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跟他同一个考场的程功目睹了全部的过程。
程功默默地伸出了三根手指,思索了片刻,又变成了四根手指,“先走吧,这儿人太多了,咱们回去再说吧。”
不止是袁建国,程功也担心他被那些考生按在地上一顿暴打。
没办法,谁让他太装13了呢?不打他一顿都不足以平民愤啊?!
回宿舍楼的路上,程功慢条斯理地讲着今天在考场上发生的一切,同时也忍不住埋怨了他两句:“叔,真不是我说你,我跟那人同一排,看得真真的,人家手抖是真紧张,不是跟你拼手速的。”
“我证明,”男知青帮腔道,“叔,你真是把人吓到了。”
文科考试和理科考试有所不同。
理科考试主要考察学生对公式和知识点的运用,文科考试则是考察学生对知识点的理解和串连。
而且文科考试需要写得内容很多,后面的大题每一道基本都是二三百字的内容。
这就对考生的手速有所要求:不仅要写得对,还要在规定的时间写得完。
袁建国那一双手是用来干活的,力气自然要比下乡的知青大上许多,尤其是手指头的力气,写字时,笔尖每每和纸张接触都会发出“嗒嗒嗒”的声音。
袁建国皱着眉,又把这事推到了自己的强迫症上,“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他写得比我快,我心里不得劲。”
堂堂龙傲天,岂能区居人后?
事事争第一的他,在写字速度上也是同样较真。
他答题的速度原本就已经很快了,没想到听到前面的人手速比自己还要快,气得他一咬牙,恨不得给手指装上高速马达,分分钟就超过了前面那人的手速。
殊不知,前面的人是因为考试紧张,发出的声响是手抖造成的。
他这一加速不要紧,倒是把整个考场上考生们的心给揪住了。
这题这么简单吗?他怎么写得这么快啊?!
袁建国的笔尖发出“嗒嗒嗒”的声响,无形中,催促着考生们加快了答题的速度。
文科综合要把思路捋清楚才能写得出来,结果被他的手速一逼,不少考生的思路都被打乱了,有的更是被吓得一片空白。
越急越想写,越想写越写不出来,越写不出来他的手速还越快……
结果就是,坐在袁建国前面的考生紧张得差点犯了心脏病,后面的考生吓得哮喘也发作了。
坐在他左右的考生运气最差,眼睛里全是他飞快移动的笔尖,考完后竟然还出现了幻觉……
“爹,你这有点过分了啊。”袁奕扭过头狠狠地戳了他一眼,“用成绩超过他们就行了,怎么还用精神攻击呢?”
这毕竟是为国家选拔人才,要是因为老爹的精神攻击,使得国家痛失栋梁,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袁建国把脖子缩得更深了,惭愧地向她道歉说:“哎呀,我知道错了,明天不这样了。”说完,他连忙又转移话题,“天太冷了,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被他这么一说,大家纷纷加快了脚步。
前天的大雪只停了一下午,它似乎是觉得街道还不够冷,所以跑到天际又带了几分寒冷回来。
这是七年来下得最大的一场雪,他们身上的棉袄有些抵挡不住零下七八度的严寒。
“今天晚上咱们挤挤一起睡吧,把被子都盖在一起。”
“是啊,这么冷的天,很容易着凉的。”
“最后一晚上了,坚持坚持,考完咱们就能回去了!”
一路上大家都挤成一排相互取暖,好不容易坚持着回到了宿舍楼,但大家看到空空如也的走廊时,顿时惊住了。
行李呢?被子呢?烧水用的小炉子呢?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杨丽,她这次来就是当后备军的,这些东西都是由她来负责看管。
杨丽也被吓傻了,开口时,下巴一抽筋,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我,我走之前都收拾好了呀,你们考试我也一直在外面等着,我,我……”
想着不过是几床被子和衣裳而已,就算有小偷,也不能偷这些东西,所以杨丽也就没放在心上,只把值钱的东西揣在了身上。
天晓得,竟然真的会有人惦记他们的被子,而且连小火炉也不放过!
今天这么冷,没有被子他们岂不是要被冻死?!
再一看雷鸣他们住的宿舍,和早上离开前时一样,大门紧闭,没有被撬过的痕迹。
知青们又去楼下,看了看住在别的楼层的考生们。
从考场回来后,他们都在忙着复习,准备着明天的考试,不像是丢了东西的样子。
好家伙,看来这些小偷就只偷了他们的被褥啊!
杨丽气冲冲地跑下楼,非要跟看门的大爷分辨个清楚。
虽然自己有错,可他好歹也是个看门的,总不能看到有人把被子和火炉偷了去也不阻止吧?
担心杨丽气急了跟大爷动起手来,大家也跟着杨丽一道下了楼。
此时,宿舍楼看门的大爷正在传达室里烧火取暖,炉子的温度很高,热得他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铛铛铛!”
杨丽重重地敲着传达室的玻璃,那手劲儿,差点把玻璃给敲碎了。
大爷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看清是杨丽时,赶紧醒了醒神,拿起了桌子上的那一大串钥匙。
“你们可算回来了,这么冷的天,还怕你们没有钥匙,进不去门呢。”
大爷一边说一边从那一大串钥匙中取下几枚,仔细看了看上面的数字,确定没有错后交到了他们手里。
杨丽原本还有一肚子的气要发泄,拿到钥匙的一瞬间,那些话全都堵在了嗓子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钥,钥匙?
“这哪里的钥匙?”袁奕问道。
大爷愣了一下,抬手挠了挠花白的头发,说:“就是住在六楼宿舍的钥匙啊。那群小伙子说自己不考试了,要把房间腾给你们住,一大早刚出院就跑回来收拾,把你们的东西放进屋后就走了。”
众人:???
拿着钥匙,他们赶紧跑上了楼。
打开那几间宿舍的房门,昨天还一片狼藉的房间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啤酒瓶、瓜子皮不知道去了哪里,桌子上的扑克牌也不知去向。
火炉里的煤球即将燃尽,温热的房间弥漫着淡淡的橙香,扭头一看,是那一坨烤干的橙子皮散发出来的。
房间太整洁了,仿佛雷鸣他们不曾在这里住过一样。
他们的被子分别在床上铺开,各自的行李也放在了床边的凳子上。
雷鸣他们,真的离开了……
看着房间里的一切,袁奕心里对雷鸣的厌恶似乎减少了许多。
“袁奕,他们给你留了话。”
程功从旁边的宿舍拿来了一张折叠的纸,上面画着一个圆圈,还有一个“一”。
直觉告诉他,这是留给袁奕的。
袁奕打开了那张纸,里面只有简短的四个字:“别,再见。”
这一看就是雷鸣写的,在他那群兄弟之中,只有他认识的字最多。
而且,这纸上印有“发展砖厂”的字样,也只有雷鸣的身份能用得起这样的好纸。
反反复复地看着纸上的三个字,袁奕猜不到雷鸣在写这几个字时,心里是什么样的想法,不过她自己对他的厌恶,确实因为他为知青们让出宿舍的行为减少了许多。
可想到他那副玩世不恭的态度,袁奕对他的想法一如这纸上的三个字:别再见……
——
“铛!铛铛!”
随着最后一场考试的锣声响起,持续了两天的考试终于落下了帷幕。
因为成绩要一个月后才会出来,所以聚集在城市里考试的知青们,在考试结束后也纷纷回到了所在的村落。
结束了秋收、结束了考试,接下来最重要的便是即将到来的新年了。
每年,乡里都会奖励表现突出的村长去参加表彰大会,不仅能领到二十块的补助,还能带回点米啊、面啊这些实实在在的粮食。
往年去乡里领奖的都是陈砦,今年,也终于轮到了远安村一回。
“丫头,你可得出个节目啊,让城里乡里的人都开开眼。”赵翠花拉住袁奕的手,亲热地像是亲生母女一般,“需要啥跟婶儿说,婶儿都给你备好!”
早两天杨远山就接到了乡里的通知:远安村帮助各村修建蓄水池,贡献突出,获得今年“进步村”的荣誉称号,特邀村长与副村长参加年底的表彰大会。
本想着袁奕他们考试辛苦,回来休息几天再告诉她,可赵翠花哪里是个藏得住事儿的脾气?
他们刚回来的第二天,她就拿着通知书找上了门。
每年获得“进步村”的村子都要出个节目,成了表彰大会的传统。身为村里的妇女主席,赵翠花从小就有意无意地培养杨丽的艺术细胞,为村子拿奖后的节目做准备。
今年好不容易拿了奖,她却找上了袁奕。
袁奕想起了干活时,杨丽哼着的红歌,说:“婶儿,还是让杨丽去吧,她唱歌好听,我没啥才艺,上台光叫人笑话。”
赵翠花扭头瞧了眼自家的闺女,“就她那公鸭嗓唱了也是丢人,你这几天练练,指定比她唱得好!”
杨丽:???
分明之前还夸自己唱歌嗓门大呢,这会就成公鸭嗓了?
唉!什么虚伪的母女情谊,都抵不过对“隔壁家孩子”的痴念妄想。
架不住赵翠花的热情,袁奕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成,那我就准备准备。”
见袁奕答应了,赵翠花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好好好!需要啥跟婶儿说啊,可别外道。”
“嗯嗯。”
赵翠花走后,袁建国这才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泥工板和竹刀,撇着嘴道:“哪是让你表演节目啊,分明是变着法给你相亲呢。”
表彰大会除了村长之外,各个厂的厂长,一些办事处的处长也会去参加。
给有才气的小伙子安排工作,给俊俏的大姑娘介绍对象,就算是上了年纪的大叔大婶,也能安排人给帮衬着修修房子啥的。
所以,要是能在表彰大会上得到厂长、处长们的青睐,多少都能获得点好处。
赵翠花能把这好事让给袁奕,这份儿心属实是难得。
只可惜,袁奕一颗红心为祖国,并没有想着儿女私情的事儿。
若是自家闺女真在表彰大会上被那个领导看上,非要给她说一门亲,那可真是好心办了坏事。
袁奕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赵婶儿也是一片好心,再说了,就算是给我安排相亲,我不去不就行了。”从凳子上站起来,袁奕从老爹的手里接过竹刀,“走吧,趁着这两天没雪,赶紧把学校的屋顶补补。”
村里的学校是十多年前盖的,从来没有翻修过。
前些年,大家忙着劳动学校就一直荒废着,直到今年恢复了高考,知青和孩子们才重新用上。
常年风吹雨打的,学校的墙皮脱落了好几块,房梁的木头也朽了。
前天给孩子们上课时,屋顶“嘭”地一声就塌了一大块,好在没有伤到人。
也正是这时候,袁奕才意识到,学校是时候该翻修一遍了。
翻修学校不是嘴上说说就可以的,砖头、瓦、水泥这些样样都要钱,可村里的钱都有用处:买种子、日常开销、拖拉机的油……实在是挪不出一分钱给学校。
俗话说: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
但在村民的眼里,最重要的还是要填饱肚子。没有粮食,教育什么的都是空谈。
不知道自己和老爹还能在村里呆多久,袁奕只好在这段时间里,尽量为孩子们多做一些事。
“姐姐!袁大伯!”
隔得老远,周小军就看到了袁奕和袁建国。
听到周小军的叫喊声,其他几个孩子也跟着从学校里跑了出来,踩着雪跑到袁奕身边,从她的手里接过了用来修补房顶的工具。
房顶漏了个大窟窿,窗户也被前几天的一场风刮得碎了两扇。
担心孩子们在学校学习不安全,又想着快过年了,村民们都不让孩子们再到学校来学习。
可孩子们偏不,为了能多认几个字,多算几个数,还是偷偷跑来学校跟着袁奕和知青们学习。
孩子们心里清楚,学习的机会来之不易,所以都很珍惜。
“姐,黑板裂了好大一块,咋办啊?”
屋顶一塌,大大小小的毛病也跟着暴露了出来,昨天才只是坏了张桌子,今天的黑板就又裂了。
教室建了这么多年,承受了不知多少风风雨雨,就像是迈入晚年的老人,身体的问题会逐渐地暴露出来。
站在教室门口,袁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眉头皱得更紧了,“不急,等姐想想办法,肯定能把黑板修好。”
教室外,贾玉秀和程功正在给炉子生火,其他几位知青也在忙着用树枝和被单给孩子们搭个挡风的场所。
在村子里呆了这么久,知青们早把孩子们当成了自家弟妹。
考试前,弟妹们把好吃好喝的都紧着自己,如今考完了试,他们这些当哥姐的也该教弟妹们好好学习。
只是,现在的教室太危险了,在里面学习不安全。
尽管外面有些冷,但只要挡上风、生了火也能有一片学习的地方。
程功从袁建国的肩上扛过那一袋水泥,说:“等会烧了热水,用热水和水泥吧,这么冷的天,凉水不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