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佳音心里是恨的。
她恨那座纠缠前半生的方方正正小屋,恨那些身穿白大褂自诩科研人员的科学家,恨虚伪做作、口口声声说都是为了新纪元的老蠃鱼,更恨总是温柔抚着她头发要她好好长大的那个变态。
她也不想出生,也不想用这种面貌出现在别人面前。
她也是个小女孩,换算到人类年龄她也才二十一岁,渴望关注渴望正常人生,渴望穿漂亮的裙子和羞羞答答的恋爱,渴望像喜欢的明星一样在舞台上闪闪发光。
为过这种生活,她拼了命达到所有指标,忍受无穷无尽的返回实验,终于获得可以外出机会。
可等她好不容易当上明星,偏偏跑出来一个钟音!
廖佳音崩溃大吼,绿油油的眼睛里漫出泪水和不甘:“你这么牛,为什么不去一剑劈了那个实验室,我们在遭受折磨的时候你在哪,现在又凭什么跳出来当正义人士!”
说完,她扭头看向沉默的工作人员们。
“她就是这么虚伪,你们为什么不去指责她?她是神剑啊你们知道吗?她一直在天上看着人生百态,你们遭遇的每一个苦难、每一个挫折她都看在眼里,她无动于衷并且津津乐道,你们应该像我一样厌恶她,而不是站在这里看戏!”
“这世界很大,有很多你们不知道的东西,我现在就告诉你们,昆仑山里藏着无数仙人,他们对人间袖手旁观,早就放弃了这里,却偏偏要和我们争抢少之又少的灵气和地盘,而她钟音就代表着□□,她是站在峰顶的人,我知道她经常一言不合就杀人!我们普通人应该站起来推翻她,推翻那些本来就该消失的仙人!这里是我们的家园!”
神剑嚒……众人在字里行间揪到了关键词,无法控制视线挪向钟音。
这意思是……她是神仙之上的神剑?
抑扬顿挫的呼吸声中,钟音神色冷淡,视若无睹,只是仔细回味着廖佳音的话。
廖佳音好像对于自己的处境很迷乱,可怜自己的同时厌恶朝星门,又忍不住将一切怪罪到环境因素。
她希望有人拯救自己,最终却因为绝望也变成了黑暗。
半晌,她稍稍松脚,改为轻踹廖佳音小腿示意她朝自己看来。
钟音难得不愤怒,仅仅想冷笑。
真的很烦一直听到为什么和凭什么这两个词。
她没有反驳她的话,而是说起以前见到的事情。
“在场所有都是华夏人,他们上面的祖祖辈辈经历过无数战争,你说的没错,我的确一直在观察人间百态,我曾亲眼所见百年前的数场战争,他们的祖辈比你还要可怜,因为国家运势不好导致资源短缺技术落后,可他们却愿意用□□和生命堆叠出一条新的路,每十个献身国家的人其中就有一个人落入敌军手里,他们要比你惨的多,但他们背脊从来没有弯下来过。”
“我见到的刚烈女人,为了家庭与村民忍辱负重,怨过环境与国家,却从没有产生过与敌人同流合污的龌龊思想。我见过的铁血男儿,为了保家卫国奋勇前进,他们何尝不恨,但从没有为了活着去向敌人委曲求全。”
“华夏是我的主地盘,每一个子民的血性我都记在心里,他们大部分都是有思想、有坚持的人,而像你这样的人以前被称为汉奸或者叛国者,你恨朝星门拿你做实验,刚知道时我也挺怜悯你,但你为什么不反抗?”
钟音面不改色迈出一步,重新蹲下,指尖戳在她肚皮上。
“你这张肚子里,吃了多少人你心里没数?隔着老远我都能闻到血腥味,你自己脊梁骨断了,你怪我没来救你?”
简直是笑话。
先不说她窥探人间程度有限,朝星门隐在暗处搞事她也是才知道,去哪里知道他们在搞实验。
身为试验品的确很悲惨,可她有这怨恨的功夫干嘛不韬光养晦毁了那里,干嘛不宁死不从?
归根结底不就是她怕死,又因为心里那一丢丢良知而产生怨恨,最终选择助纣为虐。
廖佳音是个可怜人,但绝不是好东西。
而且……钟音讥讽一笑:“既然有你这个零号容器,我想那所谓的实验室里试验品也不少吧?我不信你没见过反抗的试验品。”
人之所以称为人,与动物最大的差别就是有思想。
一个人的思想是歪的,那就是歪的。
就像社会上某些天生的恶种,他们其实是没有血性和骨头的,在那些人眼中只有自己,你可怜他/她处境给予金钱帮助,正常人会觉得你是个好人,而他们会觉得你肯定是瞧不起自己,在炫耀你的财富。
这就是最根本区别。
假如她一早就知道这事后杀进去把她救出来,钟音绝对相信她第一句话肯定就是:你为什么这么晚才来,你知道我过的多惨吗。
“怎么不说话?被我戳中痛点了?”
见廖佳音眼神僵起来,钟音头一回这么有耐心等着,倒要看看她能说出什么话来。
其实廖佳音的心早已溃败不已,因为她在这番话里想起了那个同样被关在观察室里的女人。
那是提供她人类基因的妈,只是她好像很少会记起来,对她仅有的印象大概是由于她这个试验品的成功,那女人便被不停拉去和异兽配种,可隔三岔五她总能看见明明奄奄一息的她会爆发出无穷无尽的力量,挣脱束缚,朝着铁门奔去,好像推开那扇门就能看见希望。
一次又一次奔赴自由,一次又一次被白大褂拖回去。
小小年纪的她其实是被震撼过的,也不是没见过那些比她丑一千倍的残次品愚蠢地开启逃脱计划,可后来她只觉得好笑。
那座固若金汤的实验室里头都是恶魔,谁都逃不出去,所以她不逃,她想要借用他们的手段一起开启新纪元,获得真正的自由。
那才是真正的自由。
她有什么错?她只是想获得自由!
难堪让廖佳音脸色微变,深藏在心里的梦想却让她弯起了唇角。
“钟音,你不要转移话题。你难道不虚伪吗?导致异兽横行的人是你,异兽天性喜吃人,现在你揪着我吃人这点指责我算什么?”
“啊…..是是是我是很虚伪。”
钟音发觉跟这种被洗脑成功的蠢货辩论,显得自己也很像蠢货。
干脆应了这声‘夸赞’,她抬起手准备搜魂。
但周岩却忍不住了。
周岩怒目横竖,叉着腰就骂起来:“你别一棍子打死所有兽啊,我们下凡过可没吃过人,你自己是个垃圾别搞地图炮。”
说着,他傲娇冲申红点头。
“申红姐,我跟你合作这么久,是不是又乖又懂事?”
“…….是。”申红懵圈得很,傻登登点头后才后知后觉回味过来这句话意思。
嘶!所以周岩也是异兽!!
申红完全是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亲眼见到这微小动作,周岩唇边的肌肉抽了抽,弱弱道:“姐,我很伤心的好不?”
原本廖佳音还在吃惊周岩是异兽这件事,看到这动作也嘲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既然你也是异兽,我就不纠结为什么没发现了,我只想让你自己看看,你看你的经纪人怕你呢,你看这些所有嘴上说喜欢你的人都在用奇怪的眼神看你呢。朝星门在为新纪元而努力,周岩,加入我们吧,总有一□□星门会创立一个人兽共存的新世界。”
万法复苏那日,到时候再没有钟音,没有人会害怕异兽,所有普通人都会得到灵力,重返洪荒荣光!
她慷慨激昂讲述这个伟大梦想,本以为周岩会心动,谁知周岩脸色更加冷冽。
“谁要跟你创造新世界,爹的,我们隐藏在人类中好好生活已经很难了,就你丫这种老鼠屎毁一锅粥。”
本来就是,周岩根本不屑新世界。
神经病理论嚒这不是,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就算洪荒重现,该来的战争永远不会迟到。
任何事情都有两面,即便人重新可以修炼,获得力量后保不齐里面有人会觊觎或忌惮异兽再次挑起战争,异兽也如此,当异兽逐渐意识到人类威胁,争端必不可少。
和平共存,仅限于互相制约下才能存在的一件事。
周岩假装申红的退避从没发生过,热情拉住申红手臂,义正言辞说:“姐,你不老是跟我说你以前的事,你那会还在做hr时碰到过那种隐瞒怀孕入职的女人,讲一次你骂一次,现在廖佳音就是那种女人,因为她们的自私才导致女性就业困难,但大部分就业女性都是理智的,不要一棍子打死,我真的是好人!”
旁边听得清清楚楚的钟音:“…….”
能把这俩件事拉一起比喻,也真是天才。
不过话糙理不糙。
老鼠屎丢入一锅汤,对未知事物感到恐惧的人宁愿丢了这锅汤,也不愿意去捞了继续喝。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这边申红也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的动作有多伤人,她连忙解释:“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怪你,你什么人我知道。”
申红hr转职成经纪人,这些年接手不少艺人,周岩回国后她代表公司签下他,相处时间不长不短心里一清二楚他是个什么性子,就是一臭屁自恋小孩罢了。
是异兽又怎么样!
申红斩钉截铁冲廖佳音呸了一声:“你少挑拨离间,周岩比你好一千倍!你看看你自己那德行,演个戏恨不得供着你演,怪来怪去你怎么不怪自己?小心眼玻璃心!”
这句话犹如星星之火,先是早就想喷人的导演说:“就是就是,不允许我们惊讶了?”
随即,便是燎原的星火,每一道声音都在鼓舞着人心。
“就算岩哥长得跟你一样丑,他的心也是好看的!”
“自己臭别把别人都当作臭的!”
“小姐姐说的没错,脊梁骨断了就断了,自己没有血性你怪得到谁啊?”
“老鼠屎!”
……
被所有人开怼,廖佳音满心不解,为什么他们不讨厌周岩?!就因为自己长得丑了点吗!
她更加激动,于是用尽力气一个个骂回去。
“你们别放屁了!嘴上说他好,真要化形你们都恨不得戳死他!你们都是虚伪伪善的人,把人捧多高就能将他们摔很低,别以为我不知道!”
好嘛,她这话出来直接将局面变成了骂架。
众人愤慨至极,骂得更凶,都不明白这世界怎么就变了,但摆在眼前的事实他们无法视而不见,孰是孰非,每个人心中都有衡量的砝码。
他们左一句右一句骂着,钟音却挑了挑眉端。
说讶异和惊喜有,更多的却是舒服。
是的,舒服。
她怎么可能不生气,凭借试验品那三个字她都已经想象到在不为人知的暗处有多少人和异兽惨遭毒手,朝星门的恶劣已经超出她底线十倍有余。
这种生气直接勾起她心底的厌弃与倦怠,恨不得一剑劈烂这个星球。
就如那锅汤,必须扬了重做才可以。
她其实一直在克制,以至于感觉血液流速都如万马奔腾。
然而周岩的懂事,这些人的附和比一阵清风还温柔,轻轻拂去她心底那抹突生的恶气。
她好像在其间窥见了解开悖论命题的最准确方法。
也忽然明白了一点,为什么两次生气,一次杭舟游能让她散了那次涌起的杀人欲.望,一次因毕方差点被夺舍最后因为王柠和异兽的呼唤回过了神。
是因为前者的坚毅勇敢,对上她都不屈不挠,是因为后者懵懂的天真,不谙世事的纯洁,正如这次,这些人面对洗脑言论十分轻蔑,反而真诚热烈表达对异兽的接纳。
钟音想明白了。
每当自己被人类作恶的底线击溃,或许从前自己和现在自己的确厌恶这遍地苦厄、民不聊生的世界,朝星门就是想挑起她心中这抹厌恶,以至于变成一柄不问对错只知嗜杀的剑。
就像被抹去修改的记忆里,她生出的心魔。
虽然这心魔没有现身过,实际上却一直如影随形。
跟随沈扶舟出入战场生出的无尽恶念,来自于每一剑收割的人头,血液滋养出每个人心里的怨、怒、恨与不甘,幻化出每个人心里最大的恶,这些情绪凝结起来,将她拉入无边无际的血色地狱,要她看到因上位者的贪婪而生灵涂炭的世界,要她在漫长时间里看到一个个因为权利纷争失去丈夫儿子的困苦家庭,又要她亲眼所见无数因权力者的贪婪痛不欲生的穷苦人民。
她终于想明白了!
她在不周山看见过。
怎么没看见过?
她看见过因贪污公款导致大坝决堤的惨状,看见过因偷盗者失去一颗颗牙齿的大象、失去一根根鱼鳍的鲨鱼,看见过无数死在塔里的女婴,看见过那凝聚在许许多多孕妇头顶的女婴冤魂,还看见像吴勇那般孤苦伶仃因他人作恶失去最后依靠的老人。
她眼观人间,耳听一切,人间所有纠葛都在她眼底如电影上演。
不被尊重的生命、不被善待的平民百姓、日渐被毁坏的家园,无一不在挑战她的底线,不管记忆到底被修改成什么样,这些事是真的,心魔也是绝对真实存在的。
所以心魔暗中作祟,只向她展现出人贪婪虚伪的本质,让她只关注到这点,让她不喜人类。
她也完完全全中了招,无形之中受其影响,导致她两次失控。
但幸好,永远有一股燃烧着的良善之火在告诉她——这里还没有这么烂,先别放弃人类和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