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吉离京两年,对吴安国的所作所为也不甚清楚,所以回来这后便让人查了一下,居然发现一个七品小官在上都城外有一大片庄子,而且在上京城里还有几处铺子,都是极好的位置,论起来可值不少银子。
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官确实不大,但权大。有了权,自然也就有了银子。而他回来之后还发现,在他离京的这两年,吴安国似乎颇得皇上信任。别看他品级不高,但那些三四品的官也对这么个七品监察御史客气得很。
桑吉急匆匆出了宫,等在马车旁边的庞烨立马迎了上来。
“二爷,夫人让你下朝后回家一趟,说有要事相商。”
“可知是什么事吗?”
“这个夫人倒是没说。不过,”庞烨有点犹豫,但还是接着说道:“我听府里的丫头说,好像跟少夫人有关。”
“大嫂?”
桑吉有点意外,一下子想到那晚他在荷塘边看到的事,立马钻进车里,让庞烨把车驾得快些。
尚书府。
桑吉回去之后,才听说母亲把大嫂叫去了祠堂,至于里边什么情况,下人们不敢靠近,所以不得而知。待桑吉在祠堂外敲了敲门,又连唤了几声母亲,那门才从里边打开。
桑夫人身边跟着一位老仆,那是桑夫人的陪嫁丫头,在桑府已有多年,就连桑吉也是她带大的。而跪在地上的便是他的大嫂,低着头,看不到面容,但头发已有些零乱。桑夫人站在一旁,气得脸色铁青。
“母亲,这是为何?”
“家门不幸啊!”桑夫人一开口,便先哭了起来。老仆见夫人哭得厉害,便把桑吉叫到一边道:“二爷,这事夫人着实难难办,也不敢跟老爷讲,所以才先请了你回来。”
老仆大概说了一下情况,原来是他的大嫂夜里偷偷祭祀什么人,被人发现了,所以才一大早被抓进了祠堂。
“大嫂,若是想祭祀你的家人,你大可跟母亲说一声,就算不能在府里,去寺庙里捐些香火钱,立个牌位,那也不是不可,为何要在府中偷偷祭祀?”桑吉觉得这其中还有猫腻,而老仆也没有跟他说实话。如果只是因为祭祀某人,他的母亲不至于发那么大火。
“她自然是没那个脸。”桑夫人插了一句,然后走到那女人跟前,指着她问道:“在我桑府里祭祀你的相好,我到底把我家桐儿置于何地?你是他的未亡人,那跟我桐儿算什么?你可是我桑家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进门的,你不要脸,我桑家还要脸!”
桑夫人劈头盖脸就骂了起来,桑吉听了这话,算是明白过来。
他一直觉得大嫂嫁进门之后便郁郁寡欢,就算是他大哥百般疼爱,仍旧难得见到大嫂笑脸,原来,人家早就有了心爱之人。他的大嫂本是小门小户,父亲也不过是个小官,能把女儿嫁进桑家,自然是欢喜,毕竟攀上了高枝。但显然,他的大嫂并不那样想。这中间有没有他大哥的巧取豪夺,他不敢说,但人家得罪不起他们桑家,这是肯定的。
“母亲,可否让我跟大嫂单独说说?”桑吉道。
“吉儿,跟她没什么可说的。我的意思是,让她老子来,把人给领回去。省得以后,干出更多让桑家丢人的事来。”
“母亲,那怎么行。大哥做官在外,你要就这样打发了大嫂,那大哥知道了还不得跟你闹。再说了,你就这样打发她回去,那不也是丢了大哥的脸面吗?”
桑夫人想了想,觉得也是。他们这样的人家,脸面可比什么都重要,只得带着老仆出去,留下桑吉与儿媳妇在这祠堂里。
“大嫂,我就问一句,他的死,跟我们家有关系吗?”桑吉蹲下身来。
一直跪在地上没有抬头的女人,这下总算是有了反应。她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向桑吉,脸上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二叔,你们桑家位高权重,我们得罪不起。你大哥看上了我,我不嫁都不行。可是,他有什么错呢?”
这个柔弱女人的一句话,让桑吉如鲠在喉。
第62章 、同行
桑吉从祠堂里出来便唤来了大嫂的丫头,又叮嘱丫头好生照料大嫂,这才匆匆忙忙往桑夫人院里去。
桑夫人有些着急,来回在屋子里走动,老仆在一边劝着,“夫人,别担心,二爷能干,定能把这事给处理好。”
“我当初就说了,不能要这个女人进门,可老爷心疼桐儿,哎……”桑夫人叹了口气,一回头,正好看到桑吉已经进了院里,忙迎了上去,“吉儿,不管那个女人如何花言巧语,可不能心软。她如今做出这等事来,就没考虑过你大哥,这个女人不能留啊。我刚才想了想,天黑之后让人把她送到乡下的庄子去,就说是身子不好,去乡下静养,反正你大哥也不在家,不会有人多想。”
“母亲,我有话想问你。”
桑吉一下子拉住了桑夫人的手,然后扶了她到椅子上坐下,又回头看了一眼那老仆,老仆很懂事,立马退出去,并且关上了门。
“母亲,大哥当初看上大嫂,可知大嫂早有婚约?”桑吉蹲在桑夫人身边,仰着头问道。
“这……”桑夫人有点为难。
“母亲,事已至此,你还不肯告诉我吗?”
桑吉的大哥桑桐结婚的时候,桑吉还小,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他只知道大哥看上了一位姑娘,后来便求了父亲去那姑娘家提亲,再后来,那姑娘就成了他的大嫂。这一晃,十来年过去了。
“哎,这事说来话长。”桑夫人叹了口气。
“当年,桐儿高中进士,少年得志,多少名门世家的小姐都想跟咱们家结亲。可是,桐儿在一次花灯会上看上了她,就跟着了魔似的,非要让家里去提亲。老爷看不上那样的小门小户,更何况,那边早就订过亲了,老爷自然不会应允。可是后来,桐儿突然生了场大病,就连宫里的太医也束手无策,说是时日不多了。眼看着他一日消瘦一日,我与老爷皆不忍心。心想着,若是桐儿真要那样去了,好歹得成全他最后的心愿,老爷这才去那边提了亲。
可是,人家说一家姑娘没有许两家的道理,而且沈家才下了聘了,不日就要成婚。老爷也是心疼桐儿,也就不管不顾了,硬是逼着那边退了亲。当时,我们是看着桐儿的身子骨不行,所以婚礼也是一切从简,想着好歹得让桐儿还活着的时候,顺了心。
说也奇怪,她嫁进来之后,没出半月,你大哥的病突然好了起来,之后还彻底康复了。因为这个,我跟老爷其实挺感激她的,觉得是她进门冲了喜,把桐儿的病也给冲走了。所以,这些年,就算是她给桐儿脸色看,我跟老爷也当没看见,毕竟是他们夫妻间的事,觉得日子久了,自然也就好了。哪知道,还会出这等事。”
桑夫人一口气说完过往,又抓住桑吉的手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嫁进咱们家十年了,如今亦无所出。就算是把她给打发了,她娘家也不敢有任何话说。只是你大哥……”
“母亲,父亲逼着大嫂娘家那边退了亲,那跟她订亲的那人后来怎么死的?”桑吉没让母亲带跑偏,又把重点给抓了回来。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也是前些日子才听说,那沈家大少爷犯了事,死在了大牢里。也不知道哪个嘴贱的把这话说给了她听,竟然敢在我们府里给那个男人烧纸祭拜。我桑家这些年待她不薄,桐儿更是把她放手心里捧着,十年无所出,桐儿都没说过要纳个妾,就这么宠着她,你瞧她干的那些事……”
从母亲这里似乎打听不到更多的情况,而刚才在祠堂里,他的大嫂也就那么一句话,便让他无颜再问下去。
“母亲,这事先别让父亲知道。我已让丫头陪大嫂回房休息了,这些天,让人看着吧,先别让她出门。等我把事情弄清楚了,再与父亲说去。”
“好吧。你马上也要成亲了,这个当口,不能出什么岔子。你一向做事周到,且等你的婚事办完了,再说她的事,反正人在家里,也跑不了。”
桑夫人这会儿静下心来才想到,自己的二儿子即将与李家千金成亲。如果这时候家里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让李家有了什么想法,着实也不妥。
桑吉安抚好了母亲,又与庞烨低语了几句。他得查清楚当年的事,既不能凭大嫂的一句话,也不能直接去问他的父亲,只能是他自己私下查。
当年大哥桑桐确实生过重病,那时他还在山上跟师父学武艺,而家里派人通知他回去的时候,其实已经是他大哥的婚礼了。对于那段过往,他确实不知道,更不知道这背后还有那么多事。
桑吉觉得有点头疼。家里的事,朝廷的事,还有他自己的事,好像从北楼关回来,就陷入了漩涡里。
而此时,木苏和一行人与柳菘蓝的队伍一前一后地行径在官道上,而他们的目的地都是京城。
“公子,柳掌柜一直跟在咱们后边,您看,要不要甩掉他们?”呼延煊回头看了一眼,这才问道。
“不必。有他们同行,没准儿路上还能有个帮手。你看那壮汉,昨晚三个人皆不是他的对手,就算是你呼延将军,恐怕与那壮汉交手,也不一定能赢。更何况,我们此去京城,还不知道有多少麻烦,若能结实柳掌柜,也算是个机缘,没准在京城也能多条路。”
“可是,我听说那女人心眼颇多,我是怕……”呼延煊担心道。
“怕她吃了我?还是怕她吃了你?”木苏和打趣道。
“公子说笑了。”
木苏和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柳菘蓝的马车,然后拉住了缰绳。待柳菘蓝的马车跟上来,他才打了马跟在马车边,道:“漂亮姐姐是去京城吗?”
柳菘蓝撩起帘子,看了木苏和一眼,笑道:“小公子也去京城?”
“是啊,我还是第一次去上都城。听说,上都城热闹又繁华,还有不少新奇的玩艺。我呀,早就想去瞧瞧了,可是家里不让,说是外面不安全。我这一回还是偷跑出来的,若是让家里给抓回去了,那就可惜了。”
木苏和这说谎不打草稿的本事,那也真是与生俱来,就连最后脸上带着的那点遗憾,也会让人忍不住心疼两下。
“小公子,放心吧,你家人真要来抓你回去,我负责帮你打走。不过,到时候,你可别心疼哦!”
“那我就先谢过漂亮姐姐了。”木苏和双手抱拳,回以一脸纯真。
呼延煊在旁边看着,虽然面无表情,可是心里是真真佩服。
这要论哄女人,他们家世子若说是第二,还真没人敢说第一。
在雄鹰部的时候如此,在北楼关的时候也如此,就连路上偶然遇见的这位柳掌柜,也能让他给哄得恰到好处。这种本事,他呼延煊可是一辈子都学不来。
“姐姐,若是不嫌我烦,可否与我说说上都城都有哪些好玩的,好吃的,待我进了京,也不走弯路才是。”木苏和又说上了,完全不顾呼延煊那诧异的眼神。
“小公子,你先跟我说说,你叫什么?”柳菘蓝走南闯北,阅人无数。可是,她却没把这小子看透,心头一直犯嘀咕。他也不过十七,长得也好看,还一脸纯真,可是怎么就是觉得那些纯真的笑容背后还有些别的呢?
想一想昨晚,驿站里打成那人,还死了人。而这位小公子居然没有一丝慌乱,而且意外地嘴甜,这可不像是被家里保护起来的乖宝宝。可是,如果那些纯真都是装的,那这人的演技也实在太好。
“我复姓百里,单名一个和字,姐姐叫什么呀?哦,对了,母亲教导过,不能随便问姑娘的芳名,那我且唤你姐姐便是。”
柳菘蓝听了前面一句,本是想把名字说与他,但这后面一句出来,想着倒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不由得一笑,“看样子,咱们的百里公子还是个乖宝宝了。”
“姐姐,我已经十七了,是可以娶亲的年纪了。”他一脸骄傲,十足的孩子模样。
“那你跟姐姐说说,要给你三媒六聘的那位姑娘长什么样子?”
“她呀,”木苏和的脑海里闪过百里子苓的脸,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幅度,柳菘蓝见他那模样,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起来,“她很厉害,而且对我很好,特别好。”
“特别好,是多好呀?”柳菘蓝故意学着他的口气问道。
“哎呀,姐姐,你讨厌,取笑人家。”木苏和害羞又撒娇的模样,让柳菘蓝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他就是个温室里长大的花朵,被家人保护得很好,就连出门也有身手了得的人跟着,所以昨晚那种事,他根本不惧怕。柳菘蓝似乎觉得给自己心中的疑问找到了答案,再看这张脸时,她的笑容也就真诚多了。
两个人一路上就这样说说笑笑,原本很枯燥的行程似乎也变得轻松又有趣多了。
只是呼延煊在心头默默地念叨道:世子,你这胆子到底谁给的?在雄鹰部敢撩萧宗元的妹妹,在北楼关撩百里将军,而今路上偶遇大名鼎鼎的柳掌柜,你也敢撩?这三个女人,哪一个不厉害?就算想死,也不能那么着急吧!
第63章 、各怀心思
这天黄昏,细雨如织,天空也变得异常阴暗。木苏和与柳菘蓝一行人原计划是到下一个集镇安置休息。但因为下雨,路上湿滑,也就耽误了脚程。
眼看着天就黑了下来,风吹雨淋,人困马乏,着实不宜再赶路。附近没有村落,亦不见人家,想寻个落脚之处都有些困难。
“掌拒的,周围连个破庙都没有,恐怕只得连夜赶到集镇,才能投宿了。”壮汉去前面打探了一圈,回来时脸上分不清到底是汗水还是雨水,反正是湿透了。
“百里公子,你看呢?”柳菘蓝回头问木苏和。因为下雨,柳菘蓝见木苏和身子单薄,但让他同乘一辆马车,怕他被雨给淋坏了。
“姐姐做主便是。”
柳菘蓝一笑,路上多了这么个知情知趣的人,就算是赶一赶夜路,那又有何妨。于是,便对壮汉道:“那就快一点,争取在午夜前赶到。不然,咱们的小公子可要累坏了。”
柳菘蓝这一打趣,那壮汉先笑了起来,“小公子,我看你以后就跟着我们家掌柜吧。什么三媒六聘的姑娘,哪能有我们家掌柜的知冷知热。瞧,掌柜的多疼你。”
“我家公子年少,心思单纯,也不曾出过远门,更不懂得世间险恶。所以,谁对他好,便觉得谁是好人。但是,若有人想欺负我家公子,那得先问问我手中的刀。”
呼延煊觉得自己这话有点亏心,可是既然他们世子装了单纯可爱的小白兔,他就得扮那只大灰狼。不然,这戏还怎么唱下去。
“这位兄弟,我当你是哑巴呢,敢情会说话呀。我可是好心,咱们家掌柜的难得对谁这么好,你家小公子跟了我家掌柜的,那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想跟我动刀,那就试试看,难不成,我还怕了你。”壮汉也不示弱,话落之后还朝呼延煊怼了怼,颇有点挑衅的味道。
柳菘蓝没吱声,只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身边的木苏和,她倒是想看看,这个小公子会作何反应。
呼延煊也感觉到这壮汉有意激他,但木苏和没发声,他大约猜到了木苏和的意思。手中的刀一出鞘,他与壮汉二人便拉开了架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