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每每说了,少年都没什么波澜,好像那是别人的事,顶多是好奇地追问几句,待宁姝耐心解释了,再哦一声,便没了下文。
纵使宁姝再念着秦琅曾经的赤诚热烈,也不免心凉。
医官说,也许很快可以恢复,但他终究给不出一个具体的、肯定的回答。
若是秦琅几个月想不起,甚至几年都想不起,宁姝难道真要这般陪着他耗吗?
她想要的,她应承婚事的,一直是那个愿意豁出自己性命来救寻她,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少年,而不是如今这般,对她相敬如宾的秦琅。
宁姝的心境开始发生了变化,她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
……
平康坊南曲,如曾经一般,秦琅被几个好友拉着来此消遣,听听曲,看看舞。
席间,裴子风忍不住凑过来跟他搭话。
“起初听到二郎失忆了,还单单忘了弟妹,为兄我是不信的,以为二郎是领教了那霸王花的厉害,心中悔了,才用这个法子装痴,如今算是彻底相信了,不仅三天两头同我们来平康坊这种地方玩乐,虽还是同以前一样光看不吃的毛病,但可比你迷上弟妹后好多了,甚至连羊肠都不要了……
对秦琅来说,这一段话他不解的地方甚多,便忍不住追问道:“怎么,我以前同她好是什么样的?”
看着秦琅迷茫的模样,裴子风打开了话匣子。
“你问这个,为兄可就话多了,自打你迷上弟妹,平康坊这地方可谓是一步都不沾,生怕弟妹生气嫌弃你,成日下了职就往家跑,休沐日也是,为兄千呼万唤你都不来,说要在家陪弟妹,或者就说同弟妹有约,我们哥几个,都难能见你佛面……”
说着,裴子风叹了一声,满面感慨。
将这番话听了,秦琅只觉得荒谬,他怎会是这等没出息的?
然后头还有个他更好奇的。
“羊肠又是什么,我为何要朝你要?”
以为是自己那妻子爱吃,除此之外,秦琅再想不出别的了。
提到这个,裴子风更精神了,也更偷摸了。
“果真是……”
做贼一般凑到秦琅耳边,将话给解释了。
“当初还是你找上门来,说和弟妹暂时不想要孩子,便每每找我要,足足要了五大盒,让你自己家做些你又不肯,说怕人笑话。”
裴子风还在絮絮叨叨的,但身畔少年早已红了耳根,眸色震颤。
“我,已经用了这么多?”
又是一种天塌下来的荒谬感,秦琅第一次直面这一事实。
原来在他失忆前,他早已同妻子做了数不清的敦伦之礼。
怨不得他初醒那日清晨,她会是那样一副毫无保留的坦诚模样。
吃完这顿酒,秦琅浑浑噩噩地回去了。
也许是自己回去地晚了些,妻子已经在床上睡下了。
闻他回来躺在她身侧,也只是瞧了他一眼道:“一身酒气,还带着几分女子身上才有的脂粉气,去平康坊了?”
不知怎得,明明对方的语气也不锋利,但秦琅下意识就解释了起来。
“是去了,但我只是喝喝酒,那些女子我未曾碰半个手指头!”
忆起裴子风说得,那时自己半步都不往平康坊踏,定然是妻子厌恶他往那边去,心中没来由地心虚,好似生怕她误会一般。
但古怪的是,妻子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哦了一声,便背对着他睡了。
独剩秦琅默默对着少女的背影,怅然若失地发着愣。
如果他没记错戟安说过,妻子是个性子泼辣的,绝不是如今这般听了丈夫去平康坊而默不作声的反应。
秋日的夜里难免凄清,这股凄清顺着门缝涌进了秦琅的心间。
妻子的冷漠不仅让他想起白日里裴子风说得话。
都用了五大盒……
那说明他们二人曾经也算是夜夜亲密缠绵,如何能像现在?
突然,心底里升起一股难以言明的酸涩,让他无法入眠。
……
翌日清晨,宁姝破天荒起了个大早,吃早饭的时候正好被晨练回来的秦琅撞上,便坐下一同用饭了。
吃着清粥小菜的秦琅突然觉得嘴里没味,便让厨房特地做了羊肉汤上来。
厨娘虽诧异她们二公子怎么敢在和少夫人用饭时吃羊肉了,但主家有令,她们也不会拒绝,忙做了一盅鲜美但飘散着羊膻味的肉汤送了过来。
秦琅看着独独只有一盅的羊肉汤,蹙眉看着厨房的丫头道:“怎得就一盅,不还有夫人吗?”
小丫头错愕地抬起眼,忍不住朝少夫人瞧去。
二公子是真坏了脑子,全府上下都知道二少夫人不吃羊肉的啊!
“我们姑娘从来不吃羊肉,姑爷当真是忘得干净。”
燕语是个急脾气,忍不住替她们姑娘出声道。
以往的姑爷,知道姑娘不喜羊肉的膻味,就算是要吃,也会在别处吃完了回来,还会在凑到姑娘身边前去沐浴更衣,觉不会讨姑娘的嫌,更别提在姑娘面前吃了。
如今倒是好了,什么都忘了,只她们姑娘记得。
“行了燕语,如今说这些没用,吃饭吧。”
宁姝低垂着眸,鼻翼间充斥着那股挥之不去的腥膻味,本该像以往那般皱眉排斥才对,但现在却像是失去了嗅觉,默默地将一顿饭给用了,也懒得去说什么曾经了。
秦琅看着主仆间那股暗暗流动的情绪,面色讪讪,不知该不该吃了。
他第一次那么强烈地希望自己能记起那些往事。
也知道自己定是惹了妻子不高兴,吃完饭后,秦琅决定去东市买些漂亮的首饰去哄哄她,毕竟姑娘家一般都喜欢。
主仆二人看着秦琅又一声不吭地出了门,面色一怒一静。
“别气了燕语,收拾东西,咱们回娘家吧。”
燕语神色一怔,随即点头应了一声好。
芙蕖阁这边的动静自然没有被长公主错过,她捋了捋最近小儿子和儿媳的事,慌忙过来了。
“娘也知道,我当初嫁他,便是感他满心赤忱,心里头都是我,我也是个凡俗女子,也求与夫君恩爱两不移,当初就是被他满腔爱意折服,才愿意成为他的妻子,但如今他全然不记得了,我在他心中也没有那般重要了,我也应该思量思量了。”
长公主眉宇间带着怜爱,想要替儿子补救,便道:“我知二郎现在待你不若以前,但他总有恢复的一日,姝儿勿要因为一时之气而弃了这段姻缘,若不然等到二郎想起一切来,他定是要哭天抹地的。”
长公主这话让宁姝也想起了以前的一桩趣事,忍不住一笑,但同时也让她心脏抽搐了几下。
然她还是赞同长公主这番话的,便笑着道:“娘勿忧,我并不是要弃了他,只是我暂时无法再瞧着他这般模样了,干脆便回娘家静一静,眼不见,便不会难过。”
长公主听罢这话,也总算晓得了儿媳的意思,也觉得有理,便不加阻拦了。
牛车缓缓离开英国公府,也带走了宁姝满腔愁思。
待到秦琅带着东西兴高采烈地回来,瞧见的是空荡荡的房屋,他傻眼了。
“我夫人呢?”
到了院子里随口问了个小丫头,秦琅才得知人回了娘家。
脑海中蓦地忆起昨夜少女沉闷的模样,秦琅心中像是被浇了一坛子烈油,无一刻不煎熬。
他就那般惴惴不安地在家中接连等了三日,几乎是每一日下值他都要立即去瞧瞧人有没有回来。
但可惜的是,知道第四天暮色时分,屋里依旧是空荡荡地没个人气。
秦琅再也无法试着说服自己妻子只是去娘家小住几日了。
饭也不吃了,骑上乌曜,便一路向永兴坊奔去。
天上忽地落了雨,且有愈来愈大的征兆,秦琅也不顾,便那样无知无觉地策马行在雨里。
到了宁家的时候,人已经湿透了。
门房自然也是认识他们家姑爷的,向上报了一声,很快便让人进了。
倚着礼节,秦琅先是来见的岳丈。
宁江虽也不虞女婿将女儿忘了,但这也实属无奈,且看着女婿浑身湿透,气喘吁吁地找来,宁江也难能说什么了。
将人打发去了如意院。
彼时宁姝刚用完晚饭,正看着外头愈来愈大的雨,忽地便瞧见了仆人领过来的水鸭子。
“你怎么来了?”
这一刻,宁姝好似觉得那个满眼热忱的秦琅又回来了。
“来找你。”
少年抹着面上的水,神色执拗地看着屋檐下面色淡漠的少女。
不说别的,秦琅满身湿漉漉地,宁姝也看不过去,连忙叫下人打了热水,又找了一件爹爹的干净衣裳,催着人去沐浴了。
灯火如豆,离别了几日的二人再次聚到了一起,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秦琅看着镜中少女静谧的脸,忍不住道:“你什么时候能回去?”
宁姝回头,神色漫不经心道:“我暂时不想回去。”
“是因为我总是想不起来吗?”
秦琅率先挑开了这层窗户纸,语气发沉。
宁姝也从不是个含含糊糊的性子,当即便答道:“是。”
斩钉截铁,没用一丝犹豫,也让秦琅心中满是燥意。
“我能不能想起来,就如此重要吗?”
少年试探着,为自己萌动的春心。
宁姝感知到了他话中的愤慨,但她又何尝不是呢?
两心相许的夫君独独忘记了她,再不会如曾经那般待自己,是个人心中都会有落差的。
但要她放弃现在这个对她记忆全失的秦琅,宁姝也做不到,只能眼不见为净,回家躲个清净。
心中甚至抱着一个期盼,那就是她希望下次见到的秦琅会是以前那个对她爱若珍宝的人。
但期盼不一定能成真,如今身后这个,仍旧没恢复记忆。
“当然重要。”
宁姝自妆台前站起,目光与他对视。
“因为最爱我的那个人,我最爱的那个人,我最想携手共度一生的人,都不是现在的你。”
少女的声音并不大,但却让秦琅有一种震耳欲聋的感觉。
他哑了嗓子,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背后的手指不断蜷缩着又张开,他身体中遗留的情愫在告诉他,他不能失去眼前的姑娘,一刻也不能。
一咬牙,他猛地上前将人抱在怀里,软玉温香扑了满身,他心中长久以来的空落落也瞬间被填满了。
他更加坚定了心中所想。
“同我回去,我会好好听你的话,我会努力想起我们的一切,我会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我,只要你别再这般不理我……”
宁姝好像又看见原本的秦琅,那个对她总是咬着牙,死缠烂打的少年。
人是感性的,宁姝亦如此。
她想再给他一个机会。
潇潇雨夜,夫妻二人归了家。
后面的日子,就如同秦琅所保证的那般,他热衷于恢复过往的记忆,总是会向宁姝以及周围知道二人过往的所有人打听。
同时他也会打听宁姝的喜好习惯,力求不再像那盅羊肉汤一般。
甚至有时候,宁姝都觉得他已经恢复了记忆。
但只要一到了床上,规规矩矩不敢越雷池的少年便推翻了宁姝的猜想。
宁姝想,若是恢复了记忆,怕是早就将自己拆骨吞入腹了,哪里还能像最近这般,规矩地仿佛男未婚女未嫁。
宁姝倒觉得也不必如此坚守,毕竟秦琅这副身子,她早已沾遍了。
又是在一个凄清的夜,两人闲来无事烫了壶梨花白,对酌了起来。
也许是烫过的酒酒劲更强,两人皆有些醉了。
不知何时,秦琅吻住了她,两人拥作一团。
明明早过了洞房花烛夜,少年却生涩异常。
千钧一发之时,宁姝摸出了床下的匣子,示意秦琅戴上。
满脸绯红的少年眸色氤氲,眉宇间带着几许青涩,叫宁姝看得想笑。
“你这当真是忘得一干二净……”
少年手忙脚乱着,听到这话,心里生出酸气。
“那是曾经的我!”
说罢,倾身而下,宁姝能感觉到他负着气。
两人皆是满心充实。
失忆后的秦琅如当初一般,是个只有蛮力而没有技巧的。
好在宁姝不再是当初的脆弱模样,勉勉强强也过得去,甚至还能偶尔教导他一番。
凄清的秋夜也不再寒冷,变得热烈如火,几乎要将人焚烧殆尽。
屋外的丫头和婆子听见这久违的动静,皆满心欢喜。
待一切风平浪静,秦琅微阖着眼眸,将脑袋凑在她颈边。
“阿蛮……”
蓦地,宁姝听到一声悠长的叹息,这一声叹息让思绪正混沌的宁姝瞳孔一震,彻底清醒了过来。
“你……”
自秦琅失忆后,她从未告诉过他自己的乳名,失忆后的秦琅也从未这样唤过她。
如今却再次听到了。
“阿蛮,我想起来了。”
少年抬起那双灼灼华丽的眼眸,低喃了一句。
宁姝再抬眼,一行清泪划过眼角,落在枕间。
“你可算是想起来了!”
宁姝呜呜哭出声,长久的期盼也终于落了地。
“对不起……”
他吻去那行清泪,柔声在宁姝耳畔低喃着。
“但无论是失忆前的我,还是失忆后的我,都会一直爱你。”
少年眸色滚烫,偏又带着醉人的柔水,直叫宁姝想永远沉溺在其中。
至此,夜色凄寒,星河却滚烫。
作者有话说:
我勒个豆,本来预想着不虐的,写着居然有点酸酸涩涩,老泪纵横了~
这一章就是最后一章啦,本文也算是完结喽,女鹅和狗子会永远幸福滴,虽然我也很舍不得,宝子们江湖再见~
最后给我下一本《郡主流落民间后》打个小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