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礼星没开口,但虞满明白他的意思,她走上前, 紧闭的房门被她用手推了两下, 后面抵着的东西就被撞开了。
灰尘飞扬,虞满皱了眉,手在空气中挥了两下,随后才扭过头说道:“来吧。”
秦礼星动了动, 迈开步子跟着虞满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自建的平房,格局和齐翊家差不多, 只不过要更小一些。
里面没什么东西,秦礼星轻蹙着眉头,打量着屋子,客厅里面有一个帘子遮着什么,他盯着那个帘子看了好一会儿,走过去将帘子拉开,是一张床。
但上面现在已经堆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东西,秦礼星手背的青筋暴起,他扭过头问道:“你的床?”
虞满嗯了声,看着秦礼星的脸有些难看,她解释道:“我也没睡过几次。”
秦礼星将脸重新面向面前的那张床,虞满叹了口气,她道:“你过来,我以前的事情你也应该听得差不多了。”
“刚被收养的那两年,他们对我也挺好的。”虞满慢声道:“也会给我买衣服买玩具。”
但后来她的养母怀孕了,两个人就是一直没有怀上才决定收养一个孩子抚养长大,给他们送终,但意外之喜来得太快,他们也开心。
那时候虞满其实过得也不错,起码还能上学,只不过她也学着做些家务事来减轻养母的负担,他的养父也没什么文化,做得都是一些粗活,当时他们三个人还勉强够用,后来孩子出生了,还是个男孩。
这把养父养母高兴坏了,但男孩的到来意味着他们需要的开销会更大,她无意中听养父养母商量过她的去处,具体的内容虞满忘记了,只记得自己依旧待在家里。
随着她的那个弟弟越来越大,家里开销也越来越重,因为算得上是老来得子,所以他们对这个儿子十分的宠溺,对于虞满这个养女,自然就没那么上心。
虞满因为高烧和惊吓忘记了从前的事情,但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收养来的。
年岁见长,后面的事其实不用多想就能明白,一个亲生儿子一个养女。
她的生存条件被压缩,那时候村里的小孩都同她差不多大,不管男女都能随意欺负她,因为他们知道就算欺负了虞满,自己也不会遭受到什么惩罚,连呵斥都没有。
直到有一天她被关在了一个废弃的茅厕里面,不管她怎么喊叫都没有人来给她开门,她哭得嗓子都哑了,也就是那时候她遇上了回家的齐越。
齐越是市里高中的老师,他们在市里分了教师房,所以只有周末的时候会回来帮忙干些农活,今天正好是周日,她返校了日子。
她救了虞满,还将虞满送回了家,并告诉她,只有自己保护自己,才能不会受人欺负。
好像就是那个时候开始,虞满学会了反抗,她经常帮着家里干活,气力要比那些小孩都大,谁欺负她,她就打回去。
第一次那些家长还领着小孩来家里找说法,虞满自然也得挨一顿打,但第二天又找上他狠狠地揍一顿,来一次打一次。
后面就没有人敢欺负她了,只敢偷偷摸摸的使坏,但虞满太聪明了,三言两语就能把事情弄明白,然后报复回去。
那一段时间她的“威名”在他们这村子里传开了,谁说起她都要说她没教养是个疯子,又可惜养父母居然收了个白眼狼。
养父母在外面装模做样,到了家里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看。
甚至在刚上高中的第三个月,就不允许她去读书了,让她留在家里面帮忙,等开了年去跟着一个不熟的堂哥去厂里打工,再然后?
再然后他们就会收下那位“堂哥”的彩礼,美滋滋地将她嫁出去。
但齐越又救了她一次,那时候她很幸运的成了齐越的学生。
她简直就是白日梦主义者,虞满成绩很好,只要继续考上名校并不是梦,她那时候一有空就跑家里又是送礼又是游说,最后当真把虞满从泥土地里捞进了明亮的教师。
知道她快要毕业了,才无意听养父母提起,原来每个学期,她的学费都是齐越和她先生在支付,不仅如此,他们每逢节假日还会塞几百块钱给他们,为得就是不要让他们打扰了虞满。
“我的第一条命是我母亲给的,那我的第二条命,就是齐老师给的。”虞满说起从前的事情已经没有那么大的感触了。
她有过太多的委屈时刻,但已经没人能人她委屈了。
秦礼星一直背对着虞满,他从始至终就没有开口说过话。
虞满抿了唇:“秦礼星?”
秦礼星还是没有回她。
虞满垂下眸,还是走了过去,绕到了他的面前,可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后,双眼瞪大,有些不知所措。
秦礼星哭了,悄无声息的,眼里却将他整张脸都打湿。
她回过神来,哎了声:“你,你别哭呀。”
她这位当事人都没有哭,怎么秦礼星还哭起来了?
虞满摸了摸口袋,摸到了小包纸巾,她扯出一张提秦礼星擦了擦,安慰道:“都已经过去了,没什么事。”
秦礼星任由她给自己擦着眼泪,但眼泪却越擦越多,虞满脸上都浮现出了无奈的神情,又给秦礼星擦了擦,她道:“好了,别哭了,不知道的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秦礼星抬起湿湿得眼捷,上前了一步,将她紧紧抱住。
他说:“没过去。”
虞满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回答的是刚才自己说得那句话。
秦礼星喃喃道:“怎么会过去呢?”
怎么可能会那样轻轻松松的过去呢?
不是她的三言两语也不是别人挂在嘴巴上的闲谈,那可是虞满真真切切走过来的岁月。
“坏死了。”秦礼星道:“他们真坏。”
虞满将下半张脸埋进他的肩窝:“没关系的秦礼星,现在我的生活很好,也和你结婚了不是吗?”
“我也坏。”秦礼星含糊道:“我一开始,对你那么凶……”
“好了,秦礼星,这里灰尘多,咱们出去再说,好吗?”
她轻拍了几下秦礼星的腰:“带你去别的地方转转。”
秦礼星这才不情不愿的松开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估计现在是反应过来了,知道自己有点丢人了。
虞满笑道:“没事,哭起来果然和我想象中一样好看。”
秦礼星躲过她手中的纸,给自己擦了擦,确定看不出来哭的痕迹过后,他才被拉着走出了这间灰尘满天飞的破旧房子。
等出来之后,他的目光放在一旁的小洋楼,这是他来进村看见的修得最好的房子,他问道:“你住过这里面吗?”
虞满摇了摇头:“没有。”
她养父有一年和朋友一起干活一笔大财,回来就盖起了新房子,不过那时候都是高二下的事情了,虞满那时候很少回来,就算回来了,住的也是旧房子。
他们不会让虞满走进新家,虞满自然也不会那么没眼力见。
他们的关系那会儿恶化到了一个极点,说实在的,自从考出去之后,虞满就再也没见过他们,连电话号码都全部拉黑了。
后面认回虞锋林的时候,需要户口也是虞锋林派人去交涉的,她一直没见过他们。
秦礼星气得想去那门上揣两脚,虞满道:“同意,我也早就想揣了。”
“但是还是算了,他们已经不住这里了,揣了也没人看,疼的还是自己的脚。”虞满拉着秦礼星的手:“走,带你去我秘密基地看看。”
秦礼星的思绪果然被秘密基地这四个字吸引走了,他问道:“你还有秘密基地?”
“有,我平时干完活就喜欢去上面坐会儿,特别是夏天的时候,吹吹风,也没人能找得到我。”虞满道:“等到了吃饭的时间,我就回去。”
秦礼星问道:“那你之前都吃些什么呢?”
秦礼星都知道的差不多了,虞满也没必要再隐瞒,她道:“剩下什么,我就吃什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虞满就没有和他们一桌吃过饭了,他们只会给虞满留一点剩菜剩饭,跟打发猫猫狗狗一样。
难怪。
难怪那张照片上虞满那么瘦,就是营养不良导致的!
秦礼星气得牙痒,以他的条件,他所看见的都是阳光与鲜花,就算父母去世,也没人敢这样对待他。
“好了。”虞满拍了拍他的手背:“别想了,你看我都没多想什么。”
她拉着秦礼星穿过田埂,拉着他上了一个小山坡。
这里偶尔也会有人路过,所以也有路能走,秦礼星瞧着周边的树林,想要说点什么,但看着走在前方的虞满,又乖乖的将嘴闭上了。
这个山坡是真的名副其实的山坡,也就走了十来分钟就到了顶,虞满拉着他到了左侧边缘处,虞满笑道:“秦礼星,快看。”
秦礼星顺着她所指的地方看去,这个地方能把一大半的地方都尽收眼底。
虞满又换了个地方指了指:“秦礼星,那是昨天我们进村的地方。”
秦礼星又看过去,白天看得真切,他发现外面的路都是泥路,和村里的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虞满解释道:“今年重新修路,才把路砸了不久。”
所以他们进来时车子才会晃晃悠悠,左一个坑又一个坑。
她看了看,她道:“之前这里还有一块石头,我就坐在石头上往下面看。”
秦礼星想了想,干脆将自己外套脱了下来铺在地上:“坐。”
虞满道:“下午就要走了,你就打算这样离开吗?”
“昨天的外套没洗,穿那个也一样。”
他伸出手拉住了虞满,将她拉在自己身边坐下,好在今天阳光不错,脱了衣服也不会冷。
两个人安静地看着山脚下,还能看见有一户人家正在宴请宾客,热闹的很。
他问道:“如果齐老师没有带你回学校,你会和那个堂哥走吗?”
“不会。”虞满弯了弯眼:“其实那时候我攒了两百块钱,等他把我带出了村里,我会想办法拿着我的身份证溜掉。”
反正她无依无靠,逃走了,无非就是刚开始辛苦一些,不过她已经想象不到有什么还能比留在这里更辛苦了。
就是因为齐越知道这些事,所以她不愿意虞满再次回到这里,雾城这个学校也是齐越帮她参考选的。
大城市,机会也多,也没人会在意虞满是从什么地方来。
秦礼星将脸靠在她的肩膀上:“虞锋林对你不好,万一……”
“礼星。”虞满温声道:“我并不需要他们对我好,因为我也不会对他们好,没有期待也就不会难过,我想知道她的消息……只是因为我单纯的想看看她了却一个心愿而已。”
秦礼星闭上眼,阳光落在他身上,他还出了些汗意。
“不说这个了。”
秦礼星重新直起身子来,他问道:“如果有下辈子,你想做什么?”
虞满不懂秦礼星的话题为什么跳的这么快,但还是回答道:“做一只鸟。”
“鸟?”秦礼星看向她:“我还以为你想说下辈子生在普通的人家,不用颠沛流离。”
虞满只是笑了笑:“当人有点累,当鸟天南地北的飞,累了就靠着树睡觉,什么也不用想。”
秦礼星想了想:“还是做鹰吧。”
虞满看向他:“嗯?为什么?”
“空中霸主。”秦礼星弯了弯眼:“谁也不敢欺负你,只有你去欺负人家。”
虞满笑弯了眼:“听着似乎是不错,你呢?你下辈子想做什么?”
“做一棵树。”秦礼星道:“你累了就过来歇歇,休息好了就继续飞。”
他们周边有许多树,只不过冬天了,鸟没有天气暖和的时候多。
虞满道:“这样的话,也会有很多鸟都停在你身上休息。”
“不会。”秦礼星道:“你飞哪儿我就在哪儿生根,我也不会让其他鸟站在我的肩膀上,我会把它们赶走。”
他侧过头,如同那日像虞满求吻的姿势,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忠诚又真挚道:“满满,我只做属于你的树。”
虞满摸了摸他的脸,没有回答。
秦礼星道:“我知道,你会迟疑,但没关系,我会让你看见我的决定。”
他只做虞满的树,也只忠于虞满一个人。
其实有些时候情感真的很奇怪,他看着虞满,就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她看看自己的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