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从洲当然没捏她的脸。
他们又不认识。
就算认识,以他的教养,也不会做这种越矩的行为。
女生处于睡梦中,突然蹙了下眉头。
她转头,换了个方向继续睡。
见她不是被自己拖椅子的声音吵醒,商从洲继续动作,拖出椅子,坐在位置上。继而拿出试卷。
纸张翻动,换了个面。
隔壁的女生也换了个方向。
又朝着他了。
然后他看到她又皱了下眉。
沉默片刻,商从洲缓缓举起左手,光被他遮挡住,垂落在女生眉眼处的,是一片阴影。她眉间的褶皱,被他以这种方式抚平。
见状。
商从洲喉咙里闷出无声哼笑。
-
书吟这觉睡的。
前半程翻来覆去,极不安稳。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睡的异常安心。
睡醒后,她花了半分钟左右的时间回神。拿起带来的数学卷子做题,解题时专注投入,无暇顾及身边坐着的“陈知让”。
“陈知让”坐她左手边,她不刻意去看,是看不见他在干什么的。
但“陈知让”的存在感很强——
有不少人走到书吟的身后,用气音和“陈知让”说,“同学,能不能加个联系方式?”
以及。
同桌也有人给他递纸条,纸条里的内容不言而喻。
就连书吟右手边的女生,也麻烦书吟帮她传一下纸条。
传纸条这事儿书吟不是第一次做,之前是替男生给沈以星传纸条。
他们兄妹俩都长了张吸引人的脸。
书吟右手接纸条,传给左手,头都没转,把纸条推到“陈知让”面前。这项技能被她练得炉火纯青。
她没受到任何影响,仍旧埋头刷题。
殊不知。
与她一肩之隔坐着的并非是陈知让,而是商从洲。
商从洲脊背往后靠,身形慵懒。
他低着头看手机,下颌线沉在光影中,侧脸线条透着冷漠,隐隐有丝不耐烦。
手机显示着聊天框。
商从洲打字速度飞快,烦躁快要跳出屏幕了。
∞:【我说你怎么这么好心,把位置留给我,感情是被人要联系方式要烦了。】
czr:【有吗?】
∞:【少装。】
czr:【你不是找不到位置吗,我把我的位置给你,你倒不乐意了?】
∞:【太烦了,搞得我不像是来学习的,像是来找对象的。】
czr:【哈哈哈哈你可以找一个。】
∞:【没那想法。】
窗外天色渐黑。
卷子里还有最后一题没写,不是不会写,是被这些个要联系方式的人吵得没时间写。商从洲来自习室就是为了图个清静,哪成想会这样。
他收起手机,把两张试卷对折好,和笔一块儿塞进裤兜里。
起身欲走时,就看到隔壁坐着的女生递过来一张纸条。
纸条未经折叠,上面的内容跃入眼帘。
【同学你好,我是坐在你右手边第二个的女生,想问一下,你是单身吗……】
后面的内容他没再看下去。
没兴趣看。
纸条边上是隔壁女生的笔记本,字迹端庄秀丽,不管是英文还是中文,行云流畅,落笔劲挺。
商从洲目光落在女生始终侧背对着他的后脑勺上。
片刻后,他起身离开,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眼里也没有一丝波澜漾过。
-
隔天周一。
早上两节课是数学课和物理课。
升旗仪式在第二节 课后的大课间。
每个班排队去操场看升旗仪式,体育委员带着两支队伍,男生一队,女生一队。沈以星拉着书吟排到队伍末尾。
班主任是在队伍最前面的,后排的做些小动作说些闲话,他都看不到听不到。
升旗仪式过后,是国旗下讲话环节。
轮到高一的优秀学生代表发言。
台上的人慷慨激昂,操场上迎着寒风的学生冻的簌簌发抖。
沈以星站在书吟后面,前胸贴着书吟的后背。她们已经穿上厚重的冬季校服了,两具身体贴在一起,感受不到任何身体曲线。
沈以星下巴垫在书吟的肩上。
她说话的时候,书吟能听见她牙床打颤的声音。
“你觉得商从洲和陈知让,谁更帅?”
寒风一阵一阵地往她嗓子眼里灌,她尤为平静地回:“怎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有的人说陈知让帅,有的人说商从洲帅,但你知道的,他俩我从小看到大,审美疲劳了。在我眼里,他俩和我们班的男生没什么两样,我就想知道,他俩真是帅哥吗?”
旁人说这种话未免太拉仇恨了,可沈以星说这种话,让人恨不起来。
书吟要怎么回答呢?
说她眼里只能看见商从洲,自然是商从洲最帅。
商从洲是她深藏许久的心事,她害怕一不小心泄露了自己的秘密。
迟疑许久,书吟含糊不清地说:“我没仔细看过他俩,不好比较。”
闻言,沈以星狐疑地望向她:“怎么会?昨天下午,商从洲不是坐你边上自习吗?”
寒风似乎将她的理智冻僵。
书吟反应慢半拍:“……昨天?昨天我边上坐着的不是陈知让吗?”
“一开始是陈知让,后来他提早回家收拾行李了,所以商从洲过去坐那个位置。”沈以星反应过来,“不是吧,你没注意到商从洲吗?”
书吟那儿沉寂了好久。
沈以星没读出沉默里的遗憾。
该如何形容书吟脸上的表情呢?茫然,无措,后知后觉的喜,与怅然若失的苦。
心脏像是被挖开一个大口子。
呼啦啦的往里灌冷风。
原来他们之间曾经近的,只需要她一个转身就能看见他。
可她没有。
命运将他推到她面前。
可她示他为指间沙,轻松错过,没有任何挽留。
第4章 4
4
“网上刷到有个粉丝,穿着漂亮的婚纱去看歌手的演唱会。有人问她为什么穿婚纱,她说她喜欢了这个歌手十年,她穿婚纱不是为了嫁给他,穿婚纱是为了给自己这十年青春一份圆满的答卷。她是喜欢他,但她更喜欢长情的自己。
嗯,如果你是那个歌手,我也会穿婚纱去见你,不为别的,只为远远地注视着你,和众人一起为你欢呼。”
——《十六,二十六》
-
十二月,南城进入漫长的寒冷冬季。
体育课放在体育馆上。
围着篮球场跑了几圈后,体育老师便让大家自由活动。男生大部分都去打篮球,小部分和班里的女生在打羽毛球。
沈以星一眼看透:“看着像是在打羽毛球,实则是在眉目传情。”
书吟从口袋里掏出单词口袋本,笑了下:“你嫉妒啊?”
沈以星嗤之以鼻:“怎么可能?我就是看他们不顺眼。”
打羽毛球的是他们班的学习委员和团支书。
学习委员叫朱玲玲,坐在沈以星前面,交流仅限于传作业。
而沈以星之所以看不惯他俩,主要是因为班里的人看她不顺眼,她自然也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习惯。
沈以星看她拿出单词本打算背单词,忍不住了:“好不容易上节体育课,你还要背单词,书吟同学,你有这么热爱学习吗?”
书吟:“……这不是无聊吗?”
“那不然我们打羽毛球去?”
“刚不是找了吗,羽毛球都没了。”
同时上体育课的有好几个班,器材室的东西,能被搜刮的都被搜刮走了。
沈以星和书吟两个人都是做事慢吞吞的人,等他俩到了器材室,剩下的羽毛球,上面的鹅毛都已经没了。
“要不去看男生打篮球?”沈以星提议。
书吟:“不感兴趣。”
沈以星:“好吧,我们班的男生确实长得都挺抽象的,球技也很拉胯,没什么好看的。看别的班的男生打球,又会显得我们很花痴,还是算了吧。”
书吟总结:“所以我还是背单词比较好。”
沈以星幽怨地叹了口气,随即两只手伸进校服口袋。
左手拿出两颗棒棒糖,分给书吟一颗,右手拿出手机。她脱掉校服,把厚棉服放在腿上,手机藏在衣服里面。
没多久,书吟听到沈以星说:“我哥和商从洲进国家队了。”
书吟正在背单词。
脑海里陡然冒出一个单词。
abandon。
她放弃了。
她是盯着单词本的,眼里却看不见一个字母。
她声线无波无澜:“就那个冬令营吗?”
沈以星:“嗯,他俩拿了化学奥赛金牌,金牌前五十能进国家队,也有保送的资格。但他俩都拒绝了。”
“为什么拒绝?”
“我哥打算出国留学,商从洲不想保送,他打算冲高考状元。死2而二五九一四七,他俩参加冬令营都是学校老师求着的,为了给学校争荣誉嘛。”
书吟心里似飘过一千只蝴蝶,葬身于冬日。
“高考状元……”
“嗯,商从洲他家对他的要求很高,不过以他的实力,还是很有希望拿到高考状元的。”沈以星说着说着又绕回自己身上,“等我到高三了,拿到学校的offer我就立马走人,我要出去疯玩,才不要参加可怕的高考。”
书吟眼睫轻颤,忽然听见一声“咔嚓”声。
她偏头,看见沈以星正在自拍,她朝手机做了个鬼脸。
沈以星抛了个媚眼过来:“我做个表情包,逗我妈妈开心,然后问她要钱买衣服。”
她是无忧无虑的小公主,每天烦恼的事只有两件。
一件是,怎么还没下课?我好想出去玩。
还有一件是,怎么又没衣服穿了?得从妈妈那里想方设法地要点儿钱买衣服。
书吟羡慕她身上这股子天真,干净的纤尘不染。
-
周五,上午大课间,书吟被团委老师叫到办公室。
团委老师递给她一张红色的纸,标题是大大的两个字——喜报。
“中午放歌前,把这个喜讯念一遍。”
“好。”书吟拿走喜报。
中午的午间自习,有半小时的广播时间。
周一到周四,广播如同电台,朗诵美文,中间穿插几首歌。
而周五的广播,则是学生们的点歌时间。学生点歌,一首歌两块钱,还可以赠送一句话祝福,由播音员通过广播转述。
广播站在高三那栋教学楼五楼。
书吟怀揣着期待上楼,哪怕她知道见到商从洲的可能性只有万分之一。
以前不是没有过。
没有遇见过他一次。
每层楼四个教室,四楼是文科班。商从洲在的理科一班在二楼。
所以到三楼的时候,她已经收起了窥探的目光。
然而命运似是在故意捉弄她,在她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给予她一丝光。
楼道在廊道尽头,而廊道尽头还有洗手间。
洗手间里闹哄哄的,男生打闹声嘈杂喧嚣。
廊道里有人朝那边看,时不时起哄几声。
书吟并不关注陌生人的事,因此,在四楼到五楼的台阶处,她都是闷头走着。就在这时,耳边响起躁动错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而后是男生打闹声:“商从洲你跑什么!”
“这是为了庆祝你拿金牌,特意买的蛋糕!”
书吟愣住,双腿像是敲了钉子,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眼睫轻颤,回头,看见了一个背影。
是她常见的,比起他的正脸,她最熟悉的是他的背影。
商从洲没有穿冬季校服外套,他穿的是秋季的校服,白色的宽松外套。普通又老土的校服在他身上,被他穿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像是冷川涧雪,像是孤傲青松。
“别拿奶油抹我脸了,大冬天的冷水洗脸,吃不消啊。”他周身的气质是清冽的,可他声音犹如清浅的,消逝的春风。
春风燎原,吹起她心甘情愿的赴汤蹈火。
失神之际,书吟的肩胛骨陡然一重。
她被撞的身形一歪,差点儿站不稳,趔趄了几步。幸好边上就是一堵墙,她背靠墙,□□身形。
察觉到撞到人,商从洲忙转过身。
他一只手拉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撑在墙上。
距离极近,姿势极暧昧。
时间仿佛定格,气氛霎时陷入静谧之中。
忽地。
有人上楼。
“我操?——”
话音落下,商从洲遽地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
他眉间、脸上,甚至衣服上还有被人恶作剧抹上去的奶油,而他又是低敛着眉眼和书吟说话的,偏偏他身上不见一丝狼狈与低声下气。
“抱歉。”商从洲语气清淡,又重复了一遍,“不好意思,不是故意撞到你的。”
书吟双眼飘忽着,声音很小:“没关系。”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
她并不习惯过度的关注,并且,送过来的视线,探究,调笑,嫉妒……归根结底,是不怀好意的。
庆幸冬季校服领口很高,她能将半张脸埋进棉服中,轻声细气:“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落荒而逃,拐进第二个楼梯里时,听见楼下传来的戏谑打趣声。
“商从洲,你看没看到,人学妹脸都红了,你抱了人家,得对人家负责。”
“我只是拉着她的手,没有抱着她。”他声调比方才还要清冷些,他脾气向来很好,此刻却隐隐冒火,态度强硬,“少开这种玩笑,对女生影响不好。”
“……”
“……”
书吟停下了脚步。
五楼安静的漫长廊道里,阳光将她的身影拖长,每一粒浮尘都是她的心动碎片。
-
广播站里只有书吟一个人。
她拿着喜报,按在胸口,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
那个算不上拥抱的拥抱,混乱间凑成的巧合,足够让她开心很久很久了。
她弯着唇,摊开喜报,打开广播设备。
中午十二点十分。
广播准时响起。
与广播室一墙之隔的楼下教室。
商从洲个子高,被班主任安排在最后一排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