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夜她们三人在画舫之中畅谈的画面犹在眼前,她没想到,仅仅不过半年,苏珞浅便真的付诸行动。
开女子免费学堂,办成这一件事背后所需要的精力和财力,远非常人所能想象的。
这世上大抵也只有苏珞浅才有这般热忱至诚的心,能让之成真。
如今装修完成,这第一眼的落成,秦舒凝自是不想错过,只不过她前脚刚溜出来,后脚太子就追过来了。
最终变成两人一同前往舒云斋。
到了之后才发现,不止他们,苏珞允和蓝朵也在。
夏末秋初的时节,阳光微暖不燥,学堂宽敞明亮,院门高大正气。
由燕柏亲自题写的“舒云斋”牌匾已经挂了上去,字迹苍遒有力,笔锋藏利。
舒云斋院门正对着长青街街道,苏珞浅让人印了好几份舒云斋的宣传纸和一些简易图案,因此如今长青街的街坊邻居大多知道,待至秋季,这里会有一间女子学堂开学。
万事开头难,女子学堂在大瑨从未有过,百姓们多有顾虑也是人之常情,因此这几日常能见到,舒云斋门口有人张望。
苏珞浅早已安排好了一切,戚赵氏也过来帮忙,为父母介绍学堂的情况。
——
待至开学日,秋阳轻缓,日光明媚。
舒云斋门口挂上了红绸,街道上的桂花树沁出阵阵香味,有微风拂过,带起红绸,高高飘起。
第一日上学,不少小女娃怯生生的,戚赵氏一脸和善地迎她们入内。
院子里,课堂干净宽敞,明亮整洁,木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而墙壁上挂着孔子画像。
苏珞浅站在舒云斋旁边的院子里,二楼隔层的窗牖旁,忍不住探身朝外张望,想要看看来的学生多不多。
陆璟肆就站在她身后,长臂勾住她的腰肢,“小心点。”
大半个身子都快探出去了。
从刚才到现在,苏珞浅口中一直念念有词。
直到此刻才倏地转过身来看着他,“四哥,来了八个!”
“来了八个孩子!”
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兴奋和愉悦,眼角眉梢的笑意满得快要溢出来。
陆璟肆垂眸看她,目光又稍稍偏了下,随即勾唇轻笑,“现在是九个了。”
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又有一名梳着两个小发髻的总角女童入内。
苏珞浅连忙再度转回身去看,却只来得及看到小女童的衣角,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的兴奋。
脸上的笑几乎比暖阳还要明媚。
陆璟肆收紧揽住她细腰的手臂,将人带进怀里,在她耳尖落下一吻,“以后还会有更多的。”
毕竟是新起的女子学堂,应当还有不少父母想送孩子来却又属于观望的态度。
听到他的话,苏珞浅重重点头,“对,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多的。”
她唇边的弧度始终上扬,陆璟肆视线牢牢落在她脸上,喉结轻滚,终是忍不住,低头吻了下来。
男人的气息炽热,吻得缠绵,苏珞浅心头重重一跳,随即抬手抱他,轻轻回应。
窗牖大开,阳光洒落下来,镀在两人身上,染上金黄浅浅的碎光。
清风拂过,带起他们的衣角,缠绕在一起。
轻轻的,却牢不可分的。
此生漫长,无论你想做什么事,我皆陪同。
风与阳光,请共同见证。
第235章 太子太子妃(一)
杨柳映花枝,水光如色鲜。
这一年,秦舒凝不过刚满总角。
粉雕玉琢的小脸,大眼睛黑白分明,滴溜溜一转,透着古灵精怪。
秦舒凝爷爷是护国大将军秦炼,父亲是巡防营将领,几个堂亲表哥亦都在军中谋职。
因此秦舒凝自幼最熟悉的地方,除了自家府邸之外,便是军营。
她长得可爱,又能说会道,自小就在军营里吃得开,但毕竟八岁了,爷爷便不怎么乐意她总往军营跑,说没个女孩子样。
但秦舒凝会在秦炼出门之后,央着府里的侍女护院,带着她偷偷出门。
今日天气晴朗,秦舒凝往怀里揣了几个小果子和一小包糕点,便拉着侍女一同从侧门跑出来。
将军府离巡防营不算很远,她熟门熟路,不多时便来到巡防营外围。
到了这儿,她反倒不再偷偷摸摸,反正大家都认识她,她便假装是爷爷带过来的。
耀武神气地小大人一般淡定走过。
不时有士兵同她打招呼,“小小姐今日也来了。”
“小小姐,前几日教你的那几招可还记得?”
“女孩子多学几招防身的。”
秦舒凝乐呵呵地一句句应过。
走路也不好好走,蹦蹦跳跳,发髻上的珠翠在薄日下闪着耀眼的光。
身旁有士兵步伐匆匆,秦舒凝听到他们在小声嘀咕——
“哎,宫里那位和秦校尉是现在在比试吧?”
“是啊,就在前边,听说打了有一会儿了。”
“那位不也才及束发之龄,秦校尉和他打,这...”
“哎,你不知,那可是圣上亲自下的命令,储君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几个士兵越说越小声,相携离开,分明是往他们口中比武的地方而去。
秦舒凝眼眸滴溜溜一转,拎着裙摆就往演武场跑过去。
身后的护院忙不迭喊道,“小小姐,您慢点跑。”
秦舒凝一边跑还一边抽空手往后拂了拂,示意护院小点声。
演武场就在巡防营之中,一块儿极大的平地,四周以摆放着刀枪剑戟的兵器架子作为隔档,与其他区域区别开来。
秦舒凝到时,演武场中间已经打得相当热闹。
是她家大哥和一名穿着刺金蟒纹劲衣的少年。
少年身形消瘦,眉眼冷沉,五官清隽。
他墨发半束,手持长剑,剑如游龙,手腕抖动间,那剑光便在阳光下闪烁着往她大哥而去。
秦舒凝忍不住蹦了蹦,正要鼓掌,便想起自己是瞒着爷爷来的。
只得忍了忍,将自己到了唇边的喝彩声收了回来。
少女一身颜色姝丽的衣裙,精致却有些婴儿肥的脸蛋上笑意明显,在人群中分外显眼。
发髻上的珠翠在日光之下晃出耀眼的光芒,就这么站着,那光便直直晃进少年眼中。
他眸色一闪,仅是半息的晃神,便在这一场比试中落了下风。
秦家大哥分毫不相让,招招逼近,近身间仿似以刀柄撞上了少年尚未痊愈的伤口。
少年脸色倏地一白,手上一脱力,长剑落地。
他败了。
“大哥!你胜之不武!”
周遭围观的人群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听得一声稚嫩却清脆的童声响起。
秦舒凝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她今日是偷偷跑来的,此刻恨不得能隐遁在人群中。
然而未如她所愿,一声低沉威严的声音从演武场最上方的位置传来——
“凝凝。”
众人齐刷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秦舒凝到底还是个孩子,那张小脸憋得通红,只能硬着头皮转过身,扯着唇同秦炼谄媚地笑。
随后拎着裙摆一路从人群中小跑至座椅旁,讨好抱着秦炼的手臂晃,“爷爷,爷爷,我想您了。”
秦炼哼了声,不拆穿她的心思,只轻声呵斥,“在太子殿下面前,不可无礼。”
这话说完,秦舒凝这才抬头看向仍站在演武场中间的少年。
却发现少年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那双漆黑的眼清冷淡漠,被她抓到偷看,却没半分不好意思,抬步朝她而来。
少年身量很高,只身形还有些清瘦,肩背挺拔,眉目疏朗,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完全不妨碍他的俊逸帅气。
秦舒凝一下子看呆了,仰着小脑袋,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咳咳咳。”
待少年来到几人身前,秦炼重重一咳,秦舒凝这才反应过来。
然而她第一句话并非是向少年行礼,而是转过身和秦炼说,“爷爷,这个哥哥好好看啊。”
秦炼差点没被她这句话给噎着,这回假咳变真咳,老脸涨得通红,“胡闹!还不快向太子殿下行礼。”
秦舒凝扁了扁唇,面向少年,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臣女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淡声道,“起来吧。”
秦舒凝低垂着眉眼,心中却在腹诽,太子殿下的声音也好好听。
秦炼见太子始终抚着右手,道,“殿下先到营帐中上药吧。”
文崇帝有意让太子入军营锻炼,日常训练都是往最苦最难的项目训,受伤便成了家常便饭。
听到秦炼的话,秦舒凝目光在他右手和苍白的俊脸上来回扫视了几圈,小心翼翼挪近了几步,小声道,“太子殿下,你身子弱,打不过我大哥也是人之常情,不用觉得沮丧。”
别看她人小,但她看得出来,刚才她大哥可没有用全力。
就这儿太子殿下都打不过,而且还受了伤,脸这么白,可不就是身子弱吗?
小姑娘的声音轻轻的,软软的,是在安慰他。
周胥珩意味不明地垂眸看她一眼,倒是没有反驳。
他抬步往营帐中去,秦舒凝见他没有生气,拎着裙摆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
营帐内,换药的东西已经准备好,军医候在一旁。
秦舒凝自小跟着家里人,这些场面见得多,此刻心中并不觉得不妥。
太子坐在一旁榻上,老军医手脚利索地给他换药。
少年右手手臂上的伤口已经裂开,伤患处周围皮肉淤青。
秦舒凝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清澈透亮的大眼一瞬不瞬地看着。
待瞧见这可怖的伤口时,秀气的眉毛拧得死紧,雪青色的绣花鞋紧张地抵着地面。
“嘶…”她忍不住出声,好似眼下受了伤的是她,不是他。
“军医伯伯,太子殿下好疼,您轻点。”
她终是禁不住,出声提醒道。
第224章 太子太子妃(二)
军医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乐呵呵地笑了几声,“小丫头,我看你比殿下还疼。”
秦舒凝嘟了嘟唇,犹如嫩芽的手指指向太子手臂上的伤,“都这样了,怎么可能不疼。”
“是吧?太子殿下。”
周胥珩眼皮微撩,目光落在她纠结的小脸上,搭在桌上的右手下意识轻握。
半晌,他答道,“你若是害怕,那便别看了。”
秦舒凝梗着脖子嘴硬,“我…我才不害怕呢。”
她从怀里掏出刚才从府中带出来的果子和糕点,放到他面前,“太子殿下,你吃点这个就不疼了,身子也会好得快点。”
那果子色泽红艳,应是熟透了,看着饱满晶莹。
而那糕点就有些惨不忍睹,被她揣了一路,糕屑掉了一油纸,糕点上花纹图案模糊不清。
不过秦舒凝并不觉得这个“礼物”有何不妥。
她相当“热情好客”地将糕点推了推,“你试试看,我身子不舒服的时候,娘亲说吃点好吃的能好得快些。”
话落,她脑袋朝他靠近,小声道,“你若是还想吃,我可以时常带些出来给你,这样你就能好得快些,我…”
“凝凝!”
她话还没说完,营帐外头便传来秦家大哥的声音。
“哎,我马上来!”
秦舒凝飞快朝外头应了一声,从桌上拿走一个小果子,笑眯眯道,“这个我拿走了,剩下的就都给你啦。”
话落,她拎着裙摆一路小跑出去。
隔着营帐,周胥珩甚至还能听到她和秦家兄弟说话、人小鬼大的声音——
“大哥你刚才胜之不武!”
“太子殿下那么瘦,身子不好,你下次得让让他。”
秦家大哥一脸无辜,“他……”
哪儿身子不好了?不过就是有伤在身而已。
但秦舒凝截断了他的话,“太子殿下那么文气清瘦,你可不能再欺负他。”
太子殿下和她家中那些五大三粗的哥哥们不同,是个文弱的贵公子。
还是个非常好看的公子。
不过秦舒凝想要再带果子和糕点给太子的想法,终究未能实现。
她偷跑出来被秦炼抓了个正着,之后的这段时间,她便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府中,学诗经礼仪,学琴棋书画。
总之就是再难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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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太子的再次见面,是在几个月之后的宫宴上。
宫灯金碧,雕梁画栋,觥筹交错。
朝臣们带着家眷,女席这边夫人小姐坐了不少。
宴席过半,秦舒凝实在觉得无聊,便跟在几个世家小姐身后,偷偷溜了出去。
一群贵女中,就数她年龄最小,别人聊的都是琴棋书画,端的是温婉柔顺的模样,她却偏偏走路都是蹦蹦跳跳。
御花园中,秦舒凝没和她们一道,拐了个弯,自己找了个水榭凉亭,悠悠然地趴在美人靠,上看池中锦鲤欢快地追逐。
正值夏末,御花园中繁花仍旧开得娇艳,水亭阴凉,这一处倒是安静又舒适。
只不她出来得急,身上没带什么东西,不然还能喂喂锦鲤。
秦舒凝摸了摸自己的衣裙,嘟着唇又靠回美人靠上。
好叭,确实什么都没有。
然而就在她犹豫要不要回宴席上偷偷带些糕点时,一只清瘦、骨节修长的手伸到她面前,掌心里放着一罐鱼饵饲料。
紧接着,一声轻轻的咳嗽声在她身后响起。
一旁的内侍连忙递上披风,“太子殿下,要不还是先回东宫吧?”
前些日子被圣上派出去办差,疲累之下便染了病,到现在都未见好。
周胥珩摆了摆手,“无碍。”
秦舒凝转过头仰看着他,那双晶莹透亮的眼眸中带着明显的讶异,愣在原地。
周胥珩见她如此,温声道,“不认得孤了?”
小姑娘记性这么差吗?
闻言,秦舒凝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要从美人靠上下来,给他行礼,却被周胥珩止住,“不必多礼。”
秦舒凝又坐了回去。
她视线落在他身上。
傍晚时分,虽是有风,但毕竟还是夏天,太子殿下却披风加身。
脸色看着并未比几个月前巡防营演武场那一面要好多少,有些病态的苍白。
秦舒凝小声道,“太子殿下,您若是身子不适,要不先回东宫?”
她只是出来瞎逛而已,要不了多久也得回宴席上。
她眼底藏着认真的担忧,秀眉微拧,仿佛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