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盆里燃着的银骨炭还在往外散着热气,施晏微贴在宋珩的胸膛上,叫他烫得额上生出细密的汗珠来。
宋珩盯着她的樱桃粉唇吐气如火,片刻后再次覆了上去,紧紧抱住她,将她牢牢禁锢在自己的铁臂之下。
施晏微挣脱不开,好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徐徐滑落下来,遂将小脑袋埋在他的颈窝里,沾湿了他身上的柔软衣料。
不敢透出半点声音,只能去舀他。
怀中的小人仿佛一朵无力承受狂风骤雨摧残的孤荷,可怜又无助,悲戚又彷徨。
事毕,盆中碳火已快燃尽了,宋珩一手拥着她,一手去拿火策夹碳,问她冷不冷。
施晏微微微发肿的红唇小口地吐着气,只胡乱地摇头,抬手去擦额上的细汗。
宋珩额上尚还挂着豆大的汗珠,后背或深或浅、或长或短的抓痕交错纵横,肩膀处更是留下数道极为明显的齿痕。
自画舫宴后,萦绕在他脑海里数十日的想法终于得以实现,宋珩只觉通体舒畅、快慰无比,相较于在房中,于狭小的马车内当真别有一番意趣。
奈何她身子太过瘦弱,每每折腾过后都要将养上三五日方能大好,若想再重温今日的旧梦,怕是要等到处理完长安的事务回太原的途中了。
不多时,天色渐暗下来,施晏微无力地瑟缩在宋珩的怀里,除却指尖勉强聚了些力气按着关元穴,提不起半点精神来注意宋珩的动向。
宋珩见她将手放进衣料里,只当她是小腹难受拿手揉肚子,难得露出一抹略带自责的神情,小心翼翼地将她拢在怀里,嗓音低沉:“身量如何长原不由我控制,叫娘子受罪,万望娘子多多担待。”
施晏微听后,只觉恶心,拿手捂着脸,再不肯看他。
二人的衣摆皆湿了大片,却又无人肯去理会。
不多时,马车在河中的驿站缓缓停下,宋珩毫不避讳地抱着她下了马车,施晏微生怕叫人瞧见她彼时的狼狈模样,只跟个鸵鸟似的将头埋在宋珩的胸膛里。
众人看着这一幕,除却惊异外,只当她睡着了,节帅不忍扰了她的好睡眠,这才亲自抱着她进去。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节帅亦难免俗。
这日过后,施晏微在那些个兵士眼中的形象由婢女转变为宠婢,竟能令他们素来不近女色的节帅放下身段,于大庭广众之下毫不避讳地亲自抱着她下马车进入驿站,一时间竟不知是谁在伺候谁了。
施晏微每回出了马车和房间必戴帷幔,直到进入长安城的前夕,众人仍未能得见她的真容,只能从她修长的身形和绸缎般的墨发,推断出她大抵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宋珩留四百兵马驻扎在城外,只领二百精锐骑兵往明德门入城。
明德门正对皇城的朱雀门,乃是长安城的正南门,巍峨气派,门下又有五道宽约一丈六的门洞,皆有重兵把守。
宋珩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腰悬四尺长剑并一枚金质鱼符,发上一顶紫金玉冠,鼻梁高挺如山,凤目幽深似海,一袭镶金边的玄色流云暗纹翻领长袍将他宽厚的肩背和精壮的腰腹展露无语,单从身量上看,倒像是从北边草原来的胡人武士。
彼时天光大亮,旭日高升,金光自天际倾泄而下,描摹出他的轮廓,威严若神明。
程琰翻身下马,将诏书递给城门郎。
城门郎仔细看过一遍,朝马背上的郎君叉手道:“原来是河东的宋节使,卑下有失远迎,还望节使勿怪。”
宋珩淡淡扫视那城门郎一眼,朗声道了句无妨。
年近四旬的城门郎为宋珩的气势所折,复又拱手行一军礼,朝身侧的士兵挥手道:“速速放行。”
百余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往城内而去,城门郎望着宋珩远去的背影,只觉他的身量和腰间玄铁长剑格外醒目,果真如传闻中的那般魁梧奇伟,臂力超凡。
施晏微新奇地掀开车窗上的碧纱帘子往往外看,但见青石板铺就得街道上马咽车阗,人流如织,街边高楼林立,碧瓦盈檐,粉墙环护;又见胡姬当垆,皓腕凝霜,面若桃杏,往来宾客络绎不绝。
正看得入神,忽听前方传来一阵熙攘喧闹的声音,小贩们听得那道呼声,皆是面露惊慌之色,火急火燎地挑起扁担往街边的小巷里躲窜。
施晏微颇有几分不解,旋即眉心微皱,稍稍探出头去看前方发生了何事。
却见一圆领长袍的内侍手持文书,正指挥身后的寺人去抢夺街边老丈的竹筐。
老丈形销骨瘦,衣着单薄,内心虽惊恐万分,仍紧紧攥着竹筐不肯撒手,急得两眼通红,却又不敢反抗。
那内侍见状,指着老丈趾高气扬道:“大胆刁民,圣人脚下,你还想抗旨不成?我等奉圣人口谕,特来采办蜜枣和柑橘,再不速速撒开手,莫怪我等不留情面,治你个不敬圣人之罪。”
说话间眼神示意手下的寺人不必再与那老丈客气,只一脚将人踹翻在地,扔出半丈布料充作银钱与那老丈。
施晏微看不过去,掀了帘子就要唤车夫停下马车,冯贵知她心热,定是心中怜悯那老丈,遂道:“娘子何需亲自下去,奴拿二两银子给他就是了。”
“等等。”施晏微出声叫住他,解下耳上的一对珍珠耳坠,伸手递给他,“冯郎君上有爷娘需要供养,又尚未娶妻,怎好叫你破费,这耳坠我不戴也无妨,你且送与那老丈,交代他至少可换成好十两银子。”
冯贵双手接过,嘴里恭敬称是,吩咐车夫放慢速度,纵身跳下马车。
老丈艰难地地上爬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佝偻着腰,默默拾起那半丈绫,叹息着落下泪来,不知该如何与家中的老妻度过这个冬天。
那内侍得了一筐蜜枣和柑橘,自往别处去了。冯贵上前拦下老丈,将那耳坠送与他,道是主家才过门的新妇心善,赠给他典当成银子度日。
老丈千恩万谢地朝车马的方向拜了又拜,在冯贵的提点下往衣襟里藏好,捡起挑筐的扁担离了此地。
回到马车上后,冯贵不由感叹起杨娘子的出手阔绰,这样一对的南珠耳坠,至少可值百两,到她的嘴里竟是直接折成了十两银子,也不知是眼力不够,还是轻看了家主对她的宠爱。
宋珩不发一言地坐在车内,一双凤目就没怎么离开过施晏微,微微凝着眸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是夜,一行人往宋珩置办在兴宁坊的宅子里住下。
空荡荡的府上不过两个看门的小厮、一个厨子以及四个洒扫、看护花草的婢女媪妇,住下百余人绰绰有余。
施晏微连日乘坐马车,已有数日不曾好好地泡上一个热水澡了,这会子好容易有个落脚的地方,用过晚膳消消食后的头一件事就是沐浴。
府上的一应人等皆是宋珩从宋府里派过来的,因宋珩已有三年未曾来过长安城,他们只在元日回太原后进府给他和太夫人等人磕过头,对他的印象尚还停留在婚事不顺的层面上。
当下见他只单单带了施晏微在身边,无事时不免扯上两句闲话,好奇起她的身份来。
施晏微泡热水澡的时候,宋珩出了程司马的屋子往正房来,因不见施晏微,少不得问上一句,那双十年纪的婢女道:“娘子才刚往浴房沐浴去了。”
宋珩轻轻嗯了一声,推门迈进房中。
约莫两刻钟后,施晏微披着斗篷回来,才刚跨过门槛,甫一抬头,就见宋珩跟座大山似的坐在罗汉床上。
“家主忙完事了?”施晏微嘴里问着缓解尴尬的话,随手带上门,取来婢女备下的巾子,坐在离宋珩不远不近的椅子上绞发。
宋珩颔首,立起身来到她面前,抬手抚上她粉嫩的耳垂,“娘子将耳上的南珠坠子给了那老丈,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施晏微因他的亲昵举动变得防备起来,一双清眸直勾勾地望向他,轻声细语地提醒他道:“家主说过,这两日不会折腾妾,等得了空还要带妾去大明宫和大雁塔的。”
宋珩闻言笑了起来,拿走她手里的巾子替她绞发,揶揄她道:“好娘子,我方才可有哪一句话提到那件事?依我看,倒是娘子欲要勾我与你去床榻上交欢燕好,共赴巫山极乐之境。”
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施晏微叫他说得气不打一处来,只抿着嘴不肯理会他。
宋珩恐她真的恼了他,忙收敛笑意,正色道:“今日晨间之事,乃是源自德宗一朝,唤作宫市,由宦官执圣人颁下的文书往宫外采办宫中所需之物,不消什么东西,只要叫他们瞧上,仅以少量银钱或者绢布等物强行买走。”
施晏微今日亲眼看到这样的场面,没来由地想起唐朝诗人笔下的那句‘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遂反问他道:“如此做派,与强抢他人钱物又何异?”
宋珩擦发的动作一顿,须臾间给出肯定的答案:“娘子问得是极,这二者并无任何分别。”
施晏微回头看他,鬼使神差地问出一句:“他日家主若能得偿所愿,可会结束这样荒唐的事情?”
“杨楚音,你可知你方才在说什么?”
宋珩忽的撂开手里的巾子,捏住施晏微的下巴与她对视,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去,眸光幽深。
第40章 华清宫
橙黄的烛光下, 施晏微叫他鹰一样凌厉的目光盯得脊背发寒,不由自毁失言,错开视线低下头, 低低替自己描补道:“妾一时昏了头胡言乱语, 家主莫要当真。若惹得家主不悦,妾愿受罚。”
宋珩本就是为着唬她, 当下看着她窘迫的模样,旋即舒展开眉头,抬手拇指向上轻抚她红润的唇瓣,话锋一转逗.弄她道:“受罚,用何处受罚?这里, 还是何处?”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 还不忘低眸往她的小腹下看,言语间的暗示再明显不过。
施晏微万不能接受用上面伺候他, 她与陈让还没这般过,便是起头要用手时,陈让也不舍得用她的。
横竖不过是被狗咬, 且忍过今夜, 便是出不得府又如何,此间没有蘅山别院那样多的人可以随时随地盯住她, 她留在府上走走看看, 仔细观察, 说不准还真能叫她觅得良机逃出生天。
想到此处,施晏微立起身来, 继而面无表情地去解高腰襦裙上的系带, 一双清眸平视宋珩着衣襟处的棕花暗纹,仿佛一个只能被动服从主人命令的木偶人。
“家主自己什么话都说得, 旁人就说不得;妾自知不算聪慧,却也不是蠢的,那夜在太原城的乾元门楼上,家主与妾说的话,妾字字句句可都还记得。”
施晏微似是觉得委屈,又似在与他发泄情绪,那两汪似藏着清水的冰剪明眸低垂着,无甚神采,看得宋珩心口直发闷。
“不过是说来与你玩笑两句。”宋珩轻笑一声缓解屋中沉闷的气氛,按住她解自己身上衣裙的玉手,“娘子既知我的抱负,更应安心伴在我的身侧,何愁没有大好前程,替你阿娘挣个国夫人的尊号。”
施晏微闻言,坐回那张全新的月牙凳上,攥着衣袖默了默,沉吟片刻后朗声道:“妾素来不甚在意那些个身外之物,何况人死如灯灭,死后的哀荣于逝者而言无甚意义,妾想,即便阿娘真的在天有灵,更愿意看到妾能平安喜乐。”
宋珩越发觉得她的心智着实不像个十八岁的女郎,遂垂首凝视着她的清眸,似要洞悉她那柔弱躯壳下的坚韧灵魂,启唇问她道:“你年纪虽轻,看得倒通透。似这般无欲无求,就不觉得无趣?”
只要不与他做那事,施晏微是不惧与他对视的,遂仰起下巴抬眸看他,从容不迫地回答道:“何为有趣,何为无趣?于妾而言,以自己的双手换来银钱,可以不受他人拘束过自己喜欢的日子,做自己的话事,那便是有趣;倘若没有了自由,不能随着自己的心意过日子,哪怕有再多的锦衣华服、金银珠宝,被人囚困在漂亮的牢笼里,仰人鼻息,供人赏玩,又何来的乐趣可言。”
宋珩如何会听不出她的话外之音,只当她是在樊笼里过惯了舒坦日子,又哪里能够知道笼子外头的艰难险阻,远远不是她这样的娇弱女郎可以独自面对的。
“娘子原是识过字读过书的,天底下可有哪本圣贤书上教过你如此糊涂的道理?想来是平日里看多了那些杂书的缘故。明日我进宫述职,娘子便留在府上将《女诫》和《女论语》各抄写十遍;日后回了太原,不许再看那些劳什子的话本,先将四书熟读才是正经。”
叫她抄书便罢了,偏还要她熟读四书拿儒家的那套伦理纲常来禁锢她的思想,他自己若是信奉这套东西,自当全心全意忠于朝廷忠于圣人,又岂会生出谋夺天下的野心。
她今夜的确是有些糊涂了,竟然妄想同他谈论自由与束缚,这可不是往他的心口上扎刀子,忤逆他驯主的身份么?
她该沉住气,在他面前表现得本分乖顺一些的。怎的还巴巴地说出令他防备自己的蠢话,当真是叫猪油蒙了心,脑袋勾了芡。
施晏微思及此,霎时间泄气如霜打的茄子,蔫了吧唧的,少不得软语示弱,再恰到好处地争取一番,免得宋珩瞧出她不过是佯装乖顺,只一味敷衍认错而已。
“家主要罚妾抄书,妾不敢不从;家主要妾熟读四书,妾亦不敢不用心读,只是妾总要做些事情打发闲暇时间,家主莫要不让妾读话本可好?”
施晏微一壁柔声细语地说着,一壁伸出白嫩纤长的柔荑去扯宋珩的袖子,眸子里满是柔顺、不安和隐隐的希冀,仿佛丛林中一只迷茫彷徨的幼鹿,直看得宋珩的一颗心都要化了,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变得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