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钟明纬注意到吊瓶里的水快输完，女孩却睡着了，诊所唯二的医生和护士都在忙着给新来的病人看诊和拿药，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冲进去提醒，“我女儿该拔针了！”
正给人看口腔溃疡的王越闻声抬头，很快反应过来，和眼前的病人说声抱歉，去给她今天接诊的最小病人拔针。
*
王越的手上动作很轻，但钟意寻睡得不安稳，稍微感觉不对迅速睁开眼，眼神里还透着下意识的警觉，看清眼前人的脸又恢复成小孩子的纯粹，虚弱的笑，“越姨。”
“嗯，醒啦。”王越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是有点烧，我先给你开几顿药吃着，明天再过来。”
钟意寻苦着脸，“明天还要继续打针吗？”
王越，“不一定，恢复的好就不用打。”
“那好吧。”钟意寻小心地坐直身子，正要接过越姨的动作，斜刺里伸出一只大手先她一步捏住棉签，继续按压针眼。
“爸爸？”钟意寻惊讶的看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男人。
“嗯。”钟明纬不敢看女儿的眼睛，低着头假装观察针眼的按压情况，“生病怎么不告诉我？”
钟意寻顿了一下，“我打过电话的，你没接。”
钟明纬下意识去摸手机，这半天实在发生太多事了，他从早晨出门到现在手机放裤兜里都没拿出来过，果然有未接来电。
“怎么只打了一个？”
钟意寻静静的看着他，不说话。
“爸爸绝对没有指责你的意思。”钟明纬神色讪讪的给自己找补，“就是我有时忙起来，或者周围环境太吵，确实可能会漏接电话，你可以多打几次。”
“好吧。”在钟意寻的持续沉默中，钟明纬终于低头承认，“今天是爸爸错了，对不起寻寻。”
钟意寻本来也没对钟明纬抱多大期待，自然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她只是指了指旁边座位上的小背包，“帮我拿一下东西。”
“哎，好。”钟明纬拎着小背包，去缴费拿药，王越开药的时候忍不住说他，“以后对寻寻上点心，选择生就要好好养，不然以后有你后悔的。”
钟明纬好脾气的说是，末了不忘向她道谢，换来王越不耐烦的摆手，“瞎客气，快带寻寻回去休息吧，她累了。”
出了诊所，钟明纬在台阶下蹲下.身，朝后伸手，“上来，爸爸背你。”
钟意寻确实烧的没什么力气，顺从的爬上他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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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黎接自家女儿下书法课回来，远远看到钟家父女俩走在小区的主路上，钟意寻还罕见的被钟明纬背着，忍不住嘀咕，“太阳真是从西边出来了，钟明纬难得有个爸爸样儿。”
这么想着，她在经过父女俩时降下车窗，“寻寻上午没去上课啊。”下一秒在钟意寻抬头看她时反应过来，“呀，脸这么红，是生病了？”
钟意寻点了点头，没精神的缩回爸爸肩上趴着。
钟明纬见状替女儿接话，“嗯，发烧了，刚挂完水，蔫得很。”
“哦哦，那快回去吧，多给喝点水。”
“会的。”
等拐进自家单元楼，看清不远处摆着的黄色警示牌上的字，钟明纬扶额：万年不出问题的电梯在自己万年背一次孩子的时候维修了，他可真是幸运啊哈哈哈……
十分钟后，当爸九年第一次深刻体会到“女儿”这两个字乃至这个人的重量的钟明纬气喘吁吁的站在自家501室门口，颤抖着手开门，把看着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的钟意寻送回次卧，盖好被子，这才回房换衣服。
“这是……”把脏衣服往洗衣机填的时候，钟明纬奇怪的扯出衬衫，看着肩背部分那一小片水渍，沉思片刻，想到一种不太可能的可能：寻寻—哭了？
意识到这一点，再联想到这半天发生的事，钟明纬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为他的不称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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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意寻这一觉睡得太久，是被爸爸叫醒的。
钟明纬也不想这么做，但女儿中午饭就睡过去了，晚饭再不吃，怕是夜里会饿醒，而且还有药也需要按时服。
钟意寻揉了揉眼睛坐起来，配合爸爸给她量体温，听到对方温声问，“怎么样，还难受吗？”
她摇摇头，“不难受了。”话音未落，一声“咕噜”音从她的小肚子里传出来。
钟意寻面无表情地捂紧被子，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这副模样看在钟明纬眼里，怎么说呢，就挺可爱的。
知道小姑娘害羞了，当爸爸的配合转移话题，“37.4，还可以，稍微有一点烧。”
钟意寻从洗手间出来，钟明纬站在饭桌前热情的招呼她，“爸爸不会做饭，就不下厨‘害’你了，点了点清淡的外卖，快来尝尝合不合你的胃口。”说到这里他再一次惭愧，身为父亲竟然连女儿爱吃什么菜都不知道。
这叫一点外卖？钟意寻看着眼前六菜一汤
摆满大半个桌子的餐盒，这一刻，她对爸爸的消费观有了一层新的认识。
隔天去诊所复诊，钟明纬顶着一对黑眼圈回答王越的问题，“昨天下午睡了一觉好多了，药从昨晚开始吃的，后半夜又开始起烧，38度，我按照你说的贴了退烧贴，擦了酒精，快天亮时温度降下来了。”
“行，我知道了。”见钟明纬神情仍然紧绷，王越安慰他，“小孩子发烧反复是正常现象，按照你说的情况，寻寻已经好了很多，等下再打一个小针，估计问题不大。”
钟意寻被带去隔间打针，钟明纬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等，接到赵雪莹的电话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盯着女儿进的那扇门，他按下接听，“喂。”
“嗯，晨晨怎么样了？”
“出院就好，以后吃东西要加倍注意了。”
“周二晚上？我应该没什么事。”
“好，我带上寻寻。”
挂了电话，钟明纬有些迷茫，很奇怪，他确定自己是爱赵雪莹的，可在刚刚那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太累了，收到对方的吃饭邀请，他为什么并没有想象中开心呢。
“爸爸？”正出神之际，已经走到面前的钟意寻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钟明纬猛地回神，“啊，打完啦？那走吧。”
他把钟意寻送回家，叮嘱对方有任何不舒服立马打电话，他要打车去取车，然后去店里看一下。
临出门换鞋时，像是才想起来，钟明纬问正在洗手间对着镜子扎头发的女儿，“周二爸爸一个老同学要请吃饭，这个阿姨有个和你同岁的儿子，我带你一起？”
钟意寻不用猜也知道，“赵阿姨？”
“对，是、是她。”钟明纬没有想到女儿的记性这么好，只看过一次微信消息就记住了。
“好啊。”
*
同一时间，不同于钟家父女的和谐，季雨辰正在和赵雪莹吵架，因为刚刚那通他偷听到的电话。
“你明知道我不喜欢那个钟明纬，你为什么非要请他吃饭？”
赵雪莹苦口婆心地劝，“晨晨啊，不是我非要请钟叔叔吃饭，是他昨天刚帮了我们这么大一个忙，妈妈起码得正式感谢人家一次吧。”
季雨辰犹自嘴硬，“帮什么忙？我看他分明是不安好心。不就是想当我后爸吗，也不看看自己够不够格。”
“晨晨！”赵雪莹语气变严厉，“你怎么说话呢？妈妈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
见妈妈真的生气了，季雨辰的态度不自觉软下来，“我就是不想见他嘛，昨天太丢脸了。”
第16章 听说我爸是舔狗6
“丢脸？”赵雪莹精准的捕捉到关键词，转念一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就说小少年不该如此不讲道理的，原来是自尊心受挫了。怪她考虑不周，只想到吃饭还人情，却忽略了儿子已经到了注意形象、爱面子的年纪，在外人面前出了那么大的丑（虽然她并不这么认为），对对方有逃避心理也是正常的。
不过，赵雪莹耐心的开解儿子，“没关系的晨晨，人吃五谷杂粮，每个人都有不舒服、生病的时候，没什么好丢脸的。”
季雨辰不说话。
赵雪莹继续道，“钟叔叔自己本身就有一个女儿，和你同岁，离婚后一直都是独自带她，当爸爸的肯定没少经历过孩子的各种状况，就像我一样，担心还来不及，怎么会笑话你呢。还是说，晨晨你认为我也在心底偷偷笑话你？”
“妈妈！”季雨辰气的跺脚，“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我知道。”赵雪莹大方承认后，话锋一转，“但道理是一样的呀，钟叔叔不是那样的人。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是，人家帮了你这是事实，你应该怎么做？”
季雨辰别扭了几秒，“说谢谢。”
“对啊，而且是当面说。”
“好吧。”
“真乖，这才是妈妈的好孩子。”
做通儿子的思想工作，赵雪莹找到本市美食点评网，火速从人气榜前十名里敲定了一家牛排自助餐厅，把详细时间和地点发给钟明纬，对方很快回了个“好”。
*
周二傍晚，钟意寻上完课后辅导，第一个拎上书包走出教室。
校门外，钟明纬隔着老远和她招手，钟意寻不为所动，维持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过去，听到对方略带兴奋的声音，“我才知道，你和晨晨，就是你赵阿姨的儿子，大名季雨辰，竟然是同班同学。”
钟意寻神色淡淡，“是，前不久刚转过来的。”
钟明纬挑眉，“你都不惊讶？”
“我早就知道了。”
“啊？”钟明纬傻眼，“怎么知道的？”
“班级群里的新家长头像和你微信里的赵阿姨一样啊，都是季雨辰。”钟意寻再一次展示了她的绝佳记忆力，顺便刺爸爸一句，“让你开班级群消息提醒，你还是免打扰吧。”
“我忘了，这就开。”钟明纬尴尬的笑了笑，拿出手机当女儿的面操作，“你监督我。”
钟意寻懒得理他，背过身，看到季雨辰正在不远处，眼神复杂的看着她俩，不知道站了多久。
钟明纬很快也发现了他，热情招呼，“晨晨，你来啦。你妈妈先去餐厅等位了，让我一起接上你，她应该告诉过你了吧？”
季雨辰冷着小脸，微微点头，算是回应，他还沉浸在“同桌竟然是讨人厌的钟叔叔的女儿”的震惊中。
之后，俩小孩一左一右拉开汽车后座的门，上去分坐在两边，系好安全带，谁也不理谁。
钟明纬从后视镜看到这一幕，几次挑起话题，无一人配合或捧场，心累的直叹气，同时怀疑：这俩真的是同班同学吗？
尴尬的氛围持续到自助餐厅，看到赵雪莹的那一刻，钟明纬仿佛看到了救星。
“你这是什么眼神？”赵雪莹忍不住搓了搓胳膊，太奇怪了。
钟明纬一脸深沉，“你不懂。”
这时候季雨辰提出上厕所，趁着赵雪莹送他的功夫，钟明纬把女儿拉到一旁，“你和晨晨有过节？在学校吵架了？”
钟意寻，“没有。”
“那你俩这是怎样？”
“没怎样，单纯看不顺眼。”
钟明纬瞪大眼睛，“就你？”
钟意寻一脸无辜，“他也是。”
“不能看在爸爸的面子上好好相处？”
“不能。”
钟明纬，“……”
俩小孩的私人恩怨未消，接下来这顿饭吃得也很沉默，全程只有两个大人在说话，尤其是钟明纬，努力活跃气氛。而赵雪莹全然不知，她以为儿子还在别扭秋游那天发生的事，以为钟意寻是害羞内向。
于是乎，这顿自助餐，只有“钟明纬受伤”的成就达成了。
*
转眼进入十一月，一场大雨过后，安城的气温骤降，一夜入冬。
刚结束期中考试的钟意寻懒懒的窝在被子里，不想起床，却又不得不起。
今天是外婆的六十大寿，老太太一直挺疼她的，钟意寻自然得去。
9点钟，换上新棉服扎了丸子头的钟意寻拿上她上周末就买好的礼物，一条围巾，让爸爸开车送自己去外婆家。
怕遇到前妻一家徒生尴尬，钟明纬特意早出发，结果就是这么不巧，对方也提前过来了，双方在钟外婆家楼下迎面碰上。
说起来，两人当初也算是和平分开，加上女儿在面前看着，钟明纬尽量自然的、像朋友那般打招呼，“过来了。”
李珈态度敷衍的点了点头，倒是对着他身旁的女孩露出一丝笑容，“寻寻，怎么不说话，不认识妈妈了啦？”
钟意寻，“妈妈。”
“那我把寻寻交给你了，下午我再来接她。”钟明纬无意和前妻的现任一家大眼瞪小眼，果断闪人。
“嗯。”等前夫上车离开，李珈亲热的上前牵住钟意寻的手，“来，妈妈给你介绍一下，于伯伯，还有他的儿子女儿，于铭恩和于铭月，你要叫哥哥和姐姐。”
出于礼貌，钟意寻喊了声“于伯伯”，至于那对龙凤胎，早在于华咏和她说话的时候甩开爸爸的手上楼。
“这俩孩子！”于华咏佯装生气的瞪了儿子女儿的背影一眼，转头歉意道，“不好意思啊寻寻，哥哥姐姐来的路上和伯伯闹了点别扭，不是有意针对你的。”
钟意寻笑笑表示没关系，有那个梦，她一点都不惊讶。
说话间，一行人上楼，舅舅和小姨两家已经到了，正坐在沙发上陪外婆说话，这次没用妈妈催，钟意寻主动上前挨个叫人。
见人都来齐了，于华咏一一打过招呼，和大家宣布，“今天中午改去云华酒店，我已经预定好了包厢，司机也在楼下等着了，一会儿咱们就出发。”
第17章 听说我爸是舔狗7
云华？李宾和李杉对视一眼，皆有些意外。
妹妹/姐姐属于高嫁，又是闪婚，一直被于家一众亲戚看不起，就连于华咏本人，嘴上不说，偶尔的神态也泄露出一丝对再婚妻子的娘家的不屑。
这些李家人都看在眼里，心里不快碍于李珈再嫁已成定局不好发作。
如今怎么忽然热情大方起来？请岳母去本市出了名的豪华大酒店过寿。
“事出反常必有妖”，李杉比哥哥更细心些，她观察到姐姐精致的妆容下有些憔悴，猜想是不是姐姐和新姐夫吵架了，对方为了哄她开心才来扮演“一日孝顺女婿”。
抱着这种想法，抵达云华后，李杉以结伴上卫生间为借口将姐姐拉出来仔细问清楚。
事到如今，面对妹妹的关心，李珈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倒豆子般把自己结婚这两个月中发生的破事讲了一遍。
李杉这才知道，她只猜对了后果，而没有料到前因。
于华咏确实是为了哄李珈开心才在李家人面前好好表现的，但和吵架无关，纯粹出于愧疚。因为李珈前段时间流产了，不是意外，是于华咏的决定，他已经儿女双全，不想再生出新的孩子威胁龙凤胎的地位，连哄带迫把妻子带去医院做的手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