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陈南待的时间不短,也渴望雪狼部能像南陈那样有健全的律法体系,只有这样,才能让雪狼部变得更强大。老狼王南陈前朝建立于类似于绣衣使者这样的组织,最初的目的就是想让这些人分散在四大族里,不断分化他们,但事与愿违。
后来,这个组织的一部分人才被派往周边各国,为的是将来能为新狼王所用。立木苏和为世子,除了因为他最得老狼王喜欢,更重要的是,他历经磨难,对四大家族十分厌恶,他一定会改变四大家族主政雪狼部的局面,开辟一个新的世界。
老狼王确实有眼光,他挑的继承者也完全做到了这一点。而我,我本身亏欠他的。他母亲的死,我有很大责任。更何况,若是我没负他母亲,他母亲也不会踏入草原。原本就承诺不了别人一生,却非要贪图那短暂的温存,如今我该做的事都做完了,把这条命给他,最后再助他一臂之力,我便能去地下见他母亲了。”
呼延裕说完,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百里子苓看得出来,呼延裕是真的很爱木苏和的母亲。
只是,当时身边呼延族族长的他,身不由己而已。再加上后来的变故,一切都无力回天。
“如果......”
百里子苓想问,如果你知道狼崽子不是你亲儿子,你还会从开始就这么帮他吗?
但这话,百里子苓没问出口。
“如果什么?”呼延裕睁开了眼,“如果他不是我儿子?”
“我......狭隘了。”
“人之常情。我从前怀疑过他是我儿子,但他母亲在时,也没能给我一个答案。我确定希望他是我儿子,至少,那样我还有机会补偿他。扶自己的儿子登上王位,当爹的没什么不能舍的。
但,我知道他不是。他的身上有天狼印,传说第一代狼王身上便有天狼印,那是上天注定的。我的儿子,身上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
呼延裕说完嘴角有一抹苦笑。
“大人,别的我不知道,但这天狼印嘛......”百里子苓知道呼延裕活不了多久了,有点没忍住,“如果你想有这天狼印也一样可以做得到。”
呼延裕眼睛一亮,“你是说?”
百里子苓点点头。
说到这天狼印,那夜替木苏和解决了麻烦之后,狼崽子还特意给她看了背上的天狼印,说那是胡果儿的最新成果,是按传说中的天狼印绘制,在皮肤上加了特制的药水,能呈现出一种不同于刺青完全是天生胎记的视觉冲击,要的就是震撼四大家族,毕竟,他们崇拜天狼。
“就狼崽子那九曲玲珑的心思,我倒是觉得跟大人极像。”
呼延裕笑了笑,亦不知道有没有信百里子苓的话。
毕竟,他是人之将人,别人拿话安慰他,也是有的。
第233章 233、死局(7)
西北。青州。
桑吉因为有爵位,劫狱这事败露之后,虽然下了大狱,但并没有受刑。
古有刑不上大夫,更何况他是堂堂的武诚侯,还是钦差,青州知府或是西北提督谁也不敢真把他给怎么样了。
没人提审,他就那样一直被关着。
但这天夜里,关在他隔壁的刘传书眼看着就不行。
隔着木栅栏,桑吉眼睁睁地看着刘传书的胸口再也没了起伏。天亮之后,狱卒进来看了一眼,又探了探鼻息,人是早就没气了,连尸体都僵硬了。
他默默地看着。
从昨晚看着刘传书没了气,再到天亮,看着狱卒拿了副破席子把人抬走,他从未觉得如此心寒。
他是武诚侯,青州知府敢抓他,这不是西北提督能给的胆子,自然是赵怀的意思。
他只有一件事想不明白,既然赵怀在他回京的路上让人伏击了一回,要他的命,为什么在他劫狱被抓的时候,不直接把他弄死。
他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理由,路上伏击的人不是赵怀派的,但也绝对不是西北提督派的。
他一开始觉得像是西北提督的人,毕竟他们手里拿到了张秦二人的罪证。如果他不折返回青州救刘传书,而是直接回京,他会一直认为是张秦二人派人做的。
一连串的事发生之后,桑吉觉得这是个局。
他假设自己没有再折回青州,可能有两个结果。一是再往前,还会有杀手等着,最终要了他的命。
二是他回了上都,上凑朝廷,张秦二人就算是赵怀心腹,恐怕赵怀也不会保他二人,会杀一儆百。
如此,赵怀便在军中少了一个臂膀。
就算赵怀不杀他们,西北提督这个位置也得换人。朝中谁人能接替西北提督不好说,但肯定不是赵怀心腹之人。毕竟,赵怀在军中并没有几个心腹。西北提督这个位置,既要有能力,还要够资格。
如果是前者,他死在了路上,百里子苓定会为他追查到底。而且所有的目标都会指向张秦二人,以百里子苓的性格,定是要为他讨回公道,张秦二人的下场只会更惨。赵怀,不只会少了张秦二人,还有可能让百里子苓跟他翻脸。
桑吉想到这些,顿时明白,这是一个针对赵怀的局。
谁能针对赵怀?
赵启首当其冲,其次......他想到了百里策。
冯康死后,赵启没有可靠之人为之谋划。更何况,要下这么大一盘棋,布局周密,还一环接一环,不是赵启自己可以的。
但百里策有这个头脑,而且百里策本来就是支持赵启的。若不是因为这样,上都之战后,百里策也不会被赶到城郊的庄子上居住。说白一点,那就是赵怀对他的软禁,没有杀百里策,那是因为百里子苓。
桑吉又想起前一段时间他去郊外的庄子见百里策。百里策当时请他去,为的是公主下榻之所走水一事。
毕竟,当时赵怀派了吴安国去五河口查火灾,而南陈的朝堂上谁人不知晓吴安国的手段,百里策怕自己的妹妹受奸小之人陷害。毕竟,公主遇险,是在百里子苓的地盘,而且还是百里子苓派人守护的,这失职之罪总是逃不了。
无非是想让桑吉必要的时候,在朝堂上替百里子苓说几句好话。
不过,他后来走的时候,百里策有送他到门口,问了他一个问题,如果他的父兄皆死在了埋羊谷,他会怎么做?
桑吉当时只是觉得百里策对埋羊谷一战依旧耿耿于怀,还有点如今自己被困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的遗憾。
他当时答道:为人子女,为父为兄报复自是应当。但,若以此裹挟天下百姓,那便是罪人。
现在想来,当时百里策问他这话,怕是还有一个意思,试探其能不能被拉拢或者是利用。
毕竟,他父亲是埋羊谷一战失利的其中推手,而他对当年的事心怀愧疚,但又不能把自己亲爹给杀了。
百里策想利用他的那点愧疚,但他当时的回答,怕是打消了百里策的想法。
把所有的事都想了一遍之后,桑吉也就理清楚了整个事件的始末。
南陈怕是又要再起刀兵了。
吴安国没敢独自回上都,桑吉下了狱,京城又传来消息,桑桐已死,赵怀已经对桑家下手了。
桑家是赵怀的眼中钉,他吴安国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这些天,吴安国都待在屋里,没有出门。除了是怕再有人来追杀,他觉得自己不露面,对百里子苓来说,也是好事。
这件事会牵连多少人,谁也说不好。
夜里,百里子苓来了一趟镇子上,又让人弄了几个下酒菜,送到吴安国住的院子里。
“国公爷深夜来此,可是有侯爷的消息了?”吴安国请百里子苓坐下之后,忙问道。
“侯爷那边还没消息,想过来跟你聊聊。”
刘河把酒菜都给摆上,然后退出去守在门口。
吴安国赶紧拿起酒壶给百里子苓倒酒,百里子苓先吃了口菜,示意吴安国坐下,这才道:“吴大人,如今这里只有你我二人,跟我说说走水那事。”
吴安国愣了一下,但随即又像明白了什么。
“客栈走水,确是人为。”吴安国答道。
“来,吴大人,干了这杯。”百里子苓举起杯子,吴安国忙捧起杯子,与之相碰。
各自饮下杯中酒,吴安国正要起身倒酒,百里子苓先拿过了酒壶,示意他接着说,便给他和自己都倒上了酒。
“下官斗胆问一句,国公爷身边有个叫沈潜的校尉,国公爷可知此人底细?”
百里子苓挑了下眉,看来,吴安国还真是查到些东西。
“知道一点,他本姓严。”百里子苓道。
“当年翰林院那位严大人,多年不见,看着倒是确实不太像了。”吴安国感慨道。
“接着说。”百里子吃了口菜。
“将军既然都知道,那我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吴安国鬼精鬼精的,知道苗头不对,也就不说了。
“吴大人,跟你交个底,走水那件事,我没接到任何授意,但别人有没有接到,我就不知道了。”
百里子苓一说这话,吴安国顿时就明白。
“上次回京前,我派人去了一趟严良的老家,严家还有他一个嫂子和侄子,但之前被人接走了。我也就明白,这事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所以,我也没敢在王爷面前多嘴,无能没关系,但知道太多,命可能就不长。我还是贪生怕死之辈。”
吴安国饮了一口酒,然后叹气道:“如今,又是进退两难了。现在若是回京,搞不好会害了侯爷。若是一直不回京,也怕害了侯爷。”
百里子苓把杯里剩下的酒一口饮尽,把那酒杯嘭的一声放在桌上,吴安国便抬起头来看她。
“吴大人,回京吧,我派人送你!”
第二天一早,百里子苓便派了一队人马护送钦差回京,而且阵仗弄得特别大,随行护卫的将士有上千人。
吴安国也吓着了,他和桑吉出京去青州也就两人,如今他回京复命,居然有上千人随护。
所以,他还未到京城,赵怀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木苏和在收到百里子苓的信后火速赶到了五河口,呼延裕命不久已,这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
一同来的还有呼延煊和胡果儿。
胡果儿给呼延裕把脉之后,又下了针,但情况确实很糟糕。
木苏和在帐里走来走去,等胡果儿都取下银针,这才上前道:“你还真想拿自己的命成全我?”
呼延裕虚弱地一笑,百里子苓便叫了胡果儿出去,只剩下木苏和与呼延煊。
“王,这是我唯一能为你的改革做的一件事了。”呼延裕道。
“老子要你为我做这些?你就不能支持我改革,看着我把雪狼部发展壮大?”
木苏和是马不停蹄里跑了两天夜,就怕来晚了,只能见到呼延裕的死尸。
呼延煊的心情很复杂,他恨自己亲爹,但亲爹真要死了,他又有些难过。
他默默地站在一旁,什么话都没说。
“王,古往今来的改革,总要拿人立规矩。我就是那个能为你立规矩的人,只有我死了,呼延一族的势力削弱了,其他三族才不敢枉动。王才能按你的想法来推行改革,改革也才能持续下去。”
木苏和仰起头来,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算什么?”木苏和哽咽道。
呼延裕叹了口气,“我对不起你娘,不能再对不起你了。”
“我若不是你儿子呢?”木苏和强忍着快要滑下来的泪水。
“你总归是她的儿子。做我的儿子,不好。看看呼延煊......”他的目光落在呼延煊的脸上,然后朝呼延煊伸出手来,呼延煊迟疑了一下,这才走到病床边,握住了他的手。
“爹也对不起你!”呼延裕的眼泪滑落下来。
呼延煊没说话,只是低着头。
“我的那些孩子里,你是最聪明最有能耐的,但雪狼部的上千年来的规矩便是那样,以母亲的血统来决定孩子的地位。不过,以后好了,只要是有才能的人都能得到重用。你就好好辅佐王,但你要记住,他先是你的王,再才是你的弟弟。”
呼延煊突然哭了起来,他的哭声里既有委屈,又有被认可之后的心酸与欣喜。
呼延裕摸了摸呼延煊的头,又朝木苏和伸出手来,木苏和便抓住了他的手,他便拉着二人的手紧握在一处,什么都没说,只是那样看着,好像便已心满心足,再无遗憾。
第234章 234、死局(8)
胡果儿跟百里子苓说了一下呼延裕的病情。
收到百里子苓的信后,胡果儿便去找了一直给呼延裕看病的巫医。
巫医说,呼延裕的身体早在一年前老狼王去世的时候,就已是强弩之末,若是好生调养些,尚且还能拖上个两三年。
但他一直不曾歇着,劳心劳力,夜不能寐。为了不让人看出来,巫医用了些虎狼之药,这就相当于提前用光了他本来可以多活的两年。
刚刚胡果儿给呼延裕下了针,但也仅仅只是能多拖上两日。
他们这一路马不停蹄的过来,就怕来不及。
“将军,我其实有些不太理解呼延大人。”胡果儿叹了口气。
“不理解他把整个呼延一族都搭上,扶你主子上位?”百里子苓道。
“父母之心,爱子心切,我能理解。但搭上整个家族,确实过了些。当然,可能在他看来,让自己的儿子做狼王,这件事本身就高于了家族的利益。”
“你小看这位呼延大人了。他有宰相之才,他为的是雪狼部的将来,不是自己的族人,甚至不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他想让部族变得强大,想让一个有谋略、有手段,又足够狠的人来做狼王。
只有真正像狼一样凶狠,才能带着部族变得强大。也只有变强大了,才不会受其他国家或是部族的欺负。可惜,他这身子骨不争气,不然......”
百里子苓叹了口气。
如果呼延裕身体好,不出十年,雪狼部就会雄踞东北,与雄鹰部、南陈形成三角之势。
更长远一点来说,以狼崽子的心思,还有可能联合雄鹰部不断蚕食南陈的北方。
毕竟,他们都是草原民族,都是燕云人。而南陈,那才是真正的外人。
想到这一点,百里子苓又庆幸呼延裕快死了。
“将军,我得去跟沈医官商量一下用药,可能已经药石不进了,但人还没有咽气,就这样不做点什么,我也心不安。”胡果儿道。
“去吧!”
胡果儿去了药垆找老沈头,百里子苓则在帐外等着。
这种时候,他们父子定是有许多话要说的。
不过,百里子苓没等多会儿,木苏和就从里边出来。
“将军!”他唤了一声,面容有些憔悴。
百里子苓点点头,“一路上辛苦了,去歇会吧,胡果儿配药去了。”
不一会儿,帐内传出哭声来,百里子苓和木苏和都回头看去,木苏和幽幽地道:“好歹是哭出来了,我却连哭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