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衡清静静听完,而后道:“柳柯最后会变成那般,是因为他为了那女子,丢官职,散家财。”
“你也知道!”大夫人恨铁不成钢。
“可我不会,”陆衡清道,“我不会丢官职,也不会散尽家财,更不会去流放。”
“你……”
“母亲,”陆衡清也看着大夫人,“只要我一直位居高处,蒋怜便不会离开我。”
大夫人睁大眼睛看着他。
“柳柯若是同我一般,能同时治那女子的病,也留住职权,给那女子优渥生活,她便也不会离开,”陆衡清一字一句,口齿清晰,“母亲,就凭这点,我也比那柳柯,高明许多。”
“疯了!”大夫人一巴掌甩在他脸上,“陆衡清,你在说什么胡话!”
陆衡清低着头,笑了。
而后他慢慢起身。
“母亲,我要去江南了,那里有我想要的生活,但总有一日,我还是会回到京城任职,到那时,我定会带蒋怜回来,与你们相聚,”他理了理衣裳,又道,“所以母亲,收起您那些无趣的把戏吧,无论是王丽春,还是蒋张氏,处理她们,我并不觉得棘手,也不嫌多。”
“母亲,儿子告辞。”陆衡清说罢,转身,走出祠堂。
再也没有回一次头。
……
每每想起衡清那离开她时挺拔又清薄的身姿,大夫人总会想起他的母亲。
衡清生母之死,她与老爷亦有责任。
如今他越长大,越不愿与老爷过多见面,回陆府赴宴,更是总挑老爷不在的时候。
她都知道。
虽然衡清总是礼数周全,清静平和。
可他或许不似旁人看到的那般。
或许,他以后也会如此对她这个继母吗……
大夫人不忍往下想。
*
陆衡清终于从京城回来了。
蒋怜躺在床上午休,听见丫鬟着急敲着她的门,通知她这个喜讯。
“夫人,大人回来了,您不去见见吗?”
蒋怜把头埋在被子里,不说话。
“夫人是不是还在睡觉啊?”另一个丫鬟道,“要不然我们就先别打扰她了。”
“也是啊,夫人老是失眠,能睡个好觉不容易,算了,那就让夫人睡吧,反正大人来了又不走。”
两个丫鬟一商量,就不再打扰蒋怜了。
蒋怜在被子里听了她们的小话,感觉到她们离开,才把脑袋伸出来。
她重新闭上眼睛。
既然都如此了,那就装睡吧。
她真没想好怎么面对陆衡清。
蒋怜继续睡觉。
虽然睡不着。
过了一会儿。
吱——一声,她的房门开了。
而后又关上。
一股淡淡的墨香味越飘越近。
蒋怜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
陆衡清肯定也只会看看她。
他不是那种明明看对方闭眼睡着还故意打扰的人。
所以她只需要闭上眼装睡就可以……唔!
蒋怜一瞬间感觉被人抱起,然后嘴唇被堵住了。
她连忙睁开眼睛。
陆衡清坐在她床边,直接将她捞起来,抱紧,亲吻。
蒋怜有点窒息,她下意识地往后躲。
陆衡清按住她的后脑勺,吻得更深了几寸。
“唔……”蒋怜知道躲不了了,只能闭上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被放开。
蒋怜终于坐直,可以直视陆衡清的眼睛。
她眼眶含泪:“我明明在睡觉!”
“蒋怜,装睡不是睡。”
蒋怜咬唇:“我没有。”
“嗯。”陆衡清伸手,重新抱住她。
蒋怜靠在他怀里,有很多想问的。
“你这次没有受伤吧?”她想起来春风楼那一刀后,大夫过来给陆衡清瞧病,那时她才发现,陆衡清身上不止她的那一刀。
有一些看起来比较新的伤口。
狰狞。
她当时问他,你不是文官吗,怎么还受伤?
陆衡清只笑笑,说只要办事,都会有风险。
所以这次……
“这次是回京,事都办完了,自然无事。”陆衡清只道。
“哦。”蒋怜这才放心。
而后她沉默下来。
其实众多想问的之中,更有一个她特别特别想解释的。
但她不知道怎么开口。
“蒋怜,”陆衡清伸手抚上她的小腹,“这三月好些了没。”
“嗯。”她回答。
“有什么不适,一定跟洛大夫讲。”
“嗯。”
“苗疆的创灵膏,我带回来了。”
“……”蒋怜脸热了。
“怎么不说话了?”
蒋怜没回答。
想了又想,她从陆衡清怀里出来,继续坐直,面对着他。
陆衡清也看着她,等她说话。
蒋怜深吸一口气,终于道:“你就没怀疑过不是你的吗?”
陆衡清道:“没有。”
“你是不是不知道怀孕是怎么怀的?”
“我知道。”
“知道那你还……”
“蒋怜,”陆衡清认真看着她的眼睛,“我记得那天。”
“哪天?”蒋怜一出口,就忽然顿悟了。
她睁大眼睛。
“不可能!”她忙道,“你喝了我给你下的药!”
“喝了一半,”陆衡清道,“我当时就想知道,你到底给我下了什么药,又要干什么。”
“你知道?”蒋怜愣了一下,又忙想,也对也对,他什么不知道,他当是什么都清楚的……
那也不对啊!
“那你喝了一半药,你清醒着?”
“嗯。”
“那除了清醒,还有什么吗?”
“没有了。”
“那……”蒋怜一瞬间明白什么。
她给陆衡清下的药,是让他昏迷,但是情欲大开……她当时就是想知道她发病的时候到底和他发生什么了,但又不想让他知道,所以出此下策,那那天她一个人在他身上,和他圆房,他全程都是清醒的?!
“我、我……”蒋怜低下头,脸红透了,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终于明白陆衡清从蒋张氏那把她接走,解完病后为什么给她擦药了。
还有他为什么要说,她对自己太狠了。
“是你能干出来的事,蒋怜,”陆衡清看着她,又沉下声,“你下次能不能别对自己那么狠。”
“你不要说了,我什么都没听见!”蒋怜捂住耳朵。
陆衡清看着她,面带笑意。
过了一会儿,蒋怜又哭了。
“我不知道怎么了,我就想哭,”蒋怜又对陆衡清道,“我一见你就想哭。”
“我知道,”陆衡清重新抱住她,“你受委屈了,蒋怜。”
“呜……”蒋怜听到这句话,哭得更厉害了。
不知不觉,一些之前根本开不了口的话,也流了出来:“陆衡清你不知道,我没知道那段记忆前,我只是觉得我应当不喜欢你的,你有什么好喜欢的,你太乖巧了,还古板,我烦都要烦死你了,我就是赌一口气,想着等我知道你对我干了什么,我会更生气,更讨厌你……”
蒋怜说到这里,哭泣了好一会儿,又道:“可是我得到了那段记忆以后,我却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那就是……呜呜呜……”
又哭了好一会儿,蒋怜才上气不接下气道:“我每次回想起那段日子,我就觉得自己像个小偷,偷偷跑到人家家里,偷看别人的好日子,再把人家的记忆偷过来,没事干就偷偷回味……那段日子里的蒋怜,好像是另一个人,她被爱着,也值得被爱,而其实,我什么都没有,那些都是梦,陆衡清,那些都是梦,我到现在觉得,这些也都是梦。”
陆衡清静静听着。
“但是你放心吧,我现在不这么想了,”蒋怜眼睛还红着,却又把脑袋扬起来,“我都有你的孩子了,等孩子出生,你若赶我走,我就让所有人看看你是什么忘恩负义薄情寡义之人,让别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你,让你为了面子都不敢弃我,我要待在你这里,吃你的喝你的用你的,啃你啃到死。”
“嗯。”陆衡清低下头,亲吻蒋怜的额头,从额头吻到眼角,到脸颊,到唇角,最后再度吻上她的唇。
“唔……”唇舌纠缠一会儿,蒋怜才透过气来,她看着陆衡清,又道,“陆衡清,你的就是我的。”
“嗯。”
“你要养我,给我最好的。”
“嗯。”
“我要什么你就要给什么。”
“嗯。”
“陆衡清,我要天上的星星。”
陆衡清终于没再答应她了。
“蒋怜,星星我真的摘不来。”
蒋怜哭着:“你说过我要什么你给我什么的。”
“我给你这个行不行。”陆衡清说着,一手伸向腰间,一块金灿灿的东西被他取出来,交在蒋怜手心。
“是金子啊……”蒋怜正噘嘴嘟囔着,然后定睛一看。
她一愣。
“这这这!”她张大嘴巴。
以前只从书上和别人嘴里听说过,今天是她第一次真正见。
是皇御令牌。
景朝皇御令牌,皇牌赐予功臣,上书姓名,持此牌者,一辈子享朝廷俸禄,衣食无忧,名誉更不用说,得此牌者,谁人会不尊敬。
蒋怜看清楚了,皇御令牌上,写的是她的名字。
“所以你那段时间那么忙,受了那么重的伤,最后换得的,就是这个……”蒋怜看着陆衡清。
“嗯。”
“你把这个送给我,是不是有点太……贵重了。”
“蒋怜,这辈子,你可以不信我,”陆衡清又道,“但只要景朝仍在,你便可以信它。”
蒋怜呆呆看着陆衡清。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陆衡清,景朝那么多人,这东西能有几人能得,”蒋怜又道,“这是你努力这么久换来的东西,一辈子的荣耀,你读书那么多年,努力做官,努力做事,能得这个东西,多少人想要的东西,你就这么给了我,上面不刻你的名字,这也太亏了……”
“蒋怜,”陆衡清看着她,又低声道,“我只是个俗人。”
“你……”
“寒窗苦读十几年,学以致用,江山社稷,为君排忧,为百姓解难,是我之职责所在,我从未忘记,”陆衡清顿了顿,又道,“但除这些之外,我也有所求。”
蒋怜一双桃花眼,深深注视着他。
陆衡清摸着她纤细的手。
“以后就算我要休你了,亦或者我去了,只要景朝在,这御令牌便能保你一生安稳,”他又道,“所以蒋怜,你无需害怕,你不会有事。”
“陆衡清……”
“你觉得我一时情迷也好,视你为玩物也罢,”陆衡清继续道,“我只要你安安心心,待在这里,不要离开我,便好。”
“蒋怜,不要离开我。”
“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赌钱也好,听戏也罢,若是有人非议于你,我帮你摆平。”
“蒋怜,我只有一个要求。”
“不要离开我。”
陆衡清盯着蒋怜。
蒋怜也看着他。
终于忍不住,又哭了。
“好。”她最后终于说。
陆衡清嘴角勾起浅浅的笑容。
而后他又重新伸过手去,抱住蒋怜。
这一刻,好像那只陪伴了他整个童年孤独的小山雀,又回到了他身旁。
但其实,自他被陆家大夫人强迫丢掉那只鸟的那一刻开始,陆衡清就清清楚楚知道,他不可能盼望它能有朝一日找到正确的路,回来找他。
因为那只雀鸟,最后其实并不是被陆家大夫人,他的过继母亲强行让他丢掉的。
他那时成天怕那鸟飞走,便把它囚在笼中。
直到有一天,那鸟死在了笼里。
他买不到一模一样的雀鸟,所以他才想办法买了只纯白的,又将它涂成蓝色,而后被大夫人看到,强行让他放飞了。
陆衡清那时就想,如果将来再有一只小雀鸟来与他作伴,他一定再不买笼子,既要让它感觉自己在自由地飞,却又让它离不开自己。
如今,他终于做到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