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还在下着,密如牛毛。雨丝滑过亮晃晃的刀刃,在阴寒的天气里泛着极冷的光。
“老牧,别闹了,赶紧赶路吧。”
柳菘蓝见木苏和一直没有反应,反倒是一副看热闹的表情,到底是不能让这二人真的在路上打起来,这才出了声。她确实有跟老牧提过,让他试一试木苏和身边那人的身手。这不只是试呼延煊,也是试探木苏和。显然,这个试探没有她想要的结果。
“掌柜的,我们就是闹着玩,不真打。”那个叫老牧的壮汉裂开嘴笑道。
“你是闹着玩,那些人可没有闹着玩。”
呼延煊这话音刚落,老牧也听到了周围的动静。他们现在处在一片低矮的林丛里,虽然走的是官道,但这个时辰官道上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突然响起的动静无论是冲谁来的,自然都是来者不善。
“姐姐,小心了!”木苏和在刚刚就听到了动静,只是他无法判断那些人到底是冲他来的,还是冲柳菘蓝来的。但现在他们绑在一起,无论是冲谁来的,另一方都不能置身事外。
木苏和的话音刚落,那树丛中便跳出七八个人来,也不问青红皂白,提了刀就朝他们一行人杀来。这些人训练有素,身手也都不差。但是,木苏和很快就发现,这些人的功夫不是汉人的路子,虽然一个个手里拿的是汉人的兵器,身着打扮也是汉人的模样,但一动起手来,立马就露了马脚。
是莫车的人?
冲他来的?
木苏和现在只能这样想。他们除了想杀他,还想要那个东西。只是可惜呀,那东西他留给了百里子苓。一个落魄的雪狼部世子,身无常物,只有那东西算是如今最珍贵的,他便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留给了她。所以,今天就算是他真落在这些人手里,他们没有拿到东西,也不会杀了他。
柳菘蓝也看出来这些人不是汉人的路数。她常年在燕云与南陈之间走动,对于燕云人也算是很熟悉。这些人到底是冲她来的,还是冲身边这位来的,她现在不敢做判断。毕竟,她最近在燕云也有些动作,难免不会被人发现。
两人各怀心思,突然从车窗刺进来的刀,顿时切断了他二人的思绪。
柳菘蓝身子往后一仰,猛然抬腿往那车窗一踢,就听得一声惨叫,然后是从另一边车窗伸进来的手臂被一条腰带给缠得死死的,怕是那手臂已经断了,不然叫声不会那么惨痛。
“小公子,看不出啊,有些手段。”柳菘蓝笑道。
“让姐姐看笑话了,不过是些套牲口的伎俩,惭愧得很。”木苏和捡起刚才那只手臂掉落在马车里的刀,递给柳菘蓝,“姐姐拿着防身。”
“小公子有心了!不过,这玩艺儿我使不惯。”
柳菘蓝说着先跳出了马车,而马车之外,已然杀作一团。
细雨迷茫了天际,而暗下来的天色又笼罩起黑暗,杀戮像是一头猛兽,正在黑暗里肆无忌惮。
柳菘蓝身边除了那个老牧再无别人,而木苏和这边倒是占人数上的优势,只是除了呼延煊,另外两人的身手也就差多了。这不,战斗还没持续多久,一个身负重伤,一个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呼延煊把木苏和护在自己身后,而老牧也把柳菘蓝护在身后。在他们四人外围的杀手却把他们四人围在中间,而且步步紧逼过来。
“掌柜的,你可小心了,这些人可不是山贼。”老牧提醒了一句。
“放心吧,我若是这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也不敢四处乱走。”柳菘蓝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来,那剑薄如纸片,却锋利无比。木苏看了一眼,心想着她刚才的话,难怪说使不惯,这东西又轻又利,使起来不费力气,而且看她的架式,身手应该也不会太差。
“几位,一起上吧,省得再浪费时间。”老牧抹了一把胡子上的雨珠,咧着嘴,笑得特别魔鬼。
木苏和的目光扫过眼前这几人,他们都蒙着脸,与那夜在土地庙时的打扮完全一样。这些人,自然是一个活口都不能留,不然身边这位柳掌柜恐怕很快就会知道他的身份。那么,他进京恐怕就又多了些麻烦。
夜色里的杀戮又一次拉开,在这场四对七的较量中,老牧与呼延煊自然是主力,但木苏和与柳菘蓝也没有闲着。木苏和手中一条腰带,使起来变幻莫测,看似毫无章法,但又招招管用,虽然不能一击毙命,但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柳菘蓝的身手让呼延煊有点意外,他觉得这剑法有点熟悉,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些零乱的画片,但又因为对手的步步紧逼,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细想,只得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掌柜的,小心!”老牧发现柳菘蓝危险时,扑过来已经来不及,只得大吼了一声,而柳菘蓝这一回身,那刀直插她胸口而来。她来不及避开,却这在千钧一发之时,被呼延煊拦腰抱起,一个快速转身,躲过了这一击,而呼延煊的手臂上却多了道伤口。
“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分头走,在前边的镇子碰头。”四个人又被围在了中间,柳菘蓝建议道。
木苏和看了看呼延煊受伤的手臂,他也知道不能再拖,不然再拖下去他们就真的走不了。他与呼延煊交换了一下眼色,这才回身道:“那就按姐姐的意思,在前边的镇子碰头。大家,各自小心。”
柳菘蓝在动手之前,朝老牧挑了挑眉,他似乎心领神会。于是,四人在之后的打斗中,各怀心事,而老牧最先寻到机会,骑上了马,并且一把拉起在混战中的木苏和,逃离而去。
呼延煊见木苏和被人带走,心头一慌,也无心恋战,正准备要追,却被柳菘蓝拉住,瞬间便被带上了马,很快便消失在了雨夜里。
官道上的雨还在继续下着,而北楼关的雪也未曾停下。
百里子苓手里握着那块石头吊坠,心里念着木苏和。她不知道那小子如今走到了哪里,也不知道路上有没有遇到危险。但木苏和把这个东西留给了她,她这心头那股子酸酸甜甜的劲儿一直没下去。
屋外响起了敲门声,百里子苓这才把石头吊坠戴到脖子上,并好生藏在衣服里,不让任何人看见。
“进来吧!”她应了一声,漆五便从雪花里推门进来。
“将军!”
“漆五哥,坐吧!”
百里子苓坐在炭炉边,这样的天气里,若是没有这一盆火,人是会冻僵的。
“将军,漆五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漆五没敢坐下,只是站在一旁。
“漆五哥有话不妨直说。”
“临行之前,二爷特别交待,到了北楼关让我一定要见见那位少年。不过,我听易风说,那少年已不在北楼关,将军可知……”
“我知道二哥的意思。”百里子苓打断了漆五的话,“漆五哥,我想知道,到底是谁把那少年的事告诉二哥的?”
“这……”漆五有点犹豫。
百里子苓轻笑了一声,她这个二哥呀,连她这个亲妹妹都不能交个底,到底是想做什么?她没有给二哥提及过木苏和的事,而石头吊坠的事也是桑吉在查。所以,如果这件事让她二哥知道了,那也只能是从桑吉这头出去的。可是,桑吉与她二哥并无交情,就算他们现在快成连襟了,但以她二哥的性格,也不会与桑吉多亲近。这种事,桑吉不会告诉二哥,那又会是谁呢?
“漆五哥既然不愿意说,那这件事等我回去了问二哥也是一样的。不过,那少年嘛,不是二哥该操心的事。”
漆五听明白了百里子苓的意思,他有些为难,但也不敢多嘴。自从五年前埋羊谷一战之后,这兄妹二人的关系便有点奇怪。虽然从前也算不上多亲近,但埋羊谷一战之后,兄妹间的关系反倒更疏远了些。
“将军,二爷也是担心您。毕竟,那少年可能与燕云人有关。”
“有关又如何?你那位二爷不是绝口不再提埋羊谷之战吗?如今他手里连兵权都没了,还管什么燕云人不燕云人,操的心是不是多了点?”
“将军,二爷那是……”漆五一激动,差点脱口而出,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那是什么?”百里子苓追问道。
“埋羊谷一战,是将军心头的伤,也是二爷心中的恨。他不再提,是不愿再回想起那些惨死的将士……”
第64章 、戏精
午夜时分,老牧带着木苏和到一处镇子。
四周都静悄悄的,马蹄声响过镇子的街巷特别刺耳。
“小公子,咱们到了。”老牧拉住缰绳,马蹄停在了一处亮着灯的客栈前面。
“姐姐他们不会有事吧?”木苏和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
“小公子放心,咱们掌柜的走南闯北,再大的风浪都见过了,这么几个小贼,不成问题。”老牧翻身下马,而后去敲开了客栈的门。
雨虽然已经停了,但冒雨赶了这么久的路,衣衫都已湿透。木苏和把衣服湿衣服脱下来放在火炉边烤,连打了几个喷嚏。老牧正好拿了些干净的衣服进来,见他衣衫单薄,但道:“我问店家要了几件衣服,小公子还是先换上吧,省得再给感冒了,到时候,咱们家掌柜的该心疼了。”
“姐姐待我好,我自是知道的。不过老牧,你特意带我先走,应该也是姐姐授意的吧?既然如此,咱们也都别拐弯抹角了,有什么想问的,但说无妨。”
木苏和也没接过那衣衫,而是伸手到火炉上烤了烤。论身手,他不是老牧的对手,而且这时候,他想逃估计也不太可能。柳菘蓝应该是对他的身份有怀疑,但还不至于会要他的命。所以,他并不担心。
“小公子,我呢,只是个下人。有什么话,还是等我们掌柜的来了再说吧。”老牧把那衣衫放在床上,他则转身到房间门口靠墙而立,双手抱胸,默默地看着木苏和。
木苏和一笑,“老牧,你不必如此,我不会跑的。再说了,就我这身子骨,也跑不了。”木苏和说着把放在旁边的一个羊皮水袋拿出来,又起身拿了个茶碗,然后倒出半碗褐色的液体来,并把那东西放到火炉边上热着。也不过片刻功夫,屋里便满是药味。
老牧没说话,只是冷眼看着。
“不怕这是迷药?”木苏和端起茶碗笑问。
“小公子的身体不好,应该是长时间都有服药,还没听说过,谁会随身带着一大碗迷药的。”
二人同骑一匹马时,老牧就闻到了木苏和身上的药味,如今再看他吃药,大约便猜到,怕是身子不好,常年吃药,所以身上才会一直带着药味。
“老牧倒是心细。”木苏和说着一仰头,把那温热的汤药喝了下去。“这药可真不好吃,但为了活着,还真是一顿都不能少。今日赶路,倒是错过了吃药的时间,我这身子可拖不起,搞不好会没命的。”
“哟,小公子这么会儿又装上可怜了。”
房门突然被推开,而进来的人只有柳菘蓝,却不见呼延煊。
“瞧姐姐说的,我这药罐子的命,哪里需要装可怜,原本就是薄命。”木苏和心头虽然记挂着呼延煊,但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都说红颜薄命。我瞧着小公子,”柳菘蓝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逼着他与自己对视,“确实比红颜还好看。我看,你就跟了我,我不管你是燕云人,还是什么人,哪怕是你这药罐子的身子,也定能给你医好了。可否?”
“姐姐知道我这身子是什么病吗,就敢说能给我医好?”木苏和眨了眨那双灵动的眼睛,天真无邪到让柳菘蓝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过了。
“这民间的医生若是不行,那便给你去宫里请一个给皇上看病的太医。如何?”
“太医?姐姐神通。不过,我听说前西南提督洪万山便是因为我这毛病死在了天牢里,姐姐确定皇宫里的太医就一定有法子医治?”
柳菘蓝一听这话,顿时松了手,迟疑道:“你中毒了?”
“姐姐看我不像?”
柳菘蓝立马抬手把了把他的脉搏,从脉相上看,确实不太对。但是,她毕竟对医术只晓个皮毛,所以并不确定眼前这小子是不是真的中了毒,而且还中的传说中无解的长乐。可是,中了长乐怎么会没死,这没道理啊。
“姐姐可愿听我讲个故事?”木苏和也不管柳菘蓝什么反应,一个凄惨的故事即将开场。只是,故事讲着讲着还没到结束,站在门口的老牧先哭了起来。二人双双回头看他,柳菘蓝吼道:“大男人,哭什么哭?”
“掌柜的,小公子也太惨了。这当哥哥的就为了争家产,居然能给自己的亲弟弟下毒,而且还如此蛇蝎心场,一边下毒,一边控制毒发,最终让毒素布满心脉,痛苦不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掌柜的,这还不值得哭吗?我的心好疼啊!”老牧哭起来的画面有些违和,而木苏和这个故事原本是想博柳菘蓝同情的,结果先让一个糙汉子哭,他着实没有想到。
“姐姐,今天那些人确实是冲我来的。我知道,今日是我连累了姐姐,若是那些人再追来,姐姐把我交出去便是,他们定不会为难姐姐。反正,我这药罐子的命,多活一天少活一天,也没有什么区别。”说着,木苏和咳嗽了几声,而他的嘴角却泛起了血丝。
今天这一顿折腾,木苏和的药也吃晚了,而且身子又受了寒,这来回一刺激,身子自然就有点扛不住了。当然,另一方面还是他想做戏给柳菘蓝看,所以汤药也只喝了半碗并未够量。这会儿一咳嗽,吐血也就是再正常不过了。
柳菘蓝一看他吐血了,顿时有点慌。立马让老牧去楼下柴房把呼延煊给带上来。
话说这呼延煊,身手确实在柳菘蓝之上,但心眼还真不如这位商人多,刚到客栈,因为心里担心着木苏和,一进门就着了道,直接让人给敲晕了关进了柴房。这家集镇上的客栈本来就是柳菘蓝的产业,而呼延煊刚才借着去跟店家要干净的衣衫时,已经与店里的人设下了套。
这会儿,呼延煊被一盆凉水给浇醒,浑身打了个激灵,站起来揪住老牧的衣领就要打人。
“你还是先去看看你们家公子,他吐血了!”老牧看出他是真的怒了,也不想耽误功夫,立马说道。
呼延煊一听,也顾不上身子和头发都还是湿的,即刻便窜了出去。
床榻之上,木苏和又奄奄一息。呼延煊扑过去跪在了床边,“公子,你怎么样?”
“我没事,也就是今日赶路,耽误了吃药。加上,身子又受了凉,所以才……放心,死不了的。”木苏和的脸色有点惨白,说起话来也显得没什么生气,仿佛已然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一般。
“是我不好,没能保护好公子,我该死!”呼延煊突然扇了自己两巴掌,这让柳菘蓝与老牧都傻了眼。
“何必呢?再说了,我这命,早晚得交代在这毒上,你又何必自责。”木苏和抓住了呼延煊的手,轻轻地捏了捏他,呼延煊反应很快,立马明白这是他们家世子又唱戏呢,忙道:“大夫早就交代过,你这身子不能受寒,一受寒病情就得加重。不行,我得去给你煎药……”
呼延煊说着便开始在木苏和的包袱里找药包,很快就翻出一包药来。柳菘蓝在旁边看着,觉得这也不像装的,她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反应过度了。而这时候,店家去请的大夫也背着药箱进来,匆忙中坐到床榻边,替木苏和把了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