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想问问,老将军一生戎马,战功无数,历年来,皇上多有赏赐,按说是有用不完的钱财,何以落到要跟户部借银子,还得要变卖家产来还?”百里子苓再问。
“这……”贺崇有点慌。
“诸位大人应该都去围观过老将军当街摆摊卖的那些东西,有值钱的物件吗?”百里子苓的目光一一扫过众臣。
“哟,那可真值钱,都是些破铜烂铁。我要不去看啦,真不知道咱们的老将军穷到那种程度,连两件像样的家当都没有。”赵怀见缝插嘴,机会找得真好。“陈大人,你不也去看了吗?那点东西,是不是还不如你家下人房里用的?”
陈大人老脸一撇,没搭理赵怀。
“哎约,”赵怀不停地摇头,“老将军家里现在值钱的,恐怕就是那金丝楠木做的棺材了。”
赵怀说的这些,其实在场的众人都知道。但知道是一回事,没人说出来是另一回事。
“贺书令,你好赌成性,把家里的家产都变卖得差不多了,如今只剩下将军府那个老宅子。不只如此,隔三叉五的,还有人上家里去要赌债,老将军是个耿直人,也是个糊涂人,想着要给你还赌债,这才跟户部借了银子。到底是谁把老将军逼到现在这个地步?是我百里子苓吗?是我拿着刀架在你脖子上,让你去赌,让你四处欠债的吗?”
百里子苓目光如炬,贺崇原本就有些慌乱,再被百里子苓这声声逼问,更是满头大汗,不知如何应对。
“老将军走了,你不在家替老将军守着灵,却有心思跑到朝堂上来找皇上大闹,你这既是对老将军不孝,更是对皇上不忠。此等不忠不孝之人,何以在我南陈的朝中为官,难道我南陈的官场用的都是这种人吗?”
百里子苓这灵魂的拷问让在场的官员们有些汗颜。
都说百里子苓是粗鄙之人,却不曾想嘴皮子也这等厉害,而且心思细腻,步步为营,让一帮准备对她发难的官员都不敢张嘴。
此时,谁要是帮着贺崇说话,那便是跟他一样的不忠不孝之人。
皇帝高座,把这下面的事看得很明白。
众臣皆不言语,而贺崇却在一旁边哭哭啼啼,大喊‘微臣有错,但老父亲何过之有’,那副委屈劲儿还真有些让人动容。
众臣都等着皇上表态,而百里子苓也在等着皇帝的态度。
皇帝的脸色并不好看,但帝王之心,变幻难测,谁也不知道皇帝想的是什么。
有了那么片刻的寂静之后,皇帝总算是开口了,“既然大家对贺老将军之死存疑,各说各有理,那么,朕便着大理寺调查。在大理寺出结果之前,百里子苓先收押在大理寺,以备问询。”
收押?
百里子苓想到那是最坏的可能,但刚刚局面已经扭转,为何还会收押?
众臣也不明白这风向为何突然就转了。
赵怀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他也想不明白,怎么突然就成了这样。
众臣散朝,百里子苓被大理寺收押,这个结果很快就传遍了上都城。
第88章 、计中计(4)
大理寺的监狱,百里子苓还是第一次来。
狱卒对她倒是挺客气,一口一个将军地叫着,好酒好菜,半点不敢怠慢。百里子苓倒是既来之,则安之。
“将军,您看还需要什么,吩咐一声,我速速去办。”那狱卒毕恭毕敬地站一旁,百里子苓打量了他几眼,便道:“我一个人吃酒倒也没意思。来,坐下,陪我吃上几杯。”
“将军,小人这身份,哪儿敢跟您坐在一起吃酒,能这样伺候您,小人便心满意足了。”那狱卒十分恭敬,百里子苓心想,可能是扶风郡王的人,毕竟他的人是无孔不入。
“坐下吧,如今我这身份还不如你呢。我现在是疑犯,而你,是看守疑犯的,说起来还是你的身份比我好。哪天我要定了罪,恐怕连这颗脑袋都保不住。”
“将军,”那狱卒立马跪了下来,“将军不可自轻。小人虽是身份低微,但绝不信将军会逼迫贺老将军自杀。将军与贺老将军都是战场上杀出来的英雄,将军您更是体恤士兵,哪怕他们战死在再远的地方,您都会把他们的骨灰带回来,还会给他的家人一笔抚恤金。我家兄弟从埋羊谷一战便一直追随将军,他说,为将军战死,是他的光荣。”
“你家兄弟叫什么名字?”百里子苓赶紧扶了这狱卒起来,让他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
“我叫刘强,我兄弟叫刘河,如今驻守在北楼关。”那狱卒答道。
“刘河?”百里子苓想了想,“可是眼角有颗大黑痣,使得一手好刀法。”
“正是,正是,不曾想,他那么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还能得将军记得。”刘强有些激动。
“他可不是什么小人物,如今已经是百夫长。当年,跟着我杀进埋羊谷的几百人,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没有他们,也就不能把南陈的大批人马给救出来,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所以,那几百人,只要活下来的,每一个人我都识得。”
一说到埋羊谷,百里子苓心里就涌起一股子难受。
“是啊,埋羊谷那一战,死了太多人,能活下来的,都是命硬的。但是,若没有将军,可能死的人更多。来,这一杯,我敬将军!”
两个人边吃酒边聊,百里子苓也在这监狱里弄得了酒足饭饱。
黄昏的时候,桑吉匆匆赶来,见百里子苓在床板上睡得正安心,旁边还生着火盆,既没冷着,也没饿着,简直就是到监狱里来休假了。
“我的将军,你这心可真大,还真睡得着啊!”桑吉让狱卒开了门,走到那床前。
百里子苓伸了个懒腰,笑道:“有子渊兄替我鞍前马后,我自然是高枕无忧了。”
“还有心情贫嘴,你们家都快炸锅了。”桑吉伸手拉了百里子苓起来,然后小声道:“我让人把老将军给弄出来另外安置,现在将军府已经乱作一团,说是丢了老将军尸体,我瞧着,这场闹剧还得有人粉墨登场。”
“那不是正好,一往打尽。看看到底有哪些老鼠,在这上都城里上窜下跳。”百里子苓打了个哈欠。
“对了,那个贺书令呢?老爷子尸体找不着了,他没再去皇上那里哭闹一番?”百里子苓又问。
“哭过啦,皇上没见他,让宫里的人给骂出来了,这会儿,四处找爹呢。我让人跟着他了,看看能不能再有所发现。”桑吉道。
“嗯,你办事,我放心。对了,抓的那个人,审得怎么样了?”百里子苓再问。
“我正想跟你说这件事。”桑吉说这话时,下意识地看了看外面,然后凑到百里子苓耳边低语道:“那人交代了,他说主使者是晋北王。”
百里子苓很是惊讶,疑惑地看着桑吉,桑吉又道:“这事太大,不知真假。若是弄不好……”
桑吉没往下说,两个人交汇了一下眼神,彼此都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子渊,你也别在这里久待,不然,也会落人口实。皇上既是让我配合大理寺调查,在大理寺没出结果之前,我恐怕离不开这里,但性命无忧。家里那边,你跟我大嫂通个气,让她别担心就行。至于……”百里子苓想到了木苏和,那小子应该也知道了他下狱的事,希望那小子别乱来。
“什么?”桑吉见她欲言又止。
“没事了,你回头让陈庭给我送一身换洗的衣服过来,估计我得在这里边住几天了。”
“行。你在里边小心着点。虽说这里是大理寺的监狱,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要是在这里畏罪自杀,那我在外面可就白忙活了。”桑吉提醒道。
“想让我畏罪自杀,那他们也得有那个本事。老将军是年老,提不动刀,也拿不动枪了,我可是年轻力壮,他们有那个能耐,尽可放马过来,我也让他们见识见识我这母夜叉的厉害。”
桑吉摇了摇头,这种时候,他可是心都悬着,就百里子苓这大喇喇劲儿,完全不在乎。
“你要敢死,我就敢刨你的坟,你记住了!”桑吉走之前又叨叨了一句,这哪里是威胁,这是满满的担心和提醒。
百里子苓清楚,监狱里有监狱里的门道,确实,之前与刘强那样吃酒倒是真有些大意了。若那刘强有意杀她,怕是这时候,她已经是一具尸体。
再次躺回到床上,百里子苓把刚刚得到的消息消化了一下。
如果说老将军这件事背后的主使者是晋北王,那么,晋北王的目标是除掉她百里子苓吗?
她与晋北王无仇,就算是他们百里家,与晋北王也无仇。
如果晋北王要除掉她,或者是除掉他们百里家,五年前埋前谷一战时,晋北王就不会派人接应她。当时的情况很混乱,谁都没有注意到来接应的到底是谁派来的人,而百里子苓心头却很清楚。
算起来,晋北王对她是有恩,要杀她,不用弄得这么复杂。这五年来,她与晋北王没有交集,虽然她很想还晋北王这份情,但一直没有机会。
就算是单看贺老将军与晋北王的关系,也没有到非要杀人不可的地步。虽然当年夺嫡之争,贺老将军是站在当今皇上这边,但当时站皇上这边的人也不少,他没必要对一个垂暮老人下手。
所以,晋北王是背后主使,百里子苓想不通。
但是,如果背后真的是晋北王,那可能南陈就要变天了。
这绝对不是杀一个老将军,或者是一并除去她这么简单,这是要除去皇上的臂膀,一旦晋北王揭竿而起,让皇上无可用之人。
百里子苓翻来覆去越想越觉得这事太复杂。
夜色已沉,大理寺的监狱里格外的安静。
这个安静透着一股子让人心慌的味道,百里子苓心想,莫不是还真让桑吉那个乌鸦嘴给说中了?
百里子苓侧着身子躺着,背对于外面,静静地听着那些细微到让人难以觉察的声音。
有人进来了,虽然脚步很轻,但她还是听到。
会是谁?
来杀她的吗?
连狱卒都没有发觉,要嘛这人功夫极好,要嘛便是买通了狱卒。百里子苓觉得,后一种的可能性更大。
就在她觉得那人已经靠近她的床板,她突然一个翻身,快速地滚下了床,让来人措手不及。不等那人有下一步动作,她的手已经捏住了来人的脖子。
“说,什么人?”黑暗之中,百里子苓看不清楚来人的模样,只觉得这味道有点熟悉。
“将军,是我。”
“你?”百里子苓立马松了手,“弄疼你了吧?谁让你来的?这是大理寺的监狱,你还以为,这是你们家牧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百里子苓有点着急。
“我不放心,得亲自来看看,才能……”
“我好好的,能吃能睡,过几天就出去了。哎哟,你的人都干什么吃的,就放任你这样出来到处走?”
“将军,我们不让他来,他非要,没办法。”乙辛突然在外面说了一句。
“要你多嘴,到外面看着去,我跟将军说几句话。”木苏和道。
“你快点!”乙辛提醒道。
百里子苓拉了木苏和坐下,他的手有点凉,她忙握住双手拿到嘴边哈了哈气,“我这里炭火也熄了,不然能给你烤烤。有话快点说,赶紧回去,别再冻着了。”
第89章 、计中计(5)
“将军,贺老将军的尸首是你的人弄走的吗?”木苏和倒也不绕圈子,直接问道。
百里子苓点了点头。
“将军是有安排的,对吗?”木苏和再问。
百里子苓再次点头。
“有什么我能做的?”
百里子苓把他的双手握在掌心里,紧紧地,“你什么都不用做,乖乖待着,等我出来就行。”
“将军信不过我吗?”木苏和反握住百里子苓的手,有点激动。“是,我以前是有骗了你,但将军,我绝对不会害你。上都城里风云变幻,好歹我在这里还有些用得着的人,你想做什么,告诉我,我帮你。”
百里子苓本就不想把他给拖进这滩浑水里。但她此时有另一个想法,眼前这个小子,可能已经踏进这浑水里,但到底陷了多深,她不知道。
“那你告诉我,你来上都城做什么?我要实话。”
“我……”木苏和一时语塞。
他不能骗百里子苓,但也不能说实话。
“我知道,你不是信不过我。你只是有你要做的事。同样的,我也有我要做的事。而且……”百里子苓说到这里,不禁在想,或许他们要做的事,可能还会有冲突。
“而且什么?”木苏和忙问。
“而且我要做的事,让你参合进来,性质就不一样了。所以,乖乖待着,我会没事的。快走吧,这里凉,你的身子不好,得好好养着,晚上没事就不要出来。”
百里子苓替他拉了拉衣服,然后起身叫了乙辛。
“看着你家公子,别让他到处跑,现在京城不太平。你们自己也小心些。”百里子苓叮嘱乙辛道。
“将军,我们说的,公子也未必肯听啊。”乙辛瞅了木苏和一眼,小声道。
百里子苓叹了口气,回头对木苏和道:“你要听话,不然就没有三媒六聘。”
“没有我也跟你。”木苏和道。
“你……”百里子苓拿这小子没办法。“我说小祖宗,你能给我省点事吗?我这一堆麻烦呢,还得分心你,万一我要真折在里头了,你愿意……”
木苏和顿时捂住百里子苓的嘴,许诺道:“将军且不可说这话吓我。我听话就是。”
百里子苓点点头,目送着二人离去。
夜色燎原了上都城,木苏和与乙辛形色匆匆地回到别院。呼延煊等得很着急,就怕此时有个什么意外。
“有什么新消息吗?”木苏和坐到火盆边赶紧烤了烤双手。
“我跟了一下桑副将,他们好像抓了个人,应该是审出些什么了。我还有一个猜测,但没有依据,就是觉得……”
“贺老将军并没有死,对吗?”木苏和抢先道。
呼延煊点点头。
“将军说什么了吗?”呼延煊又问。
“没有。她……算了。”木苏和叹了口气。
“将军,咱们尽快回草原吧。南陈,要变天了。”呼延煊劝道。
“嗯!”
木苏和点了点头。
南陈要变天了,自从见过晋北王之后,他便知道。所以,贺老将军这件事看似很偶然,他已经闻到了某种味道。他不能跟百里子苓说,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去求晋北王,他只能等着,什么都做不了。
百里子苓一夜无眠,天亮之后陈庭送了换洗的衣服过来。
“将军,你之前让我找的人,有消息了。”陈庭这一说,百里子苓才想起来,之前她让陈庭找一找木苏和。
“嗯。我见过他了。”
“见过了?”陈庭有点意外。“那,将军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