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未及膝的连衣裙,这一跪,几乎是膝盖骨直接贴了地面。地上是青灰色的石砖。又硬又冰冷。咯的人疼。
傅无声拧眉,站直了身体,刚想过去把她扯起来。
桑久软软的嗓音再次响起。
她先是朝地面重重的磕了头,才说:“他行医积德,虽无医者仁心,但理应有福。虽有恶,但事出有因,因在我,恶是我的。千万不要用恶抵了他的福。请保佑他身体健康,一辈子平平安安。”
桑久说完,又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每一下都磕出了声音,足以看出发愿人的心有多么虔诚。
泪水滴到地面,桑久的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十指收紧,最后捏紧成拳。
傅无声为了她杀过人,她是真怕会报应到他的身上。
她年纪比他轻,身体比他好,平日里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她愿意把这份罪孽承担。
傅无声冷眼盯着她,再抬头,竟觉得那菩萨的面容也变得可怖起来。
他不发一言的转身向外走。
在经过院里的一棵大树时,停下。
他走过去,用力捶了几下,几乎要把树干都捶的震动起来,说:“呸呸呸,摸木头,小丫头胡说八道的。别当她真。”
桑久有些懊恼的盯着化妆镜。她的皮肤一向细嫩,刚才用了力,这会儿脑门一片红。
要是被傅无声发现了怎么办?
她该怎么解释?
桑久作势用手背挡住阳光,贴在额头上,尽量把那一团红遮挡住。
出了寺庙,发现他已经坐在车里了,车窗开着,见她过来,瞥了她一眼。
面无表情的。
第115章 噩梦
桑久心里发虚,也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样的尬笑了一声说:“今天太阳可真大,晒死我了。”
另一只手还配合的对着脸扇了扇风。
傅无声没有说话。
桑久一边往副驾驶走,心里有些慌张,想着一会儿上了车可怎么办?
总不能还遮着。
开车门的时候脑中灵光一闪,桑久心一狠,头就撞上了车架。
她哎哟了一声。
然后捂着额头,泪眼婆娑的俯身坐进车里。
傅无声明知故问:“怎么了?”
桑久捂着额头:“脑袋磕车上了。”
瞬间就眼泪汪汪了,大眼睛往傅无声那瞅,可怜兮兮的求安慰:“好疼啊,傅无声,这车怎么这么硬啊。”
傅无声本来是想质问她的,不过见她为了隐瞒,都“下了血本了”,就没来由的不想让她失望,也不忍去戳破她。
他扑哧一声笑出来,眸底有些哀伤,被心疼牢牢的掩盖住,他凑上去假模假样的看了眼,又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嘲笑她:“怎么那么笨的,开个车门都能撞车上,这都红了好大一块了,可算是毁容了。”
想到什么,又说:“以后就别随便发誓了,看你现在丑的。”
桑久凑上去抱住他的胳膊,软软的撒娇:“你嫌弃我了,又不是一直这样的,好了就漂亮了。”
心里却夸赞自己可真是太机灵了。傅无声他一点也没发现。
傅无声:“把你给自恋的。”
却是立刻把人抱进了怀里,双臂紧紧的搂着。
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黑眸深的发沉。
桑久觉得自己有被安慰到,忍不住学着他的样子,夸他:“你现在也越来越合我心意了。”
傅无声扯了扯唇角,连他自己都没发觉做出这个表情时有多勉强。
桑久看不见他的表情,更不可得知他的心情,沉浸在幸福里。
两人抱了会儿,毕竟是在车里,这样半扭着身体,没多会儿就有些不舒服。
桑久挣开他的怀抱,抬头亲了亲他的下巴说:“咱们回家吧。”
回了和风一品。
傅无声拿了医药箱给桑久擦药,刚才额头还是红的,这会儿两三个小时过去,已经开始发青了。
手一碰,桑久疼的龇牙咧嘴的。
傅无声:“疼不知道小心点。”
手下的动作却更轻柔了,还替她吹了吹。
桑久眯着眼,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晚上,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的,主动去诱惑他。
等到他吃饱喝足了,开始吹枕边风。
桑久支着头,侧躺在他身侧,小心的看着他的脸色说:“那个,傅无声,要不,你看,咱们这都大老远的去了,方子也拿回来了,咱们就试试看呗。”
怕他拒绝,立马又补了一句:“就试着喝一喝,要是味道你实在接受不了,或者没效果,咱们立马停怎么样?”
傅无声侧过头来看她,沉沉的,没有表情。
桑久被他看的心惊肉跳的,松开手躺回去,垂眸小声抱怨:“不愿意就不愿意嘛,那么吓人干什么。”
说着,就要翻身背对他。
没快过傅无声。
他翻身压上她,胳膊撑在她的两侧。
桑久抬头看他。
发现他的眸色深沉的吓人。
心里打着鼓,桑久:“怎么了?不开心啊?不是说了不喝了。你要不信,我把药方给你,随你处置。”
傅无声看着她小心翼翼又有些害怕的样子,只觉得心里压抑的厉害,也烦躁的厉害,却又发泄不出来,只能用力抓着两侧的床单,床单瞬时皱成一团。
桑久双手搂上他的脖子,试探性着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再移到嘴唇,试图用另一种方式去抚平他的不快。
傅无声却忽然翻身下去,说:“睡吧。”
然后就关了自己那侧的床头灯。
桑久在黑暗里看着他的侧脸,只觉得他过分冷淡。
他已经好久没对她这样过了。
苦想了一阵,桑久觉得,肯定是她三番四次的食言,所以她现在在他面前已经没有信誉了。他也懒得搭理她,估计是又想要冷处理了。
桑久抱着被子,不自觉的就叹了声气。
傅无声根本就没睡着。
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她在寺庙里说过的话。
听到她叹气,心里就更烦了。
他强压着,翻了个身,把她捞进怀里。
桑久一僵:“你还没睡啊?”
傅无声搂着她的腰,把脸埋进她的后脖颈间,闭上眼:“睡吧。”
傅无声感觉自己就好像身处在了虚空之中,没有实体,灵魂在空中飘荡着。
他看到了。
和风一品26层。
那是他们两的家。
夜色深沉,周围是万家灯火。
桑久独自站在阳台的栏杆外,夜风扬起了她的睡衣裙摆,她的脸色惨白着,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看起来毫无生气。
黑色的发丝随风飘打在她漂亮的面容上,他看见她忽然闭起眼,五官痛苦的纠结成了一团,好似在哭泣,她抽噎了一声,与眼泪同时落下的,是她纤细单薄的身体。
“桑久!”
他喊她的名字,她听不见。
他想伸手去抓她,可是手透明的从她身体里穿了过去。
他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从他们的家里,摔到了最底下。
血肉模糊。
周围忽然多了好多人,有人在哭,也有人在说话。
他浑浑噩噩的,只能反反复复的听见“殉情”两个字。
所以,是谁在为谁殉情?
他看着自己透明的双手。
是他死了,所以她也不想活了吗?
桑久啊,桑久。
傅无声惊醒,睁开眼,桑久依旧在他的怀里。
她的后背紧紧的贴着他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衣料,他能感觉到她身上传来的暖意。
他听着她浅浅的呼吸声,自己大口的喘着粗气。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做这样一个梦。
窗外的天色已经渐明了,是窗帘都遮挡不住的光亮。
傅无声小心的抽回手,从床上下来。
他来到阳台上,走到梦里桑久所站立的位置,隔着栏杆,往楼下看。
路上铺着的石砖都成了一个小点。
光就这么看着,心里都发沉,他的娇滴滴的小姑娘,是怎么敢往下跳的?
第116章 原来,疯批也会怕
傅无声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向来恣意,不畏生,也从不惧死。更没有什么能让他放在心上,去担心,去害怕的。
可此刻却忽然感觉到一阵寒意,从脚底直冲心间,流入四肢百骸,再沁入心脾。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打在他如画的侧脸上。
傅无声看着那轮初升起的红日,竟感觉到了凄凉。
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对着风,对着空中的飞鸟:“桑久,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也一定要活的好好的,开开心心的。”
我怕我这一辈子太短,陪不了你太久,也无法跟你到桑榆。
身后传来踢踢踏踏的拖鞋声,傅无声回头。
桑久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走过来,声音娇憨中带着点刚睡醒的鼻音:“你怎么起那么早啊,不像你啊。”
她说着,一脚要跨入阳台。
傅无声立马把她推了回去。
他把她抱在怀里,低头去亲吻她的发顶。
当天,傅无声就把阳台的那道移门给锁上了。钥匙直接扔向了窗外,银光一闪,也不知道落去了哪里。
桑久问。
他只说:“我乐意!”
标准的傅无声式的疯批。
许舒又提让傅无声去家里吃饭的事了。
桑久这次也没想着阻拦,上次她已经答应了她妈了。
但是最近傅无声因为中药的事又有些冷淡,虽然之前他答应过会给她面子,桑久还是忍不住叮嘱了几句:
不管她妈说了什么,一定要耐住性子。出了门要怎么撒气随便,在她家的时候千万得稳住。
她永远是跟他同一阵线的。
傅无声只是笑了下,垂着眸,也不说话,一副懒懒的样子。
桑久没来由的有些忐忑。
犹豫了很久,又去她妈那边也招呼了声。
字字句句都是吃顿便饭,大家高高兴兴的,千万别提什么有的没的。
搞得人还没到,许舒就已经想发飙了。
就没有这么护着的。
桑久就不敢吭声了,就怕说多了适得其反。
桑久本来想约这周末,不过周末傅无声说有手术,就把日子定在了下周一。
桑久已经开学了。
跟傅无声说好了,到时候她放了学去医院找他,然后两人一起走。
不过到了医院,听小姜说了才知道,一个小时前,傅无声就已经下班了。
桑久皱眉,一边往医院外面走,一边给傅无声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起。
桑久立刻说:“你在哪呢?不是说好了今天去我家,我来医院找你,小姜说你一个小时前就已经下班了。”
傅无声也没回答她的提问,只说了一句:“我在你家门口。”
就挂了电话。
再打过去,就是忙音了。
桑久心里就更忐忑了,立刻去开车,一路上车速是前所未有的快。
一进家门,就听见傅无声说:“你是不是管的太宽了?我没有要跟她结婚,更不需要你来插手我的生活。”语气里是很明显的嘲讽。
桑久的心里咯噔了一声,不住的往下沉,她用力握紧了拳,才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装成刚回来的样子,把手里的小提琴放到沙发上,连看都不敢去看许舒的脸色,说:“你们在说什么呢?”
说完,就朝傅无声看去。
他面色冰冷的站在那,唇角凉薄嘲讽的勾起,眼神淡漠疏离,双手依旧懒散的插在裤袋里,整个人却是戾气极重。
他的视线定在对面,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桑久不由自主的就想朝他靠近。
却被许舒一把拉住了。
桑久下意识的看过去,许舒的脸色非常不好,一看就是已经气炸了,说出的话也丝毫不给人面子。
“桑久,你看见了吧?他这是什么态度?他根本就没打算跟你有以后,你们立刻分手,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桑久却一点也听不见,只是看着傅无声,挣脱开了许舒的手,走到他面前,扯出个微笑说:“怎么自己过来了?不是说好了我们一起的吗?”
傅无声深深看了她一眼,之后,错开眼,唇边的讽意越来越深,眼神也是凉薄的可怕,语气却依旧是懒懒的:“我就是想看看,你千叮咛万嘱咐的,你不在的时候,你妈会跟我说什么。”
说完,瞥了许舒一眼,不屑的嗤笑了一声。又看向桑久,没什么语气的说:“桑久,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说完就走。
桑久立马要跟上去。
许舒拉住她,大声道:“桑久,不准去!”
桑久的眼泪已经流下来了,她用力挣脱开许舒的手,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出去。
傅无声已经要上车了。
桑久连忙掰住他的车门不让他关上。
每个字都在颤抖:“傅无声,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了要给我面子的。你现在在干什么?”
傅无声坐在车里,目光直视着车前方,脸崩的紧紧的。
良久,他才转头过来说:“桑久,要不说你好玩呢,男人在床上说的话也能信?”
说完,似乎是觉得好笑,嗤笑了一声,凉薄的说:“男人想睡一个女人的时候,什么话说不出来?”
桑久:“你这话什么意思?”
傅无声有些不耐烦了,撇开眼说:“字面意思,桑久,我们两,就到今天为止了,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桑久哽咽了一声,整个五官因为痛苦扭曲起来,皱成一团。她的脸上都是泪,人更是不停的在颤抖,她的手紧紧的捏着车门外沿,指节惨白,人因为用力哭泣都显得有些佝偻了。
她的语句都不成调了,喉咙口酸涩的发不出声音来,但是她依旧硬逼着自己开口,每个字都在颤抖:“为什么呢?傅无声,怎么忽然就变成这样了呢?我们早上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我们还一起吃了早饭。我们不是说好了只过好我们自己的日子,不去管别人的吗?我知道我妈说的话会不好听,我也提前跟你打了招呼了,你不用管她的,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的。你不要说这种话。”
她说的断断续续,不停的抽噎着。
第117章 恶心
傅无声的脸上已经惨白一片了,身侧握紧的拳头都在发抖,心里撕扯的厉害,这种感觉令他陌生又恐惧。竟是这28年来从未有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