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辰回来了,百里子苓在担心之余隐隐还是有几分欣喜。好在是桑吉这几日就要回上都,就算他对晏辰有什么怀疑,暂时也顾不上。等一两个月后桑吉若再回来,那时候她应该能妥善地安排好晏辰了。
百里子苓走后,晏辰换下了那身弄脏了的袍子。
今晨,他走出了北楼关,甚至走得远远的。一路上他回头看了几次,确定无人跟踪。他心头很明白,自己能那么顺利的走出北楼关,一定是百里子苓安排好的。不然,以现在城中的情形,他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出来。百里子苓确实要让他走,走得远远的。这也是个绝好的机会,可是,他不能走。
晏辰坐在路边想了很久,他若现在走了,那胡果儿呢?胡果儿还在北楼关,是他把胡果儿召过来的,怎么能抛弃胡果儿自己先逃走了。
他得回去,虽然知道此时回去,恐怕就走不掉了,还会再次成为阶下囚,但他绝不能扔下胡果儿。在雪山草场的那些岁月里,是胡果儿和乙辛陪着他度过最艰难的日子,他笃信胡果儿不会出卖他,而胡果儿了一定笃信他不会抛下她。
这个时候,做出这种选择是需要勇气的,更需要义气。
晏辰选择了回去,但他还没往回走多远,就被突然出现的呼延煊给拽住,“世子好不容易逃出来,现在回去干什么?”
“我得回去,胡果儿还在他们手里。”
“世子,胡果儿已经去了西陀。你且放心。”呼延煊这才放开了手。
“你没骗我?”晏辰追问道。
“我昨天早晨亲眼看着百里子苓送她出的关。她之前确实被捕了,我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但昨天早晨确实是百里子苓亲自送她走的。”呼延煊强调了一遍。
“你什么意思?百里子苓送她出的关?”晏辰这话并不是问呼延煊,更像是喃喃自语。“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我?原来,她真的都知道,都知道……所以才要让我走……”
“世子……”
“你先别说话,让我想一想。”晏辰打断了呼延煊,在一片雪白的天地里,他的脚步在冰冻的地面上来回地打转。
呼延煊有点着急,此地离北楼关并不远,如果后面有追兵赶来,他们这样是逃不掉的。
“世子,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再作打算。”呼延煊催促道。
晏辰不为所动,仍旧在自己的世界里游走,就好像忘却了现在身在何处。呼延煊上前拉他,他才停下脚步,“让我再想想!”
“世子,现在不是那种时候。赶紧走,百里子苓若是发现你跑了,很轻易就能追上来。”呼延煊着急道。
“是她让我走的,不会派人来追。”
“什么?”呼延煊有点意外。
“不然,你以为现在的情况,我怎么能走出北楼关。她让我走,是知道我的身份早晚藏不住,而她到时候也护不住我。她也应该猜到了胡果儿那天是来找我的,所以才亲自送了胡果儿出关,桑吉肯定起疑了。”晏辰开始分析起眼下的情况来。而对呼延煊来说,更重要的是赶快离开这里,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世子,既然她让你走,那是念着对你的情,你也不要辜负了她的安排。”呼延煊再次催促道。
“呼延煊,我有个想法。从前不敢想,但现在我想试一试。”晏辰凝着眉头,似乎已然打定了主意。
“世子请说。”呼延煊心头虽急,但他也知道,他们这个世子一向很有主意,能在雄鹰部与那些人周旋那么久,又几次躲过莫车的狙杀,他那点心思恐怕还没有几个人比得上。
“我想带百里子苓一起走。”
“什么?”
呼延煊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或是他的世子在跟他开玩笑。可是,晏辰看起来无比笃定,根本没有玩笑。
“世子,就算那百里将军喜欢你,也愿意帮你,让你走。可她是南陈的将军,而且百里家一门忠烈,她的父亲与大哥皆是在与我们燕云人作战时战死。她知道你的身份,没有与你计较,那便是她对你最大的情意。你想带她走,怎么可能?她是绝对不会背叛南陈,背叛百里家。”
呼延煊觉得他有点异想天开,白日做梦。
当然,呼延煊也没有想到那个传说中十三岁就披甲上战场,杀人无数的母夜叉,会对他们世子如此情深。他都有点怀疑,从前听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百里子苓。但是,他又确实亲见百里子苓对世子百般心疼。但是,即便这样,他也不相信百里子苓会跟着世子走。
“我不需要她背叛南陈,也不需要她背叛百里家,我只需要她爱我。所谓背叛,其实也就是在心头的分量哪一个更重而已。我倒是想称一称,我到底有多重。”
“世子,你这也太卑鄙了。”呼延煊心头所想,但不自觉地话就出了口。意识到这话不妥时,他忙要下跪,却被晏辰拉住。
“你说得没错。她对我那么好,我还这么卑鄙。可是,呼延煊,你又为什么跟着我呢?难不成你是无条件地对我忠心吗?你求的是有一日我做了狼王,你呼延煊不用再看呼延家的脸色,你的阿娘不用因为是汉人而被欺负,呼延家可以由你说了算。对吗?”晏辰突然换了一张脸,阴冷而黑暗,字字诛心。
呼延煊没有回答,因为世子确实说中了他的心思。
“你有想求的,所以对我忠诚。我也有想求。我想她这辈子陪着我,出则替我征战沙场,入则为我生儿育女,我木苏和这辈子只要她一个女人。呼延煊,你在埋羊谷与她交过手,她那时候十五岁,却能从一个死局里杀出一条血路来,这样一个女人,我若是没有遇见,也就罢了。既然遇见了,她又喜欢我,我若是不能带她走,那才是此生最大的遗憾。”
第44章 、诛心
百里子苓忙了起来,青州要重新布防,清点兵力,一大堆的事都得她一个人做。好在是政务这一块由桑吉与刘传书对接,完了之后桑吉口头报告重点,倒替他省了不少的事。
桑吉这两日也是忙得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有。审了两夜,把那犯人弄得筋疲力尽,他自己也快扛不住了,但却没能审出半个字来。桑吉着急要赶回上都,所以后续的事只能交给百里子苓处理。
这天早晨,天空飞起了雪花,百里子苓一直把桑吉送到东门外。
“子渊,山高路远,一路小心。”百里子苓确有几分不舍。与桑吉共事两年,从未分开过。他们是同袍,是生死兄弟,更是最好的搭档。有桑吉在,很多事,都不用百里子苓操心。桑吉这一走,北楼关、青州她得两头兼顾。
“将军,我会很快回来的。”桑吉看了一眼这漫天的雪花,落在他们头上,连眉毛都一起变白了。“倒是青州那边,”他叹了口气,接着道:“不曾想,韩将军离开北楼关之后并未回西北提督府,而是直接接管了青州的军务。我这两天在想,皇上把青州给了你,是不是与周大人有关?”
桑吉有几分担忧,而这份担忧是为了百里子苓。
周深此前几次上书皇上要求把北楼关划为西北提督府下,以并统一指挥调度,皇上没有准允。如今,韩祺刚接手青州的军务,青州就划给了北楼关将军,怎么想都觉得是那位周大人算计好的。韩祺是个人物,但也因为是个人物,桑吉更担心在关键的时候百里子苓被这位韩将军给坑了。
不过,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所以他也不便说与百里子苓听。百里子苓与韩祺相处得不错,他现在就算是说了,恐怕百里子苓也未必听得进去。
“周大人对我有那么感兴趣吗?想要这北楼关?还是想要我手中的兵权?二公子且放心,我的东西我一定会看好的。”
若是从前,百里子苓还真不在意这个。但是,自从柳菘蓝说了那件事之后,兵权对于她来说,就万分重要,她不会轻意丢掉兵权的。
“将军保重。”桑吉一拱手,翻身上马。
目送着桑吉离去,百里子苓嘴里喃喃了两句:别日何易会日难,山川悠悠路漫漫。这桑二公子一去,恐怕再也不会回北楼关了。
“将军,怎么啦?”易风站在边上,见百里子苓有点落寞。
“没什么。易风,你的年纪也不小了,以后军队操练以及北楼关的防务,便由你来的监管。你可是我从百里家带出来的人,不许给老子丢人。”
易风突然被委以重任,有点受宠若惊,连连称是。
其实,易风这个时候还不太明白,百里子苓突然委以重任,是因为现在的北楼关她没有可信任之人了。
桑吉回京,百里子苓便接手了审讯一事。她不擅长审讯人,犯人落在她手里,大抵就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弄死。她可没有多余的粮食养着这个人,毕竟他不像南颇那样有价值。再说了,留着这样一个人,还可能夜长梦多。但是,这个人的落网实在有点蹊跷,所以她决定把这人再关几天,等她处理好青州的军务,再来理会。
这夜,百里子苓回到将军府已经很晚了。一身的疲惫,倒在床上便不想再动弹。
“将军,泡个脚再睡吧!”端了一盆热水进来的是晏辰,这让百里子苓有点意外。她才想起来,易风这几日都在忙碌,几乎就没怎么回来,这时候能给他端盆热水进来的只能是她的狼崽子。
“还没睡?”百里子苓坐起身来。
“将军没回来,我哪里睡得着。”晏辰一边应着,一边蹲下身子,帮百里子苓脱靴子。百里子苓忙抓住他的手,“我自己来。”
她把晏辰拉到旁边坐下,自己则脱了靴子泡脚。水很热,冒出的热气在屋子里挥散,她半闭着眼,脑子里想着青州的军务。韩祺很上心,接管青州之后把整个长城一线都巡察了一遍,又核对了花名册,以求人、册相对应,并且整顿青州的军务,操练士兵。一系列雷厉风行的动作,让整个青州的军务无可挑剔。
但是,即便这样,她还是得亲自过一遍。所以,这两日一直沿长城一线巡察,有破败的长城作下标记,待来年雪化,便要派人赶紧修缮。这两日,不是一直在马背上,就是一直在雪地里行走,浑身上下,冻得跟个冰块似的。这会儿脚放进热水里,她倒不觉水烫,只觉得脚又痒又疼,像有很多蚂蚁在脚上叮咬。
“将军。”
“嗯?”百里子苓皱了皱眉,睁开眼来看他。
“将军这几日都在外面忙,我在家也无事可做。要不,明日将军带我一起去?”
百里子苓思量了片刻,他终究不是小媳妇,也不能一直把人关在家里。他来北楼关两个月了,带他出去走一走,也没什么不行。
“外边天冷,你这身子骨,受得了吗?”百里子苓伸手捏了捏他的手臂,意外的有力。
“将军,我这身子骨没事。虽说不能替将军上战场,但还不至于出个门就被风刮跑了。”晏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随及按住了百里子苓的手。“将军,你就带我去嘛,我保证乖乖地,不给将军添麻烦。”
晏辰那张漂亮的脸在烛火摇曳之下或明或暗,好看是好看,就是让人觉得有点不真实。百里子苓捏了捏他的脸,“行吧,你明日多穿点,别冻着。”
晏辰很开心,而百里子苓看到他的笑脸也觉得身子没那么乏了。
天将明时,有士兵来报南颇那边出了点状况,百里子苓披了衣服急急忙忙就出了门。晏辰听得动静,也跟着起来,一路追了去。
这几日天寒,南颇住的那牢房本就阴冷、潮湿,长时间住在里边,身子受了寒,加上天气又冷,身子也就扛不住了。百里子苓赶到的时候,南颇裹在被子里,全身发抖,嘴唇泛白,像是病入膏肓的模样。
“南先生怕是多年没有经历过这西北的冬天了吧?”百里子苓站在边上,冷眼看着南颇。
“将军何必……何必在这种时候……拿话戳我的心……我倒是愿意,愿意待在这西北……是你们那狗皇帝毁了我的家……”南颇这时候脑子还算清醒,只是说起话来牙齿有点打架。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们当年那些事,我并不清楚。更何况,先皇已经不在,而你,揪结敌国势力攻打南陈,可曾想过,这又会毁了多少人的家。你们家是做买卖的,你来算一算这笔账,被你毁的那些战死士兵的家,又要如何跟你清算呢?”
南颇冷笑了一声,“将军,你就没想……想过,埋羊谷……一战,不过是皇帝想削弱你们……百里家的势力……权倾朝野的百里家,手握南陈半数兵力,哪个皇帝不怕……”
百里子苓心头一颤,她知道这是南颇的诛心之说,是离间之计。即便是这人病入膏肓了,但仍旧处处设坑,等着她头脑一热就往下跳。
“南先生,你都这副模样了,还是少费点心神,没准儿能活着见到你的小女儿。”
“你……你找到人了?”南颇突然想坐起来,但身子乏力,他只是抬了抬头,身子却跟绑了石头一样沉。
“将军,沈医官来了。”外面有士兵来报。
“让他进来。”百里子苓道。
“将军,还有……晏公子也在外面。”士兵又道。
“知道了。”
百里子苓转身出了牢房,却听得南颇又道:“将军,我那女儿现在怎么样?她在哪里?”百里子苓没有理会,只留下南颇在她身后撕心裂肺的叫喊。
老沈头迎面走来,看样子,这是还未睡醒,惺忪的眼睛带着一股倦意,看到百里子苓也就点个头,打着哈欠进了牢房。
天已经亮了,晏辰站在晨曦之中,低头拨弄着腰带。
“你来干什么?”百里子苓走到他身边。
“我看你急急忙忙出去,怕是有什么大事。现在桑副将不在,陈校尉也回去探亲了,易风又忙军务,你身边也没个人。万一有什么事,我还能给你出出主意。”
百里子苓吐了口气,笑道:“我堂堂一个将军,就这么没人了,需要你给我出主意?”
“我……我就是想替将军分担一点……”他低下了头,像是做错事的模样,但又带着几分委屈与真诚。
“哦?这是想给我当军师啊?那你说说,如果这个时候雄鹰部来攻打北楼关,你要如何御敌呀?”百里子苓一边说一边往回走,晏辰立马跟了上来。
“将军,如今是冬天,雄鹰部不会选择这个时候攻打南陈。关外大雪茫茫,并不利于行军。加之,行军打仗,粮草先行。如今的雄鹰部是一年里最难熬的时候,草原上的牧草被大雪覆盖,没有充足的粮草喂给战马,游牧民族的快速作战也就失去了优势。天气这么寒冷,士兵受伤、冻伤无法避免。一旦受伤或是冻伤,很可能连命都会丢掉。这还不谈他们的士兵有没有军粮的问题。更何况,这个时候打下北楼关,想要一路东进,也讨不到便宜。我听说,如今的青州是由韩祺将军驻守。韩将军武艺高强,他带的兵皆训练有素,可以想见,战斗力也一定不差。就算是青州无险可守,与雄鹰部打上一场硬仗,韩将军也未必会输……当然,这都是后话。有将军在,北楼关哪能让雄鹰部踏足一步。”
说到最后,晏辰还不忘拍一下百里子苓的马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