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五叔没关系,是我……是我没努力。”云昊的声音越来越小。
“昊儿,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学武艺吗?不是为了让你上战场,是为了让你在关键的时候可以保住自己的命,保家人的命。咱们百里家,有我与你爷爷、父亲、二叔浴血沙场就行了,犯不着再带上你。但是,无论你在哪里,有武艺傍身,都不会吃亏。你看看,咱们这个家,除了几个女人,就是你二叔。你二叔的腿不方便,所以保护家人的重任就在你的肩上。”百里子苓语重心长。
“三叔,你会嫁人吗?”云昊突然问道。
“三叔不嫁。三叔娶一个三婶进门。”百里子苓笑说。
她的脑海里闪过木和苏的脸。这辈子,她怕是再也见不着他了。心头的遗憾油然而生,轻轻一声叹息,在这暮色里有了些忧伤的味道。
“大嫂,云昊长大了。”站在不远处看着的是百里策的老婆,也就是李迁的女儿,百里子苓的二嫂。
其实,从百里子苓抱着云昊转圈圈的时候开始,她的心里就不太是滋味。嫁进百里家这么些年,没能有个一子半女,而百里家又是这种情况,就算是婆婆不说,百里策疼爱她,可她心里终究是遗憾。
“是啊,长大了。要是他父亲还活着,多好啊!”大嫂的伤感也由然而起。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既感到欣慰,又有些心酸。
这一对妯娌,各有各的心酸处。一个没了丈夫,一个虽然有丈夫,但怀不上孩子,人生终究都不圆满。
百里策是在一家人都坐上饭桌的时候,才匆匆赶回来的。
三年不见妹妹,百里策依旧没有太多热情,几十年如一的性子,这辈子怕是就这样了。
热热闹闹地吃了团圆饭,百里子苓又喝了点酒,半醺状态之下,她自己觉得挺舒服的,但别人看着总是有点担心。
“子苓,要不,回房去睡吧,你一路上也累了。”二嫂递了杯热茶给她,是想让她散一散酒。
“二嫂,”百里子苓把茶碗放下,一把抓住二嫂的手,“今晚,我跟你睡吧?咱们,还像小时候那样。”
“我的百里将军,这都多大了,怎么还像孩子似的。”二嫂宠溺道。
“哟,这是舍不得我二哥呀?不至于吧,就一个晚上,二哥也没那么小气。”
“行,行,行,都依你。”
百里子苓与二嫂是发小,后来又成了姑嫂,这感情自然不同。但是,若以性格来论,她其实更喜欢大嫂。大嫂看着柔柔弱弱,但骨子里却有几分男儿气度。大哥战死的时候,大哥虽然哭得死去活来,但擦干眼泪之后便坚强地撑起了这个家。
那时候,父亲与大哥皆战死,二哥又折了一条腿,母亲伤心欲绝,病倒在了床上。二嫂因为二哥的腿,整日里哭哭啼啼,根本帮不上任何忙。朝中又流言四起,说是她的父亲一意孤行,才导致南陈大军损失惨重,想要把兵败的责任都扣在她父亲的头上。
百里子苓忙着应付朝中的事,以及处理军营里的那些事,根本无暇兼顾家里,是大嫂成了她最坚实的后盾。
夜半无声,百里子苓睡在自己的床上,可是怎么也不踏实,总觉得有什么事没有做。
是啊,她在北楼关的时候,每晚睡之前都会去关楼上巡察一遍,这样才算安心。如今回到了上都,终于可以踏实睡个安稳觉了,她反倒睡不着了。
“怎么,睡不着吗?”翻来覆去的百里子苓吵醒了早已入了梦乡的二嫂。
“可能是换了地方吧。”百里子苓答道。她让二嫂跟她睡,原本是想聊一聊。可是两个人睡在一起才发现,除了小时候那点事,她真的没有话跟二嫂聊。
“你在边关这些年,母亲一直担着心,你二哥睡不踏实。如今你调回了京城,这是好事。”二嫂道。
“是啊,让母亲跟二哥担心了。对了,二嫂,你家小妹这是个月成亲吧?”
“嗯,父亲前几日刚刚回京,定在了腊月十八。一转眼,小妹也要嫁人了,时间真快。我还记得,我跟你二哥成亲的时候,她还小呢。见我穿了嫁衣出门,就抱着我不撒手,说是不让我嫁,还一个劲地哭呢。真是小孩子,如今,她自己也要嫁人了。不过,母亲肯定是舍不得的,估计又得哭上好几天,我嫁人的时候,她便那样。”
“女儿嫁人,这是喜事,有何可哭。再说了,桑二爷一表人才,文韬武略,放眼整个南陈,恐怕也找不出几个像他那样的,这么好的女婿,你家小妹可不吃亏哦。”
“嗯,桑吉确实很优秀。你在北楼关与你共事两年,对他的脾气、性情定然是了解的,跟二嫂说说,他比之你二哥如何?”
二嫂翻了个身,侧脸看着百里子苓,一脸期待。
“二嫂,你这话问得。二哥在你眼里,当然是最好的,谁还能比得上。桑二爷嘛……”百里子苓把双臂枕在脑后,想了想在北楼关时的桑吉,最初跳出来的画面居然是桑吉光屁股的模样,又惊慌又失措,连说话都结巴。不过,身材还是极好的。想到这个,百里子苓便笑出声来,弄得二嫂一脸疑惑。
第71章 、上朝(1)
晨起大朝。
百里家兄妹二人早早坐着马车出了门。
百里策那张阴郁的脸上看不出表情,百里子苓昨晚基本就没有睡,这会马车缓缓前行,倒是摇得她睡意来袭,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兄妹二人无话,一向如此。
“二哥有话便说,不必一直看我。”百里子苓注意到百里策的目光,打从上车开始,他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菘蓝得了消息,皇上可能会为你指婚。今日是你回京后第一次上朝,大约不会提及此事,不过,皇上既然动了这个心思,也就是早晚的事。另外,户部追讨欠款一事,是得罪人的差事。你今日上朝,大约不会有什么善意的目光,所以,尽量收敛些。”
“二哥,自埋羊谷一战之后,你好像过得特别小心。可是,再小心又如何,不是一样有人盯着你,一样有人盯着咱们百里家吗?追讨欠款一事不是好差事,那又如何?既然皇上要我做这把快刀,我想不想做都得做。既然要做,当然还是做得痛快点更好。二哥若是觉得我会连累到百里家,大可随便找户人家,把我给嫁出去,从此也就与百里家不相干了。”
“你这是什么话?在边关待了几年,做了几年将军,便不知天高地厚了吗?”百里策低喝道。
“二哥,我从来就不知天高地厚,你也不是今天才知道。”百里子苓挑了一下车帘,见离宫门已经不远,便道:“二哥还是自己先行吧,我走过去,散散火。”
百里子苓也没有叫停马车,一个跃身就跳了出去。百里策想叫她,但话没出口,马车倒是停了下来。
“二爷,将军刚回来,你何必……”漆五话话了一半,没敢往下。
“她想走着去,就随她。咱们走!”
百里策没有理会跳下车的妹妹,他们兄妹俩并不亲近,从小便是。子苓更喜欢大哥,从前有大哥在,三兄妹也能乐乐呵呵的。但少了大哥,少了父亲,只剩下他们兄妹俩,似乎就很难说到一起去。
百里子苓漫步在大街上,她这一身武官服太过耀眼,没走几步,便有路过的马车停下来,“这不是子苓嘛,怎么府里也没派个马车送你上朝?”
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的是李迁。百里子苓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上朝之前遇到李迁。
李迁,那可是看着她长大的,追随她父亲多年。
“百里子苓见过李大人。”百里子苓微微屈身,双手抱拳头,朝李迁行了个军中之礼。
“子苓啊,跟叔叔就别客套了,咱们是一家人。快上来吧,我搭你一程。”
李迁相邀,百里子苓不能拒绝。
这李迁如今身皆数职,除了掌握着北方的军事指挥权,还兼任着其他一些职务。虽然他不在京城,其他的职务基本上也就是挂个名,但既然有职在,也就有权在。如今的李家,那是权势滔天,虽然比不得当年的百里家,但也南陈,那也算是了不得了。
“多年不见李叔,一向可好?”百里子苓上车之后,立马与李迁拉起了家常。“我记得,上一回见到李叔,还是我去南边剿匪,李叔也正好出京北上,这一晃,四五年就过去了。”
“可不是嘛。这一转眼,咱们子苓都成了大姑娘,李叔也老了。你瞧,这白头发,一日比一日多了。我呀,这把老骨头也快到头了。”李迁还像从前那般和蔼可亲,说起话来,脸上总是带着温暖的笑容。这样一个看着自己长大的人,追随了父亲那么多年,百里子苓很难相信他会出卖父亲,会出卖南陈。
“李叔,你这才刚五十出头,正值壮年,一点也不老。再说了,这南陈的北疆全仰仗李叔镇守。”
“南陈人才济济,比你李叔强的,多了去。就说你跟你二哥,”说到百里策,李迁便叹了口气,“你二哥若不是伤了腿……哎,不提这个,提起来就伤感。子苓啊,我听说皇上这次调你回京主持户部欠款追讨,这可不是个容易的差事啊!”
“李叔说得是。不过,为皇上排忧解难,本就是做臣子的责任。我呢,也没什么大本事,李叔是知道的。让我拿刀拿枪上战场杀敌,那是绝无二话。这追讨欠款一事,手段轻了,怕是不能跟皇上交差。这手段重了,恐怕群臣都不会放过我。李叔是看着我长大的,这时候,可不能不帮我,好歹给我指指路。”
李迁摸了摸胡子,若有所思。百里子苓也不着急,静静地看着他,无比真诚,就像小时候一样。
“子苓啊,这上都城风云诡谲,户部的欠款也不是一日两日之事,陈年旧账不少,追讨起来不容易。皇上调你回京,也是万不得已啊。这京城的关系盘根错节,皇上也是信不过京中的官员。像你我这种常年不在京中的武官,除非有一个对京中了若指掌的人从旁协助,不然,做起事,触动了不该触动的人或者事,亦不知晓。到最后,皇上的差事没办成,还可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李迁绕了一大圈子,似乎是想给百里子苓推荐人。百里子苓也听出来他的言下之意,但接着话问:“李叔可有合适的人推荐?今日上朝,我正好与皇上要了去。”
“子苓可听说过吴安国此人?”李迁问道。
“监察御史吴安国?”
“正是此人。此人虽然品级不高,但出任监察御史多年,对京中官员的事情颇为了解。加上,此人深得皇上信任,如果有他从旁协助,子苓办起事情来,也会更为得心应手。”
吴安国?
百里子苓没有想到李迁会为她推荐吴安国。
她对吴安国的印象谈不上好坏,毕竟没有什么接触。但是,二哥曾经提醒过她,对于此人,她就算现在还不了解,但心中仍有保留。
桑吉也曾提及此人,她还记得桑吉的原话‘吴安国,进士出身,文采斐然。入仕多年,虽常在御前行走,但品级不高。监察御史,正七品,在上都城里这个品级的官都算不上官。不过,监察御史官不大,却权重。能监察文武百官,就算是亲王他也能一纸奏疏递到皇上跟前。这样的人,若是心正,那便是国家之幸,若心不正,随意挑事,那便是国家之祸。虽是言官,但言官有时候比手握重兵的将军更有杀伤力’。
当时桑吉虽然没有言明此人好与坏,但他那段说辞,听起来并不是赞美。由此可见,这个人确实值得小心和警惕。
“子苓谢谢过李叔!”
“咱们一家人,不必客气。我那老嫂子,身子可好。等一会儿下了朝,我还想去看看老嫂子。”李迁又聊上了家常,百里子苓也应付着说了几句,转眼也就到了宫门口。
南陈大朝,这应该是年前最后一次大朝。两位将军回京,一个是掌握北方边境军事大权的李迁,一个是自北楼关调回京中追讨户部欠款的百里子苓,两人中任何一个都足以成为朝堂上的热点,更何况还是二人同朝。
候着上朝的官员不少,百里子苓在一众人中鹤立鸡群。
南陈的女官极少,更何况还是女将军。她那一身戎装,带着浓浓地煞气,仿佛那些敌人的鲜血还在甲胄上流淌,看着格外刺眼。
“杀气很重啊!”
桑吉不知何时来到了百里子苓身边,他虽然也着武官服,但穿的却是朝服,与百里子苓这身戎装那可完全不同。
“皇上要的就是我这把快刀,杀气重一点,不好吗?”
“好是好,可是,将军看看,周围这些人,看你的眼神都变了,跟大清早见到鬼似的。”
百里子苓回头扫了一眼众臣,确实如桑吉所说。
她今天是故意的,故意穿了这身甲胄上朝,除了威慑作用,更是向皇上和众臣无声地表明,她是武官,是拿刀的,是会杀人的。
五年前埋羊谷一战回朝,她也是一身甲胄,众臣见她,皆不敢多言。她要的就是那种效果,省得这帮人在朝堂上再叨叨个没完。
“桑老二,你还是离我这恶鬼远一点,省得沾了一身腥。”百里子苓笑道。
“将军,我可不是怕腥。”
百里子苓嘴角轻扯,露出一个有点邪恶的微笑,伸手一扯,便把桑吉扯进自己怀里,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语道:“你可是快成亲的人了,沾了腥,可不吉利。”
第72章 、上朝(2)
李迁与百里子苓回朝,注定了今天的大朝会有些不同。皇帝高坐龙椅,刚刚与这二位将军寒暄了几句,如今朝堂之上却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一根绣花针掉到地上,也能震痛众臣的耳朵。
百里子苓回头瞧了一眼众臣,人来得挺齐,在京四品以上的官员都来了。不只如此,连平日里没有实权只有爵位的一些王侯公卿也都在列。比如,扶风郡王。
扶风郡王都不知道上一回上朝是什么时候了。他虽是郡王,但并无官职。当然,也不是一直都没有官职,早些年也是有的,只是他办事不利,又常常不在位置上,少不得让言官们参奏,皇上一气之下,也就把他直接打发回家去当逍遥王爷。
还有那晋北王赵启。赵启封地在晋北,如今快过年了,他也按制进京履职。当初赵启离京就藩的时候,才三岁而已,如今已经是十多岁的少年郎,眉清目秀的,有当年瑜贵妃的样子。
百里子苓瞧着这朝堂上这些人,有的认识,有的完全不知道是谁。她的目光与赵启不经意地相交,那少年郎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她一下子便想起了她的狼崽子。
狼崽子回了草原,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他把兵符留给了自己,回了草原有办法吗?
这一刻,百里子苓走神走得远。直到扶风郡王赵怀突然大笑起来,她的神游才被拉了回来。
“扶风郡王,这朝堂之上,可不是你的‘宜修楼’,这般放浪,成何体统!”
赵怀的大笑惊醒了这寂静的朝堂,有人出来指责赵怀,而且还不只一个。言官有言官的路,但赵怀放浪形骸,这在京城都不算什么新闻,只是当着群臣的面,还在皇帝面前,总有一些要表忠心的人跳出来骂上一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