。哪怕让我跟她在雪山草场过苦日子,那也胜过如今做狼王。”
百里子苓很懂他的心情。她也希望五年前没有埋羊谷那一战,即便现在父亲已经解甲归田,她也没封什么卫国公,只是嫁了个平凡的男子,那也一家团圆,日子舒心自在。
但他们,都没有那样的如果。
“将军,给母亲上炷香吧。她若是还活着,定然也像我一样喜欢你。”木苏和拉着百里子苓手到了墓前,然后跪了下来。
百里子苓也跟着跪了下来,她虽不曾见过这个长眠于此的女人,也同情这个女人的命运,但有这么一个儿子,大约长眠于地下,也能瞑目了吧。
木苏和把香给点燃,一炷给了百里子苓,一炷自己拿着。二人对视一眼,木苏和便对着墓地道:“母亲,这是子苓,你的儿媳,我的王后。今日带子苓来见母亲,万望母亲能多多看护子苓,佑她不受伤,佑她一生平安顺遂。”
木苏和说完这话,又回头看了百里子苓,“子苓,跟娘说几句话吧。”
娘?
他们虽然早就互许了终身,也有了肌肤之亲,但没有举行婚礼,也没有什么三媒六聘。但这个狼崽子在他母亲墓前的话却让她有些动容。
“娘!”百里子苓叫了一声,虽然还有点别扭。
“娘,请你放心,但凡我还活着,绝不让木苏和有半点损伤。你且安心,从前他没能有的守护,余生皆有我百里子苓相守相护。”
木苏和听得这话,顿时泪目。
“哭什么?娘可看着呢,误会我欺负你了,怎么办?娘该不喜欢我了。”
百里子苓眼里泛着泪光,二人一同朝那墓地叩首。
死去的人,其实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也没有护佑一说。若是真能护佑了谁,世间怕是也无人再有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