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南先生,我百里家一门忠烈,你却劝我反。看样子,你不是与南陈有仇,你是与我百里家有仇啊!”
“将军,这人啦,没有被逼到那个份上,当然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当初,我南家被抄的时候,我也挺认命的。可是,当我身边的人一个个都丢了命,我便会觉得,与其被人在头上拉屎撒尿,还不如放手一搏,或许会有一丝生机。当然,我南颇是输了。不过,我不难过。生死,输赢,我尽力了,剩下的是老天爷的事。可是,将军,你若是有冤屈,你尽力了吗?”
南颇这话直击百里子苓的内心。是的,自从柳菘蓝说过那件事之后,她很难无动于衷。
“看样子,将军也不是完全没有怀疑呀!”南颇看着百里子苓的反应,又凑到她耳边低语了一句。
百里子苓总算是明白这个人有多厉害,他能看穿人心,也能用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戳中你的心窝子,让你无法反驳,也让你无法不多想。
南颇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站在了牢门外的俏俊后生,他突然想了起来,他是在雄鹰部见过这个人。他的嘴角泛起一丝了然,与站在门外的晏辰目光相交时,仿佛有了一场无声的交谈。
第55章 、挖坑
从牢房出来,二人并肩行走在月色下的北楼关。
夜色苍凉,北风呼啸,风雪即将来临的预警,天也格外地冷。
百里子苓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突然有点想念上都。她在上都生活的时间不长,但上都城里有她的母亲和二哥,三年不见,她确实也想回去看看。另外,她让陈庭办的事,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想到这些,百里子苓的心情便有点沉重。
“将军是忧心家事,还是国事?”晏辰侧头问道。
“国事是皇上忧心的。我只是,有点想我母亲了,还有二哥。”
“将军跟二哥的感情很好吧?”
“若是论感情,自然还是跟大哥更好。大哥年长我十几岁,打我记事起总是百般宠着。父亲一生戎马,对子女们难免严苛一些,大哥总是心疼我,但凡我惹了事受罚,都是他替我求情,陪着我一起受罚,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都是先想着我。二哥嘛,就冷淡多了。倒不是感情不好,就是不能像大哥那样亲近,好像总隔着什么。若是大哥现在还活着……”说到这里,百里子苓停下了脚步,突然回头问道:“知道埋羊谷吗?”
“将军是指五年前南陈与燕云在埋羊谷的那场大战吗?”
百里子苓点了点头。
“听人说过。将军一路奔袭,杀入埋羊谷救父兄于危难,也救南陈军队于危难。我记得,当时还有一首关于埋羊谷的儿歌。埋羊谷,埋羊谷,吃了人,又啃骨。南陈儿郎走进去,通通埋了骨。那一战,南陈损兵折将,元气大伤。但是,将军也因此一战成名。那个时候,听他们说起将军的故事,只觉得将军乃神人矣!”
“这世间哪有什么神人,只不过是有拼了命想救的人罢了。”
百里子苓想起那夜得到消息,他的父兄及南陈大军陷入埋羊谷重围,而她当时手中只有几百人,想要救出一支上万人的军队来,那无异于天方夜谭。但因为那是他的父亲跟兄长,所以,只能不管不顾,疯了似的冲进去,一顿乱砍乱杀。所谓的一战成名,只不过是匹夫之勇而已,全无计谋可言。
提起了埋羊谷,百里子苓的心便有些疼。想到刚刚南颇的话,反了?她百里子苓这辈子,也会有反了的一天吗?这个答案其实不一定。就像南颇说的,没有被逼到那个份上的时候,其实是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的。当然,那是最坏的结果。
“认识刚才那个人吗?”百里子苓叹了口气,话锋突然一转。
“在雄鹰部的时候见过,他是西陀三皇子的老师,也是谋臣。不过,这个人是南陈人,关于他的事,我也知道一些。将军留着他没有杀,应该是另有他用吧?”
“是个人才,如果不能为南陈所用,那留给别的国家,就是南陈的祸端。木苏和,如果你做了狼王,是不是也想得到他那样的人?”
百里子苓这话转得有点急,前一秒还是心平气和,下一秒感觉就要剑拔弩张。
“将军不必试探我。将军难道觉得,我到现在都还没有走,是因为想把那位南先生一起带走吗?”
百里子苓确实是这样想过,不过晏辰这样问了,她自然是不能承认的。
“那位南先生或许真的是个人才,但要驾驭那样一个人,也不一件容易的事。驾驭得了,或许真能成就一般霸业;若是驾驭不了,可能就被他牵着鼻子走了。他对南陈有恨,若是被他牵着鼻子走了,恐怕就只剩下对南陈的战争了。战争这东西,没什么好与不好。我们燕云人常说以战养战,为的是得到更多的土地和牧场。如果燕云人也像南陈人一样从事生产,或许就不会有以战养战这种说法。毕竟,打仗都是要死人的。”
两个人边走边说,夜色也就越来越浓。
几天之后,陈庭回到了北楼关。
这时候,北楼关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关楼上刚刚清扫下来的积雪装了好几车。
陈庭把上都的情况一一说给百里子苓听,只是她越听着,神色也就越发凝重。
“郡王让我尽快回来,我也怕给将军找麻烦。所以,那天离开了‘宜修楼’我便直接回家收拾了东西往回赶。”陈庭说到这里,算是歇了口气。
“你的意思是说,在你们准备对晏夫人那两位兄弟动手的时候,有人提前帮你们做了这件事?”
“是啊!郡王的意思是,除了咱们,应该还有人盯着‘隆兴记’,只是不知道这后边的人是敌是友。”陈庭道。
百里子苓这个时候能想到的只有晏辰。‘隆兴记’只不过是上都城里一个商铺,就算是掌柜和少爷都遇难了,有人想打‘隆兴记’的主意,但直接把人弄死这种事,那可不像是普通人能做的手段。按陈庭的话说,做得干净,而且如果他不是下到山崖下仔细查看,根本不会发现车轮毂被人动了手脚。心思如此之细,就是不想被人发现,不想被任何怀疑到。
“对了,将军,郡王还说,你很快就要回上都了。”陈庭又道。
回上都?
百里子苓心头突然颤了一下。
“郡王为何这么说?”百里子苓忙问。
“这个郡王倒是没有说。不过,郡王消息灵通,没准是从宫里得了什么消息。如今朝堂上也是乱糟糟的,听说很快就查要户部的账,然后追讨大臣们的欠款。这件事是桑副将提出来的,可能最后的差事也会落在他的头上。至于将军你托郡王的另一件事,他说等你回了上都,他亲自跟你谈。”
陈庭一番话,让百里子苓又多了很多念头。桑吉提出要查户部的账,还要追讨大臣们的欠款,这种吃力不讨好,还到处得罪人的事,皇上是不会让桑吉来做的,而且桑大人也不会让儿子淌这趟浑水。而扶风郡王说她马上要回上都,她把前面的事联系在一起,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遭了!
百里子苓心下一惊,觉得这倒霉活儿很可能落在她的头上。
此时,上都的朝堂之上,大臣们正在议事。大臣欠款,以至户部成了无米之炊,动摇了国本,自然是亟待解决的问题。大部分朝臣都有借款,这种时候,要嘛闷不作声,要嘛就顾左右而言他。总之一句话,户部查不查账他们不管,但要他们还钱,那就是不行。
皇帝看着朝臣们吵吵嚷嚷,有些头疼,只得罢了朝回了后宫。
桑尚书刚从朝堂出来,皇上身边的内官便来把他给请走,说是皇上找他说话。桑尚书知道,定是为了这几日都吵闹不休的事。所以,一进御书房,桑尚书立马跪在了御前。
“皇上恕罪,都是我那小儿不懂事,给皇上惹了这么大的祸事。”
“桑爱卿,起来说话。”皇上长吁了一口气,而跪在地上的桑尚书并未敢起来,把头低得不能再低。“户部的事,若是好解决,也就不会拖到现在。子渊既然捅破了这层窗户纸,那也是该解决的时候了。总不能,偌大的一个南陈,连给公主出嫁的嫁妆都办不起,那才真真是让人笑话。”
“皇上圣明!”桑尚书立马应道。
“起来吧!”皇上道。
桑尚书这才敢站起身来,静静地站到一边。
“既然是要解决户部的事,桑爱卿有合适的人选吗?”
桑尚书知道要问这事,所以来时的路上已经把有能力和资力做这件事的人都捋了一遍,还真没两个人。有能力,也有资力,但这样少数几个人还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是由他的人来做这件费力不讨好的事,那无意于他得罪了半个官场。这样的事,他可不能干。可是,这件事又是他儿子捅出来的,如果真的找不出人来干,搞不好皇上骑虎难下的时候,这件差事真会落在桑吉头上,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得把这个人找出来,并且要能说服皇上用这个人。至于这个人能不能干成这件事,他倒没那么关心。
“皇上,我这几日也细想了想,在京城的官员无论大小,大都跟户部有借款,若是选一个京官来办这件差事,恐怕有些碍于情面,反倒不能办好皇上的差事。我建议,从外地调一名有能力也有资力的官员回京,专事户部欠款的追讨。”桑尚书道。
“这么说,你是有人选了?”皇上又问。
“臣倒是有一人选。不过,就怕皇上不允。”桑尚书来了个以退为进。
“桑爱卿,如今国库空虚,紧要的是把钱都追回来。你是吏部尚书,对官员的考核心中有数,既是能让你推荐的人,相信他也有这个能力,但说无妨。”
桑尚书听了这话,这才道:“皇上可调百里将军回京,专事对户部欠款的追讨。”
“百里子苓?”皇上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她一个武将,让她带兵打仗,镇守边关自是没有问题。你让她回来追欠款,朕怕到时候钱没追回来,这朝堂上一半的官员都被她吓破了胆。”
“皇上,百里将军虽是武将,但既然对付狡猾的燕云人都有办法,追讨欠款应该不在话下。再说了,咱们南陈的官员也没有那燕云贼寇,如此不讲理。如果皇上还不放心,那可以给将军配一个助手。监察御史吴祥,对皇上忠心耿耿,办事又细致妥帖,有他辅助百里将军追讨欠款,那就肯定没问题了。”
桑尚书这一说,皇上倒是有点动心思。不过,百里子苓毕竟镇守着西北的门户,要换人,皇上自然要好好考虑一番的。
第56章 、提醒
这天黄昏,桑吉等在兵部外边。晚来的风,吹得远处的旌旗迎风招展。桑吉看着那旌旗,稍稍有点走神。这时候,百里策正好从里边出来,见桑吉在外面等着,犹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子渊可是等人?”
桑吉回头见是百里子策,立马施了一礼。
“二哥,那日相约,子渊临时有事,没能如约而至,还请二哥见谅。”
“子渊客气了。怎么,今日来,是有事吗?”
百里策那日在聚贤楼没有等到桑吉,临要走的时候,桑吉的家仆急急慌慌赶过来,说是他家二爷有事脱不开身,为此还连连给百里策赔了不是。
这几日,朝堂上一直很热闹,因为桑吉那日点的一把火,百官们都急着想把那火给扑灭,但却发现,那把火越烧越旺。不过,皇上如今两难,户部的事已经成了不得不办,毕竟没有钱了,皇帝总不能砸锅卖铁。
桑吉这几天却没有上朝,可能是桑尚书没让,又或是得了皇上特许。总之,放火的人躲起来,被火烧着的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二哥,这里说话不便,若无事,可否移步别处?”
百里策回身瞧了一眼,兵部正好有同僚出来,这里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便点了点头。
聚贤楼,雅致的房间里酒菜皆已上齐。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每一道菜都堪称招牌。不过,这二人坐在一起,倒也不是为了吃,所以眼前这些美味,于他们来说,就是个点缀。
“子渊,这一杯算是二哥替你接风、洗尘。”百里策把酒杯端起来,脸上带着谦和的微笑。其实,百里策不像是个武将,就像如今的桑吉不像是个文官。
“子渊谢二哥!”
桑吉一仰头,便把那杯酒下了肚。百里策也笑着把酒饮尽。
“子渊啦,当初你去北楼关的时候,我还真怕我们家那丫头欺负你。她呀,野惯了,父亲和大哥走了之后,也无人管,我也是鞭长莫及,所以性子野,脾气也臭,有时候说话也没个轻重。所以,这一杯,”百里策替桑吉再次斟满酒,又给自己倒上,端起酒杯的时候,还有几分感慨。“这一杯,算是给我们家丫头赔罪的。”
“二哥哪里话。我与将军肝胆相照,是战场上杀出来的生死兄弟,哪有赔罪这一说。老实讲,我很庆幸自己去了北楼关,两年戎马,将军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昨夜睡不着的时候,我还在想。若是在北楼关,便可邀上将军去校场上打上一场,来个酣畅淋漓。又或是跟将军站在关楼上,各自泡上一杯不太好喝的茶,就着月朗星稀的夜空,说一说上都城里的旧事。”桑吉说完这话,把那杯中酒全都饮下。只是,放下杯子的时候,眼里闪过些许落寞。
百里策有点意外,在他印象中的桑吉不是这个样子的。
自桑吉去了北楼关,百里策连家书都很少写给百里子苓,除非有必要的事。一方面是避嫌,毕竟他在兵部任职,而妹妹镇守边关。二是他知道,桑吉虽然年纪不大,但早早就在御前行走,心思缜密,而他的妹妹大大咧咧惯了,跟这样一个人相处,自然是要吃亏的。他不愿意让桑吉多想,毕竟,桑吉想多了,皇上也就会想多了。这对妹妹或者是百里家,都不好。
但是,他没有想到桑吉会说这样的话。那样坦率,那样真诚。也难怪,妹妹在给他的信中曾经说过,桑吉是值得她把后背交付的人,看来所言不虚。
“子渊啦,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几分感慨。想当初,桑大人与父亲替你和子苓议过亲事。那时候,子苓还小,父亲也确实舍不得,想多留她在身边几年,而你那时候已到了成亲的年纪。父亲也是怕耽误了你,所以没有应承。要是知道后来你们会一起镇守北楼关,还相处得这么融洽,那时候就该应下这门亲事。哎,”百里策叹了一口气,“也是我们家子苓没有福气,你看,到现在都还……”
百里策突然提及旧事,桑吉心头有点虚。当初,他可是打死也不同意与百里子苓的亲事,在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也幸好是百里家的人不知道。不知道,即便是人家不知道他当时的心思,他自己心里总归是有点过不去。
“二哥,是我没福气。将军少年英雄,自然是值得更好的良人。”
“有没有更好的人,我是不知道。不过,母亲倒是为此事操了不少心。嗨,瞧我,这一说起来就扯远了。对了,听拙荆说,岳父与桑大人把你们的婚期定在腊月,二哥提前给子渊道喜了。”
百里策又倒了第三杯酒。
桑吉连连道谢,又满饮下此杯。
“二哥,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桑吉虽然这样说,但百里策觉得,桑吉恐怕就是为了说这件事,才专程在户部外面等他的。于是,点了点头道:“子渊有话不妨直说。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不用见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