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子苓匆匆回了家,把易风赶到院门外守着,并嘱咐他,不许任何人进来。
易风觉得有事,但又不敢问,毕竟百里子苓的脸色可不太好看。
晏辰半倚在床头正看书,虽然穿了袍子,但并未系上,半开的领口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微微抬眸时,颇有些风情万种。他听到了百里子苓的脚步声,比从前任何一次都急,都重。心头隐隐有些担心,但脸上却带着好看的笑容。
“将军!”他起了身,随手把书放下。
百里子苓在门口稍站了片刻,这才把门关上,向他走去。
“外边冷吧。将军快来暖暖手。”晏辰上前拉了百里子苓的手,一同坐到了炉火边,但手却没有放开,替她搓揉着。百里子苓的手有些粗糙,摸起来不像女人的手,毕竟常年握着兵器,一些老茧子早已根深蒂固。不过,在晏辰摸起来,却觉得这双手无比可靠。
“狼崽子,我对你可好?”百里子苓任由他拉着,突然这一问,他的手顿了一下,但马上又继续搓揉着。
“将军待我极好。”
“既如此,你可有事情骗我?”百里子苓又问。
“晏辰怎敢?”他抬起头来,看着百里子苓。双眼含春,似有水波荡漾,“我这条命都是将军给的,如何能骗将军。”
“狼崽子,我给你个机会。如果你从前有骗我的,现在都说出来,我便既往不咎。但是,如果现在不说,后来让我知道,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晏辰心里沉了一下。从前百里子苓说,要把他扔到草原上喂狼,他知道那是吓唬他的。但是,今天这话,他能感觉到并非吓唬,应该是出事了。是呼延煊,还是胡果儿。还是雄鹰部或者莫车的人把他给供出来了?
这些念头在脑子中闪过,他立马又镇定下来。不管是哪里出了问题,他的身份肯定还没有暴露,不然百里子苓也不会这样试探他,而是直接让人抓他了。他还有机会,但他更担心的是呼延煊落到了百里子苓手里。
胡果儿是跟他生死与共过来的,就算百里子苓知道胡果儿是燕云人,一个无足轻重的丫头,百里子苓也不会为难她的。但呼延煊则不一样。呼延煊五年前曾经参与过埋羊谷一战,而且他与百里子苓在战场上碰过面,如果说他被抓到,还被认出来,那么即便是呼延煊什么都不说,恐怕也难逃一死。
百里子苓看着晏辰,他的沉默让她有点心慌。回来的路上,她只想过一个问题,如果他真的是木苏和,她要怎么办。本来心头是没有答案的,但刚才她把‘既往不咎’说出口的时候,其实答案已经有了。就算他是木苏和,她也要保他周全。
“将军若是不信我,我说再多也无意义。”他轻轻放开百里子苓的手,“我为鱼肉,你为刀俎,要怎么处理我,还不是将军一句话的事。我知道,北楼关最近不太平,我这身子又不争气。若是将军心里不痛快,要打要骂都随便,何必拿这话来戳我的心。我若是有一丁点欺瞒将军,此生必不得好死。”
晏辰说完这话,还狠咳了两声,嘴角有血渍流出,百里子苓顿时也就慌了。她没想到这孩子气性这么大,她不过是问问,还气吐血了,这不是要命嘛。
百里子苓忙扶了他去床上,“我去叫老沈头来,你好好躺着。”晏辰一把拉住了她,“将军,你若是不信我,就让我死了算了,何必救了我又不信我,来回这样折腾。”
“我这……”百里子苓叹了口气,说什么好呢。
“将军,给你!”晏辰摸起枕边的短刀,递给百里子苓,指了指袒露出来的胸口,“朝这里进去,我也走得痛快,算是将军成全我了。”
百里子苓把那短刀一扔,转身出了屋子。如果说她进门前只是有些疑问,那么现在晏辰跟她闹的这一出,大抵就是确定了那些疑问。
她在门口嘱咐易风,一定要守在晏辰门外,不得让任何人进去,更不允许晏辰出来。
虽然她没有明言,但易风大抵也明白那个意思。
百里子苓走后,晏辰自觉陷入了困局。刚才这一闹,百里子苓没有再哄他,而是直接走了,那便是她对他的态度。她怀疑他,比之前更怀疑。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现在……他不由得看了一眼房门。他知道,易风一定在外面守着。他打不过易风,恐怕外面守着的人还不只易风。所以,此刻想走,是不可能的。
百里子苓叫来了陈庭,方才得知,那个异族女子被抓,是桑吉亲自布控。前两日桑吉撤走了守在院里的士兵,但却让自己的人乔装打扮在附近巡逻。那女子进去的时候,倒是没让人看见,不然,就直接被按在院子里了。出来时,桑吉的人正好看到,也就一路尾随,不但知道了她落脚的地方,还查到她是一早进的城,从青州来。
桑吉是皇上的人,在北楼关有几个自己的人,百里子苓并不奇怪。但是,桑吉查这件事另外派了人,但却没有知会她,是不信任陈庭呢,还是不信任她。百里子苓不由得这样想。
“他亲自审吗?”百里子苓问道。
“亲自审。将军,桑副将审人很有一套,我瞧着,像是干过刑狱。”
干过刑狱?
百里子苓对此倒是没有了解。她只知道桑吉曾在御前行走,不过,朝廷、宫廷里的那些事,本来就复杂多变,他有些手段是肯定的。
“你派人过去盯着,若是审出什么来,第一时间过来告诉我。”
“我已经派人盯着了。不过,”陈庭迟疑了一下,“我刚才过来时得知,桑副将已经派了人去您家外面守着,说是以防不测。”
以防不测?
百里子苓听完这话,立马起身往桑吉那边去。
此时,桑吉坐在火炉前,一双修长的手刚刚烤得有些热了。胡果儿被绑在椅子上,一脸惊恐地看着桑吉。
“小姑娘,别害怕。我呢,是个读书人,不会对你动粗的。不过呢,我身边这些人,可能就没那个涵养。所以,咱们好好聊,得让彼此都能愉快些。”
胡果儿点了点头,“这位大人,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我真的只是个药师,你不信,翻翻我的口袋,里边还有些药材……”
有个士兵从胡果儿腰间扯下了口袋,递到桑吉跟前。他闻了一下,确实是药材,便把那袋子放在一边。
“我当然相信你是药师。不过,我想跟你聊的是,你去将军府做什么?”
“将……将军府?我没……没有去过将军府。”胡果儿听到‘将军府’这三个字,立马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她昨日进去的时候,特地留意了周围,明明没人看到啊,怎么会……但现在不是去思考为什么会被看到的问题,既然被人发现了,为什么没有在将军府直接把她给抓住。是百里子苓昨天回来发现了她吗?如果是,当时百里子苓完全可以直接抓住她,为什么还给她机会离开。是想看看她身后还有什么人?还是连她老大的身份也一并知晓了?
“姑娘,你若是真没有去过将军府,那咱们今天也不会坐在这里。如果姑娘睡了一觉起来忘了,我也不防给姑娘回忆回忆。你是昨天一早进的北楼关,然后在逢源客栈落了脚。午饭过后,你在城里溜达了一圈,便去了将军府。对了,是从后院翻进去的。小姑娘身手不错呀,胆子也大,敢在大白天翻墙进将军府,这北楼关恐怕还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不过,我就是有些好奇。你进将军府,是偷东西呢,还是偷人呢?”
偷人?
胡果儿心头骂了一句,还自诩什么读书人,这说起话来也跟那些不通文墨的糙汉子没什么区别。偷人?那无疑是指晏辰了。呼延将军,你可是害死人了,居然把老大放在那种狼窝里,现在她陷入困局了还是小事,老大怎么办?胡果儿心头急,神色也紧张起来。
“看样子,姑娘是想起什么了。那就说说吧。”桑吉打量着这个小姑娘,长得好看,人也机灵,这么漂亮的姑娘如果是个探子,那还真有点可惜了。
桑吉一直有点疑问,那就是昨天这姑娘翻进将军府的时候,晏辰到底知不知道。他已经得到消息,昨天这姑娘进去的时候,易风正好去请了老沈头。而且,他还知道,昨晚百里子苓半夜去了老沈头那里,而且没有回去睡觉。
所以,他一早没有直接去百里子苓的院子里抓人,而是先逮住这个丫头。若是能撬开这丫头的嘴,再说其他的。如果不能,无凭无据,他自然什么都不会说。
“大人,你真的冤枉我了。都说捉贼拿脏,若是我真的进了将军府偷东西,那也应该人脏并获。现在,大人把我抓过来,就给我扣了这么个罪名,莫不是贪图我的美色,想逼我就犯?”胡果儿前一秒还喊冤呢,这下一秒就给桑吉扣了个屎盆子。
“贪图美色?”桑吉笑了一声,这个说法有点新奇。
“之前在关楼下,大人故意过来与我说话,一副嘘寒问暖的样子,小女子本来还挺感动的。哪曾想,大人打的是这等龌蹉主意。我知道,自己是有几分姿色,想打我主意的男人也不在少数。但我想不到,大人这样的读书人,也如那些地痞流氓一般,恶心至极。呸,狗杂碎!”
胡果儿啐了一口,一脸鄙视。
第38章 、不同心
“小姑娘,既然你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要不贪图一下,有点名不符实啊。”桑吉站起身来,走到胡果儿身边,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手劲有点大,她挣扎了两下,虽是挣脱掉了,但下巴也明显被桑吉给捏红了。
“怎么?接着骂呀?不是伶牙俐齿吗?让我听听看,还有什么新词。”
桑吉的手在胡果儿的耳边轻轻划过,有意无间地触碰到了她的肌肤,小姑娘下意识地侧着身子,但因为被绑在椅子上,她完全躲不开桑吉的手。
“地痞流氓,怕是没我这么温柔吧?”桑吉浅浅一笑,恬淡的话语带着几分挑逗。他双手按在椅子扶手上,把胡果子圈在了自己的两臂之间,若是从背后看,只觉得他是整个身子都扑在了胡果儿身上。
站在旁边的几个士兵偷偷地笑,互相看了看,觉得他们待在这里也不合适,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还真是看不出啊,桑副将平日里文质彬彬的,这逗起小姑娘来,那也是很有一套啊!”一个士兵说道。
“那是当然。人家可是皇亲国戚,上都城里有名的公子哥,喝花酒,狎妓那不是他们常干的事嘛,那肯定是个中高手。你看那小姑娘,肯定未经人世,哪里经得起他这样逗弄啊,搞不好一会儿就全吐出来了。”另一个士兵道。
“这回咱也是开了眼了。不过,以前咱们将军也没少逗桑副将,他怎么回回都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还跟将军打过几回。”总有那脑子比较简单一点的家伙,这一开口,立马引得另外两人翻了白眼。
“咱们将军,带兵打仗那是没得说,可就是没什么女人样。桑副将自然是不好将军那一口,还是里边那朵小花,够惊艳,够辣!”
“别说是桑副将不好将军那口,怕是没什么男人好那一口吧。所以,咱们将军才养了个美少年在屋里,稀罕着呢。”
“这有啥,这大男人还弄个美人藏着,咱们将军凭什么不能......”
“也是,也是......”
几个男人在屋外又说又笑,且不知百里子苓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当其中一人发现的时候,顿时吓得快要尿了。
“将,将军!”
三个人立马起身,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
百里子苓扫了他们一眼,男人永远都这副熊样。不过,打仗时候只要不贪身怕死,下来说点浑话,那也无所谓。只是这三人吓得够呛,有些战战兢兢地看着百里子苓。
“桑副将呢?”
“在……在里边审人!”有人嘴快,说了一句。
百里子苓快步往里走,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边有声音传出来,“不是贪图老娘的美色吗?不是想占老娘的便宜吗?给你长个教训,呸,衣冠禽兽……来呀,有本事再来呀,看老娘不咬断你的舌头……”
百里子苓听得里边有些不对劲,推了门进去,桑吉嘴唇破了,血水正在涌出,看着有点扎眼。
“怎么回事?”百里子苓虽然有些猜测,但她觉得桑吉不应该是那样的人。可是,这话音刚落,她的目光就落在胡果儿的嘴唇上,嘿,那小姑娘的嘴唇上也有血渍。人还绑着呢,总不能是人家扑过来亲的他吧。
桑吉吃了哑巴亏,气得只好转过身去,用衣袖擦掉了嘴唇上的血。有点疼,那丫头下嘴还真狠。
“桑副将,你先出去,我跟这姑娘聊聊。”
桑吉心头虽是不愿意,可是现在这样,他都没法开口跟百里子苓说是那丫头动的手。哑巴亏是吃定了,他也没想到自己会栽在一个小姑娘手里,心里那口气还真咽不下去。
桑吉出了门,但并未走远,就站在门外。他长长地吐了口气,刚才凑近那丫头的时候,不过是想吓吓她,毕竟她看起来年纪颇小,应该未经世事。哪知道,他会被咬上一口。他摸了摸自己嘴唇,好像都肿了。
“桑副将,你这是怎么了?”刚刚站在外面那三位,有一人探头看了一眼,见桑吉嘴唇流血,顿时有了丰富的想象。
“滚!”桑吉正在气头上。
三人面面相视,正要走,又被桑吉叫住,“谁要敢管不住自己的嘴,我便让他没有嘴吃饭。”
这毫无掩饰的威胁,那三位也是清楚明白,忙道:“不敢,不敢。我们,我们什么也没看见。”三人转身就往外跑,那动作比兔子还快。
屋里,百里子苓拉了把椅子坐下。
“你都摸进了我的院子,应该不用我自我介绍了吧?”
胡果儿看着百里子苓,昨天在衣柜里没能看清楚,就只看到个背影,以为是个很难看的女人,毕竟呼延煊跟她说的百里子苓可是个母夜叉。她可没见过这样的母夜叉,虽然谈不上丰神俊朗,但也气宇轩昂,霸气侧漏,自带王者气质。也难怪,她十五岁时便能在埋羊谷那一场血战中杀进杀出,震惊整个南陈。这样一个女将军,别说是敌人会畏她三分,恐怕连南陈的皇帝也会怕她。
“将军也觉得我是贼?我真的没有去将军府,他们冤枉我。”面对百里子苓这样的人,胡果儿的手段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立马装起了可怜。
“刚才,刚才那位大人,他把我绑在这里,想要轻薄我。虽然我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可是,我也是清清白白的,如何能让他糟蹋了……”
桑吉在外面听到这话,牙都快咬碎了。小小年纪,倒是学会了恶人先告状的精髓。
胡果儿哭了,真真是我见犹怜。百里子苓却生不出半点同情心来,因为晏辰哭起来比她更让人心疼。
“小姑娘,如果不想死,听清楚我的话。要哭,还是要继续装可怜,你都随意。”百里子苓突然凑近了她道。
胡果儿仍旧哭着,但耳朵早就竖了起来。
“昨天,你是去见木苏和的,对吗?”
百里子苓的声音很小,她觉得桑吉应该没有走远。就算桑吉走了,也不排除外面还有其他人。所以,她的声音只够胡果儿一人听清。
胡果儿本来还有很多戏可以拿出来,但听到木苏和的名字,她顿时明白,眼前这位将军知道的可能比她想象的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