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残存的水流不过小溪流的宽度,歪歪扭扭,水位也不高,难怪之前会被人误认为是小溪。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水了!尽管水流并不清澈,也依旧是逃荒路上的珍宝。
许欣忍不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她自从醒来后还没有喝过水呢。
张家村的人还在停稳驴车,流民们已经朝小溪边冲了过去。
有些人没有盛水的容器,就直接用手捧着往嘴里送,直喝得肚子浑圆才停下。
许欣看得触目惊心,过量饮水是有可能导致水中毒的,但她也能理解这些人,都已经吃不饱了,难得碰上水源自然要喝个水饱。
她只能叮嘱身边的“娘亲”“妹妹”和张叔、张婶:“待会喝水不要喝得太急,要不对身体不好。”
旁边驴车上的张大夫闻言,捋着自己的发白的山羊须笑出了声:“欣姐儿说的没错,津液各走其道,不可猛饮。”
驴车停好后,张家村的人并没有去跟那些流民争抢,而是等着这批流民喝完水后离开。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虽然张家村一起逃荒的人数不少,但如果把流民逼急了,爆发冲突可就得不偿失了。
等那些流民喝得差不多了,张家村的妇人们才拿着水囊去打水,附近其他驴车上的人也是如此。
走了快一天,才遇到水源,众人这会都渴得不行,张大壮却没有第一时间去喝水。
因为,他还要守着驴车,驴车上有物资,附近的流民的视线时不时就从驴车上堆放的包袱上瞟过。
此时的张大壮已经完全看不出中午和张婶交流时的温和模样,他生得高大,又一脸凶相,此时拿着一把大柴刀在驴车前警戒着,用眼神震慑周围蠢蠢欲动的人。
许欣已经从驴车上下来了,因为被大夫叮嘱过暂时不能碰冷水,所以她被张婶留了下来,李雨云和喜姐儿倒是都跟着去了水边,虽然喜姐儿年岁尚小,无法抢水,但站在外围帮着拿灌好的水囊还是可以的。
许欣一下午都窝在驴车里,腿早就麻了,此时正好下来走动走动,但她也不敢走远,而是绕着驴车转,一边活动腿脚一边也看着驴车的东西。
在许欣的记忆里,她们在之前的逃荒途中,就曾见过流民哄抢的情形。
那时,他们才离开村子不久,就遇见一辆独自上路的驴车被一群流民哄抢一空,因为双拳难敌四手,驴车的主人拿着武器都没拦住,甚至连驴车都没保住,最后只能一家人坐在地上大哭。
张家村的人当时就被吓得不轻。
好在他们是五户人家一起出发的,里面有着不少青壮年的男人,才能镇住那些流民。
而且自那次目睹流民哄抢事件后,张家村的几户人家更警惕了,三辆驴车紧挨着行驶,赶驴车时也把武器放在车辕上,每次取水时不跟流民冲突,任何时候一定会留着足够的壮劳力守着驴车。
这会,守着许欣这辆驴车的除了张大壮,还是从另一辆驴车上分过来的壮实青年,名叫赵二禄,他的大哥赵大福和弟弟赵三寿正守着自家的驴车。
许欣把视线转向张家村另外的两辆驴车,一辆驴车上坐着的是张大夫一家五口,另一辆驴车上是赵家的六口人。
这几户都是张家村家境稍微殷实的人家,要不也不可能有驴车。
令许欣诧异的是,这次逃荒的发起人居然是“云娘”,许老秀才和李氏前几年过世了,许家长子、云娘的兄长许书鄞也在赴京赶考后断了音信,年初时赵秀才又突发恶疾去世,云娘就起了去南边寻亲的心思。
许老秀才和李氏本就是从南方的泽州来的,如今寡母幼女一起去投奔亲戚也不错。
不过,许欣现在担心的是,李雨云穿过来后似乎没有“云娘”的记忆,那个亲戚能不能找得到还另说。
她不由地望向李雨云所在的方向,李雨云似乎适应地不错,正和张婶挤在一起往水囊里灌水。
还不等许欣露出笑意,水边一阵骚动,人群推推搡搡地乱了起来,似乎是新过来的流民正在为什么东西发生争执。
还没等许欣弄清楚状况,就听到了张婶的声音:“快救喜姐儿!喜姐儿落水了!”
张大夫先赶了过去。
许欣看每辆驴车附近至少有两个男人守着,她便也跟了过去。
喜姐儿已经被救了起来,只是似乎是呛了水,居然昏迷了。
张大夫又把脉又掐了人中,却也没有用处。
“喜姐儿!喜姐儿!”张婶疾声唤着,刚刚喜姐儿是在她旁边被挤下去的,她这会很是内疚。
李雨云虽然还没弄清楚各人身份,但看到小女孩在眼前溺水,也慌地不行。
她求助地看向了许欣。
许欣这会也顾不上会不会暴露了,她想起下午时小女孩软糯糯地喊她“姐姐”的声音,不管之后会发生什么,这会先救人再说。
她赶紧挤进去,看着还在掐人中的张大夫,说:“我有办法,让我试试吧。”
本以为张大夫会反对,没想到张大夫闻言起身给许欣腾出的位置,还让附近的人退开些别碍着事。
张大夫会这么做完全是因为许老秀才,如果要在张家村里找一个张大夫最佩服的人,那一定是许老秀才,因为他不仅学问好,还精通百家杂学,既能指导村民农术,有时在药方上也和他探讨一二。
许欣作为老许家的长孙女,一直被许老秀才重点培养,从小也不让她学绣花缝补,而是跟着私塾里的其他学生一起学识文断字,连医书都读过几本。
所以,他这会看着许欣站出来,丝毫不惊讶,而是寄予厚望。
许欣对于张大夫的想法毫无察觉,她现在正努力地回忆着溺水的急救知识,在本科实习时,她曾经做过急救的培训,如今一年未用了,需要回顾一下要领。
她先检查了喜姐儿的口鼻,发现并没有污泥,腹部也没有凸起,呛进去的水应该不多。
紧接着,她又把喜姐儿的衣领扯松,抬下颌打开气道,然后开始胸外按压,在按到第五下的时候,喜姐儿猛地咳出一口水,呼吸也恢复了正常。
许欣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把位置再度让给张大夫。
张大夫上前把握后朝众人点了点头:“没什么大碍后,之后好生休养即可。”
张家村的众人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喜姐,你没事吧?”张婶紧张地问道。
喜姐儿睁开眼睛,看着眼前一张张表情关切的脸,低声说道:“我没事了。”
众人这才散去,继续打水。
张婶接过李雨云手上的水囊:“云娘,打水的事交给我们几个就行,你先带孩子去树后把湿衣服换了,万一发烧就不好了。”
李雨云还记得“女儿”的叮嘱,也没多说话,只应了声“好”。
许欣觉察这是相认的好时机,便表示自己也一起跟着去。
张婶点点头,递过来一个已经灌了水的水囊:“先喝点水。”
张大壮等守着驴车的人这会也终于喝上了水,围着驴车讨论起晚上的扎营事宜。
许欣凭借记忆从包袱中翻出一套喜姐儿的衣服,又拿了一块可以遮挡的布,便和李雨云一起带着喜姐去了一颗大枯树后。
张婶在水边喊着:“别走太远啊,不安全。”
树后。
许欣伸长胳膊扯开布围出一块空间,李雨云便在里面帮着喜姐儿换衣服。
“好了么?”许欣的手都举得发酸了,里面似乎还没穿好,不停地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而此时的李雨云也愁得不行,古代的衣服太复杂,她穿不明白啊!
她只好向许欣求助:“要不你来帮着换衣服,我来举着布?”
许欣一听就明白了李雨云这是不会穿,虽然她也没穿过,但好歹也记忆可以参考,总比李雨云这样完全靠探索的强。
于是,两人互换了位置。
喜姐儿很乖巧,在这个过程中一直一言不发。
许欣终于帮喜姐儿换好了衣服,又系好了系带。
但她也是第一次实操,为了避免弄错了待会在众人面前露馅,她索性蹲下来问喜姐儿:“喜姐儿,姐姐今天帮你穿衣服的方法和娘亲平时的一样吗?”
喜姐儿似乎没想到会突然被提问,她沉默了几秒,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好像失忆了,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听着这熟悉的台词,许欣和李雨云震惊地对上了视线。
第1章 我不是想拆散你们
枯树后。
三人面面相觑。
许欣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暗语:“恐龙抗狼抗狼抗?”
“喜姐儿”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李雨云就激动地握住了许欣的手,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老乡,终于等到你了。”
李雨云的嘴叭叭地说得飞快:“我叫李雨云,来自华国A省,今年24岁,京南大学研二在读,学的心理学专业,你们呢?”
“喜姐儿”的眼神里写满了震惊,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李雨云,正准备开口,却被许欣抢了先。
许欣见李雨云不到三分钟就把自己的底细全抖出来了,哭笑不得答道:“我来自你的隔壁床。”
“啊?”李雨云和“喜姐儿”同时出声。
“我是许欣。”
“喜姐儿”看着两人,满脸都是见鬼了的表情,她叹了口气,说道:“我是赵乐乐。”
“卧槽,这也太离谱了!”李雨云忍不住惊呼,又压低声音补了一句:“咱们仨这是什么运气,怎么还能一起穿越呢?”
许欣也有些震惊,刚刚听到熟悉的“失忆”台词,她就猜到“喜姐儿”可能也是穿越的,但没想到她居然是自己的另一个室友赵乐乐。
“不对呀,喜姐儿的大名不是叫赵喜吗?穿越重名理论难道要被打破了?”
赵乐乐没想到还有这说法,她说道:“我出生时的名字就叫赵喜,在六岁要入学的时候才改名成赵乐乐。”
许欣和李雨云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不由得有种意料之外、清理之中的感觉。
李雨云有些感伤:“这家本来的娘仨个也太倒霉了,怎么接连被我们穿了,也不知道她们是没了,还是和我们一样穿越了?”
许欣也有些唏嘘,她是和原本的云娘和喜姐儿都打过交道的,虽说灾年民生多艰,但也不该一天之内没了三个人。
赵乐乐也沉吟道:“你说,她们会不会穿越到现代,和我们的身体互换了?”
“那样最好了,虽然读研也很痛苦,但现代社会还有很多美食、很多有趣的事物,如果她们能感受下也不错。”许欣感慨道。
三人陷入了沉默,气氛有些低落,既为了这不知名朝代的母女伤心,也为了莫名穿越的自己难过。
最后,打破这低沉氛围的还是李雨云,她突然冒出一句:“你们说,如果她们三个人都穿越到现代,杜越是不是得崩溃?”
杜越正是四人寝室里的最后一位成员,三人一起畅想这个画面,瞬间就被自己逗乐了。
许欣主动给大家打气:“既然穿过来了,我们就先想办法好好活下去,万一以后有机会穿回去,还得把身体好好地还给人家呢。”
李雨云和赵乐乐齐齐点头,许欣是她们的寝室长,年龄也比她们大上一些,以前就是寝室里管事的人,如今更是成了她们的主心骨。
正当几人准备再交流一下信息,看能不能找到穿越回去的线索时,张婶的喊声打断了她们。
“云娘,欣姐儿——”
三人闻声赶紧往回走。
还未走近,张婶的抱怨声就响起来了:“云娘,怎么换个衣服磨蹭了这么久,马上要弄吃的了。”
三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其中唯一拥有记忆的许欣站了出来:“张婶,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张婶:“你和喜姐儿才遭了罪,就歇着吧,云娘,你和容娘一起帮我捡点枯枝。”
容娘是张大夫家的大儿媳妇,和云娘年纪相仿,许欣抓紧时间把这个信息告诉了李雨云,以免她露馅。
*
小溪边,已经被张家村的人清理出一块空地,几辆驴车紧挨着停在中间,男人们围坐在驴车外围,一边休息一边警戒。
很快,旁边升起了火推,还架起了锅。
几家人吃东西也是在一起的,为了节省粮食,每天都是在傍晚找到水源后吃一顿,吃的也是稀的。
不过,这已经比很多流民好得多了,虽然吃不饱,但也不至于饿死,而只要再走上一个多月,就能到达目的地泽州了。
许欣探头看向锅里,锅里大部分是水,下面沉着些杂粮和一些切成小块的植物块茎。
刚刚,水边爆发冲突就是因为这植物块茎。
张婶在打水时无意发现了淤泥下的块茎,却被另一个村子里的妇人抢着挖了,于是推搡间,喜姐儿不慎落水,让赵乐乐穿越了过来。
因为差点闹出了人命,那个村子的人也没再靠近,最后,张婶还是又挖了些块茎回来。
夜幕渐渐降临,米香也从锅里传出,肚子发出的咕噜声此起彼伏,已经分不出出自谁那里。
男人们还要守着驴车,便由女人和老人小孩先吃,许欣三人也一人分到了一小碗。
块茎里的淀粉融入粥里,让看不清米粒的粥都粘稠了许多,虽然没有任何调料和配菜,但入口后,那种从口腔到胃的满足感让许欣产生了这是她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的错觉。
一碗稀粥入肚,一天的疲劳都被驱散了很多,虽然许欣觉得自己还能吃下好几碗,但事实是,她名下的食物已经吃掉了,要等到明晚的这个时候才能吃下一顿。
此刻,她这才切实感受了逃荒意味着什么。
她抬头,发现李雨云和赵乐乐也露出了类似的表情,穿越,难啊!
李雨云主动拿了三人的碗去水边洗,说是洗,其实随便冲冲就干净了,毕竟一点油水都没有。
等女人、小孩和老人们吃完,男人们也分批来喝粥了,他们分到的份额要多一些,不过这个多也就是把碗装得满一点而已,离吃饱还差得很远很远。
吃完后,众人就要准备休息了。
睡觉的地方就是驴车上,男人们则分成两波,上半夜和下半夜轮流值守。
在进入睡眠之前,大家往往都会先去解手。
而就是用着这个理由,三人再次制造了一个独处机会。
在之前的那棵枯树下,三人席地而坐。
“咱们先来合计一下该怎么办吧。”许欣率先开口。
她在寝室里年龄最大,也是寝室长,所以已经习惯了主持这种会议。
只是没想到上一次在寝室开会,讨论的还是打扫卫生的分配问题,短短一周后,不仅召开会议的集体变成了“家庭”,讨论的还是在古代的生存话题。
会议第一项议程:由许欣给没有记忆的两人介绍一些基础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