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珩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目光定格在一朵落花上,用略带着些责怪的口吻与她说话:“娘子身子骨弱,那花儿就是再好看,也不该站在风口上。退寒居里也种着不少木芙蓉,你若喜欢,就住在我屋里可好?”
“这倒不必,哪有还没过门,倒是先往夫郎院子里住下的,二娘和太夫人知道了,也要笑话我的。何况先前那院子我住着很是习惯,还是住那儿吧。”
屋里的人说着话,刘媪隔着门传话,道是早膳已经送来。
宋珩搂着她坐到罗汉床上,让人进来。
一时用过早膳,宋珩从匣子里将那枚平安符寻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挂到她的脖子上,拿衣料遮盖住了。
眸光留恋在她的芙蓉玉面上,薄唇下意识地靠近她,施晏微急忙拿手去捂他的嘴,不肯让他亲吻自己的唇;在宋珩错愕的目光中,摸了摸衣料下的那枚平安符。
宋珩立时明白过来,心里暗暗后悔给她戴早了符,悻悻道:“亲不得娘子,抱一抱总是无妨的。娘子这一走,恐怕几个月不得再见面,我这心里难免空落落的。”
不同于宋珩的依依不舍,施晏微简直高兴激动到差点藏不住脸上的笑意,为着顺利离开,少不得佯装出一副略带愁绪的模样,“我会在太原安心等着晋王来迎我回洛阳,有晋王为我求来的平安符护身,此去太原,必定安然无恙。”
宋珩颔首,将她抱在怀里揉腿。
不多时,冯贵来报说时间不早了。宋珩应了一声,横抱着施晏微往府外去,与她一道上了马车。
昨夜的情.事结束后,宋珩满腹的离别愁绪便开始涌现出来,是以后半夜几乎就没怎么合过眼,一遍又一遍地感受着施晏微身上的温度,只盼夜晚能再长一些。
因着雨夜天凉的缘故,施晏微非但没有嫌他身上热气太足,反而在气温最低的五更天时,主动贴近他,抱住他,呼出的热气触及宋珩的肩窝,让他那颗不安的心稍稍得以平复。
见她的小脑袋离了枕头,恐她明日起身又要脖子疼,连忙伸出结实的手臂让她枕着,另只手环上她的纤腰,说不出的亲昵之态,像极了一对感情正笃的新婚夫妻。
当下忆及昨夜的情形,宋珩胸中不舍的情绪更浓,甚至不敢再去看她,生怕自己无法自控,强行将她留下。
他不能再对她出尔反尔了。宋珩不停地在心里告诫自己,不由自主地将下巴支在她的发顶上,又开始唤她的名字。
“宋珩,我在。”施晏微掩着喜色,勉强分出些心思来应付他。
宋珩像是叫不够她,不厌其烦地叫了她好几遍,惹得施晏微抬起头来望向他,发觉他在闪躲她的目光,似乎是害怕离别,不敢看她。
这算什么,他是对自己豢养的玩物生出了不该有的情愫吗?当下觉得他这副患得患失的神情有点好笑,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捏住他的右脸,想要确认什么东西。
“夔牛奴,你可是舍不得我走?”
本是犯上的动作,宋珩却是半分不恼,反而很享受她这样的举动,在她将要收回手的时候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处,让她感受自己雄浑有力的心跳。
“自是舍不得,可你马上就会成为我的孺人,我不能再对你食言。”
手心隔着衣料传来热意,施晏微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内心对他的鄙夷之情更甚。
堂堂的河东节度使竟对自己圈养的禁.脔动了情,这样的事若是传进权贵们的耳朵里,怕是会让人笑掉大牙。
施晏微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指尖在宋珩的心口处轻轻画着圈,有意令他心痒难耐,让他好生受受看得见吃不着的罪。
如她所想,宋珩果真心痒难耐,不得不去捉住她作乱的小手放回原处。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青石板上铺就的街道上,离那道城门越来越近,宋珩的心情愈发沉重,想要亲一亲她,揉一揉她,又顾及她身上带着护佑她的平安符,强行压下那样的心思,只让她靠在自己胸膛里,轻抚着她乌黑的青丝。
小半刻钟后,马车在城门口停下,宋珩絮絮叨叨地交代了她好一些话,嘱咐她安心在太原等着他去迎她回洛阳,这才肯徐徐松开她,眼看着她乘坐的马车出了城后,默不作声地登上城楼继续目送她。
直到那一行人远得化作原点,再也瞧不见了,他方转身离开。
入夜后,宋珩独自面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内心寂寥一片。洗漱宽衣完毕,独自躺在那张宽大的帖白檀香床上,甚觉无趣。
从前未与施晏微耳鬓厮磨过前,宋珩很是喜静,可这会子身边没了她,四下都是静悄悄的,反而让他变得有些无所适从。
宋珩起身下床,将施晏微穿过的诃子放进衣襟里贴着心口,幻想她还在自己身边,这才觉得胸腔里舒坦了一些,浅浅入眠。
五日后,施晏微乘坐的马车抵达太原。
宋府门前的小厮见坐在车夫旁的郎君是冯贵,只当是宋珩回来了,就跟脚底抹了油似的飞奔进府,径直往薛夫人的院子奔去。
第59章 出城
施晏微下了车, 由人引着往府里进。
宋清和头一个赶到此处,跨过门槛正要冲着屋里唤一声阿兄,却见那里头哪有半道郎君的身影, 施晏微立起身来看向她, 她身后的婢女怀里抱着一只与踏云极为相似的大食国猫。
“杨娘子!”宋清和喜出望外,一时间竟将宋珩抛至脑后, 上前牵起她的手,“这一年多,你在长安过得可还好?你是如何回来的?可是我阿兄寻见的你?”
说到阿兄二字,宋清和才想起宋珩,又问:“对了, 冯贵不是也一道回来了吗, 怎的不见二兄?”
宋清和一口气抛出四五个问题,倒叫施晏微不知该先答哪一个好了, 只先将宋珩留守洛阳走不开的事先说了。
施晏微点了点头,宽慰她道:“事出紧急,你二兄亦未能意料到, 即便不能亲自前来, 他心里也是记挂着你的,另外命人从洛阳带了好些好东西过来给做嫁妆呢。待会儿让冯贵领你去瞧瞧。”
话音落下, 宋清和忽然觉得她对自己的态度好似与从前有些不大一样了, 尤其同她是方才说的那番话, 不像是只拿二兄当做相识的人,倒像是他的枕边人。
冯贵是自小跟在二兄身边的, 除却二兄外, 就连阿婆都不曾轻易使唤过冯贵,她却能轻松说出使唤冯贵的话来。
宋清和不禁泛起疑惑来, “你与我二兄在洛阳的这段时日,可是发生了什么?”
施晏微没有半分遮掩,“你二兄要从太原迎我去洛阳做他的孺人。”
她马上就要嫁人了,二兄年长她足足十岁,婚事却是一直没有着落,莫说阿婆时常忧心,就是她这个做阿妹的也替他着急。
当下听了这样的话,不由暗叹二兄他总算是开了窍了。
“二兄他对你好吗?先前听三兄说你去了长安,缘何又会在洛阳城里遇着二兄?”
好,他怎会对她不好呢,好到枉顾她的意志,好到折辱她、威胁她,好到派了不知多少人严密地监视着她。
施晏微不由苦笑,违心道:“你二兄对我很好,就连我素日里的吃穿用度都极为上心;想着我喜欢踏云,还特意从侯府里寻了大食国的狸奴来。只是我实在没有二娘这样的细腻心思养狸奴,二娘若不嫌弃,也将我的这只狸奴一并养着可好?”
说话间,回头看身后的练儿一眼,示意她将雪球抱过来给宋清和瞧瞧。
宋清和甚是喜欢狸奴,当初为着得到这样一只大食国的狸奴,她从自己的生辰前一月就开始求宋珩,宋珩被她磨得不行,不得不厚着脸皮在年末进京述职时,以重金向宁王府买了才三个月大的踏云回来。
如今二兄竟主动给杨娘子也寻来了一只,必定是十分喜爱杨娘子的吧。她没了耶娘和兄长,在这样的乱世中必定过得艰难,如今有二兄在她身边照顾她,她便再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宋清和这样想着,伸手将雪球从练儿的手里抱了过来,当下并不急着接施晏微的话,只缠着她问是如何遇到二兄的。
施晏微早在前往太原时就想好了应付宋府众人的话,正要开口,忽听婢女来报,道是太夫人来了。
薛夫人一早就得了宋珩命人送来的信,自然什么都知道了。
这会子进了垂花厅,旋即打量起施晏微来,低声询问她从洛阳离开时宋珩的情况。
施晏微敷衍着答了,稍稍抬起眼皮去看薛夫人,四目相对间,二人心照不宣地对从前的事绝口不提。
宋清和被自幼就是被薛夫人和高夫人娇宠着长大的,心性单纯良善,又哪里能够想得到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和腌臜事。
不多时,祖江澜和高夫人也来了。
高夫人不动声色,倒是祖江澜出言询问怎么不见晋王。
无需施晏微多言,薛夫人便替她答了。
施晏微吃着一盏茶,又听薛夫人道:“二郎既要迎你做孺人,怎好再叫你住回原来的那间小院子,老身已命人将浮翠院收拾出来,离二郎的退寒居也近,往后你便在那处住着吧。”
祖江澜听后,心中越发疑惑,从前杨娘子在府上时,也不见二郎对她有什么不同之处,怎的去了洛阳后,就好巧不巧地遇见杨娘子不说,还要纳她当孺人呢。
施晏微道:“儿听太夫人的安排。”
薛夫人瞧一眼祖江澜和祖江澜,当下便知她们心里在想什么,复又将目光落到施晏微身上,替她们问出想问的话:“你与二郎是如何遇见的?”
如她所料,无一人过问她的意思,更没有人会关心她愿不愿意。大抵在她们看来,宋珩纳她为妾,全然是她的福气吧,岂有她不愿意的道理。
“去岁哀帝下诏退位时,儿恐长安生变,便从潼津乘船往洛阳去了。未曾想,晋王不出小半年便攻破长安,不战而屈洛阳之兵,顺利入主洛阳。三个月前,儿在坊市上为一权贵所扰,恰逢晋王路过,施以援手,儿方得以逃脱。那日过后,晋王便常来探望,又指了侍卫护儿周全,时日长了,儿念着晋王的恩情,偏巧晋王见儿孤苦伶仃,心中生了怜惜之意,这才意欲纳我为孺人。”
这番说辞本也就是说与祖江澜和宋清和以及底下的人听的,薛夫人那样的人精,必定一早就知道了宋珩做下的好事,然而她却并未制止,只一心偏袒她的孙儿。
高夫人深知这天下间男人的秉性,当下听施晏微如此说,自是不信,以宋珩杀伐决断的性子,岂会轻易对一个女人心生怜惜,无非不就是起了色心,欲要占有罢了。
宋清和轻轻抚摸着雪球的小脑袋,发觉它比踏云的脾气要好上不少,且更为喜静,因问道:“杨娘子方才说要将这只狸奴送与我,当真不是玩笑话吗?它的性子这样温顺,毛色和样貌都好,杨娘子竟也舍得?”
施晏微复又颔首,“自然不是玩笑话,二娘若不嫌弃,便收下它吧,它与踏云在一块儿,也好有个伴儿。”
那狸奴乃是晋王令冯贵费了好大功夫特意找来讨杨娘子欢心的,杨娘子竟是三两句话就将它送人了。刘媪想要劝阻一二,但见薛夫人沉默着不曾说什么,又哪里轮得到她说话,只得无奈作罢。
二郎一向不喜狸奴,为着她讨他欢心,竟能上赶着做到如此;此番令人护送她回太原,更是动用了上百人的阵仗,这其中还不乏河东军的精锐铁骑。
如此宠爱一个女人,绝非好事。
前朝那场因杨氏而导致江山动荡的祸事,距今也才过去一百多年而已。
薛夫人想到此处,不禁霜眉微折,看向众人平声道:“杨娘子连日乘车劳顿,你们若无旁的话要说,且先退下,让她好生歇一歇。”
众人听了,连连起身与薛夫人道别,刘媪等人簇拥着施晏微往浮翠院去了。
屋子里恢复安静,薛夫人让堆雪去叫冯贵进来回话。
冯贵不敢耽搁,立时前来,对着薛夫人行了礼,就听薛夫人道:“往后二郎若是再做出什么昏了头的事,你也该从旁规劝一二才是。二郎素来强势霸道,倘或一时气急,做出些出格的事也是有的,你也要多叫杨娘子体谅体谅他,莫要一味与他拧着,该服软时也要懂得服软,如此方能保全她自己。”
冯贵听了,点头应下,“自杨娘子回了晋王府上,与晋王的关系缓和许多,二人已有许久不曾吵过嘴,晋王对她亦颇为宠爱;杨娘子为着答谢晋王待她的好,还曾亲手为他制过一身衣裳,太夫人着实无需为他二人忧心。”
薛夫人敏锐地捕捉到宠爱二字,索性顺着他的话,询问二郎是如何宠她的,一桩一件,事无巨细,通通向她禀明。
薛夫人的面色随着他的话语,越发阴沉冰冷,似是全然未曾料想到,她最为看重的孙儿,竟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女郎做到如此,难怪会将身边用了多年的橘白拨给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