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日后,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前往墉州。
此番圣上微服下墉州可谓是费尽心思折腾,怕听言官们唠叨,便只带了自己还勉强能忍受的几位官员,分别是太子太傅温寂言、御史中丞齐鲍、兵部尚书宋衽、御前侍卫金然。
最得宠的两位爱妃自然带在身边, 至于皇子, 大皇子因荒废功课被罚留在京都,太子殿下称病, 亦不能随行。
天正寒且将近年关, 路上车马难行,凛冽寒风冻得人耳朵疼。黎婉坐在马车内不觉寒冷,毕竟温寂言给她准备了厚实暖和的坐垫, 配了轻盈的手炉,连车帘都特地找裁缝选用防风的料子重新剪裁悬挂。
她时不时探出头看一眼前方骑马而行的温寂言, 以及共乘一骑的桃喜杏留。
男人的身姿挺拔, 肩宽腰窄, 玄黑大氅衬得他气度翩翩,连背影都带着寻常人所不及的轩昂不凡。
不愧是她精挑细选的男人, 就是好看。
她正感慨于自己的好运气,突然前方的马车传来一阵吵闹声,似乎有人起了争执, 仔细一瞧, 那可是圣上的车驾呀!
前方紧急停住马车, 不一会儿,淑妃娘娘扶着马下车, 满面残留怒气, 拧着眉朝黎婉这边踉踉跄跄走来。
这架势如同跟人打了一架。
黎婉吓了一跳,慌忙打起帘子, 淑妃便顺其自然钻进了她的车厢中。一进马车内,淑妃脸上的怒色顷刻间烟消云散,变脸比翻书还快,旁边的黎婉疑惑地一愣一愣,直把淑妃看笑了。
“好婉儿,怎么傻了?”
“二夫人,你怎么跑我这儿来了?”黎婉反问。
圣上出巡为低调行事特地采用化名,让大臣们称他为银老爷,而他带出宫的两位娘娘,俪贵妃称大夫人,淑妃称二夫人。
淑妃打哈欠道:“我随意寻了个由头跟大夫人吵架,气急了便赌气下车咯,省得看着她厌烦。”
“……故意的?”
“是呀,躲出来清静清静。”
黎婉难以理解,忧虑问:“那银老爷就如此轻易放你下车?”
万一淑妃没有上她的马车,而是赌气自己跑了,荒郊野岭的岂非很危险?这圣上的心可真大,亏她还以为他是真心宠爱淑妃娘娘的。
“傻婉儿,你以为世间男人都跟你家太傅大人似的体贴周到?”
“好端端的又把话拐到我身上来了。”她扭捏垂首。
淑妃笑弯眼睛逗她:“上回从宫里回去可有试试我教你的那些?”
黎婉想起温寂言宽厚干燥的手掌,一寸寸的抚摸,羞得把脸颊捂起来欲盖弥彰:“我忘了。”
“是忘了还是不敢想?”淑妃作为千年的狐狸,一眼就看穿少女心思,还想蒙她呢。
“二夫人莫打趣人家。”她用哀求的小眼神瞅着女子。
淑妃懒洋洋往车壁上一靠,佯装叹气:“哎呀哎呀不提就不提,原本还想再教婉儿两招来着,既然不需要——”
闻言黎婉耳朵瞬间支棱起来,试探道:“真有用?”
“骗你是小狗。”淑妃露出胸有成竹的笑。
斜阳渐晚,倦鸟归巢。
前往墉州需至少半个月的路程,行至傍晚时分,成队车马停于钱州一座金云山庄过夜,此山庄乃历代皇帝派人所建造,明面上专侍高官富商,实则是皇家微服出行的落脚之地。
淑妃下了车马后依依不舍看了眼黎婉,随后低头跟上宣嘉帝,伴驾的俪贵妃阴阳怪气讽刺淑妃竟敢甩脸子,淑妃叉着腰讥讽回去。
眼见二人又要闹腾起来,好面子的宣嘉帝一边挽住一位,暗示她们适可而止。
其他大臣见状皆装聋作哑,不敢掺和皇帝的后宫事。
黎婉则替淑妃娘娘愤愤不平,小声地跟温寂言说:“老爷怎么都不管管,大夫人说话忒难听了。”
温寂言牵住少女的手,解释说:“老爷的妻妾太多,不可能做到专宠,历来帝王皆深信不疑只有雨露均沾才可安定后宫。”
是啊,她嫁给温寂言太久,几乎都快忘记其他高官贵族皆是妻妾成群,后宅里处处是勾心斗角,争风吃醋。
她小时候教导她的先生还特意教过她如何贤良淑德,做个不善妒的好当家主母。
如今想来,若是温寂言真有那么多妻妾,就她这种软趴趴没心眼儿的傻瓜,怕不是早就被撕碎了。
“什么雨露均沾……”她不开心,“那你再娶个媳妇儿也要雨露均沾不成?”
太傅大人笑了笑:“等我娶一个再为婉婉解惑。”
黎婉气呼呼甩开他的手:“我不许。”
她才不要把温寂言分给别人一半,分一点点都不行!
“逗你的。”他不在意身后其他大臣及其家眷们的目光,亲昵地揽住少女腰肢慢行,“有你我便吃不消了,哪能再招一个。”
“哼。”
两人在前方腻歪,后面的御史中丞齐鲍和兵部尚书宋衽搁那儿咬耳朵,他们压低声音谈论温太傅的八卦。
兵部尚书问:“我年纪大了耳背,他们聊的啥啊,快说给我听听。”
“好像是温太傅欲再娶佳人,遭了温夫人训斥。”
兵部尚书不敢置信:“你听岔了吧,温太傅还能怕媳妇儿?简直是笑话。”
御史中丞呸他一口:“你不是也怕媳妇儿,装什么装。”
“嘁,我怕媳妇儿天经地义,温太傅怕媳妇儿那是天方夜谭。”
“你敢跟老夫打赌吗?”
“赌什么?”
“就赌太傅家里究竟是谁做主。”
“赌就赌!”
两位老官脾气倔起来谁都不让谁,非得一赌高下。在旁边默默听着的御前侍卫金然摸了摸下巴,正欲溜之大吉就被御史大人拦住,他摸了摸胡须道:“金侍卫,你来为我们的赌局做个见证,省得这老家伙赖账。”
金然讪笑:“哈哈哈二位大人抬举了。”
……
晚膳时辰,众官员及其家眷围坐一席用膳,刚打了赌的两位大人目光炯炯盯着温太傅和温夫人,生怕错过他们的一举一动。
黎婉未曾察觉到过分炙热的目光,脑子里装的都是今日淑妃娘娘教她的高招,得找机会试上一试。
眼下正是绝好的机会。
淑妃说,人都是好面子的,但凡是男人就没有不希望自己的妻子对自己百般体贴、小意温柔的,想要拿捏对方,就得先适当放低姿态。
尤其是在外面。
虽然她平常也挺乖的,不过都是温寂言在照顾她,她好像很少为他做些什么。
所以她要表现得再乖顺贤淑一点,让旁的官员都晓得温寂言娶了个顶顶好的媳妇儿,这样温寂言一定会觉得她懂事,然后对她的喜欢就会再多一点点……
“夫人冷不冷,若是怕冷我们回房用膳。”温寂言忽然低头握住她的手,搓了搓软乎乎的小手,微微皱眉,“有点凉。”
噫?她还没来得及表现自己的温柔呢,这男人怎么抢先一步!
方才好像听见了周遭官员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
她不甘示弱往男人身旁靠了靠,嗲里嗲气道:“无妨,在夫君身旁很暖和。”
“夫君尝尝这汤。”她殷勤不已地为人盛汤,漂亮的杏圆眼直勾勾盯住男人,巴不得亲手喂对方。
“这道红烧鳜鱼不错,你尝尝。”
“还有这个五味蒸鹅。”
“渴不渴,我为夫君斟茶。”
黎婉这顿饭吃的比谁都忙,围着温寂言团团转,小脑袋跟着各色菜肴晃呀晃,有一种不把太傅大人伺候好不罢休的劲儿头。
最后上了一道甜玉米味儿的羹汤,黎婉闻着就很喜欢,眼巴巴看着那羹,生怕它长翅膀飞走了似的。
温寂言接过羹汤,放在唇畔吹了吹,待到没那么烫口,才缓缓舀起一勺递到黎婉唇边,哄道:“来尝一尝。”
她咽了咽口水,没忍住就着温寂言的手喝了一口,香甜的味道盈满口腔,她眼睛瞬间亮起来,跟猫儿眼珠子一般剔透。
看着眼前乖乖巧巧的小馋猫,温寂言忍俊不禁,继续一勺一勺喂她,心中冒出一股隐秘的满足感。
他养的小猫,又乖又漂亮。
二人旁若无人的模样让金然十分羡慕,他悄悄拽了拽身侧金夫人的手,金夫人露出一个了然的笑,然后独自把羹汤喝得精光。
想要被媳妇儿喂的金然:“……”
御史大夫和尚书大人早已目瞪口呆,被温寂言和黎婉的腻歪劲儿吓得不轻,不禁怀疑眼前这个亲手喂人羹汤的男人是不是那个朝堂上人人畏惧的温太傅。
莫不是被下了降头。
待到用完晚膳,黎婉黏着人道:“劳累一天,回厢房我为夫君捏捏肩可好?”
温寂言不置可否,搂住少女:“我们回房。”
二人走后,不敢吱声的御史大人和尚书大人总算是放开了嗓子,连金然都长舒一口气。
御史中丞摸着胡须感叹道:“老夫万万没料到温太傅居然真的把自己媳妇儿捧手心里疼呀,我就说我赢了吧。”
“世间几个男人能做到如此呀,老夫佩服。”
兵部尚书不服气:“你方才没看见温夫人对温太傅有多体贴入微吗,还要回去给他捏肩呢,这还不足以彰显温太傅的地位?”
“你个老头儿瞎了吧,你可曾见过温太傅对旁人如此?”
“你才瞎呢,你媳妇儿会给你捏肩捶腿端茶倒水?”
“我看你就是嫉妒!”
二位官员又要争论不休,金然欲拉着金夫人逃跑,奈何再度被人拦住。
“金侍卫你说,太傅府究竟是谁做主?”两位大臣如同高山堵住他的去路。
金然急得满头大汗,心中哀嚎道:谁做主都轮不到他呀!
他欲快速脱身便乱出主意道:“要不二位大人去问一问太傅大人?我看太傅心情尚佳,弄不巧会为二位解惑。”
御史和尚书异同口声:“言之有理,金侍卫你去问。”
无故遭殃的金然:“……”
……
温寂言与黎婉的厢房在金云山庄最南边的院落,院内风景秀丽,种满寒冬亦青翠的竹柏,微微摇晃树影。
金然欲哭无泪地领命来到二人门前,暗叹都怪他不争气,若是官位比那两位大人高,岂能受这种罪,唉。
他正欲敲门,忽而听到里面传来动静,谨慎起见,他没有贸然敲门,将耳朵轻轻附在门板上偷听。
作为御前侍卫,他耳力极佳,即便是最细微的声音亦能察觉。
里面传来少女又软又糯的声音,小口喘着气,似乎累极了的模样:“你……你动一动呀。”
随后响起温太傅低沉且戏谑的嗓音:“婉婉这就撑不住了?”
第47章 迷茫
用过晚膳, 黎婉回房路上不发一言,在心里悄悄复盘方才席间的发挥。她低头太过出神,连已至厢房门口都未曾察觉,只听“啊”一声惊呼, 竟撞到了门板上。
所幸她走得极慢, 倒也不痛,就是额心红了一块。
“呜呜。”她捂着脑袋装可怜博同情。
太傅大人扫了一眼淡淡道:“行路不专心, 吃点苦头是应该的。”
“谁说我不专心!”黎婉气冲冲反驳, “我是在专心想你!”
“婉婉今日真是让为夫受宠若惊。”他含着笑似乎意有所指。
二人拌着嘴推开厢房门,屋内点着淡淡的沉檀香,光线敞亮, 窗明几净,铜炉燃着炭火, 室内温暖如春。
在马车上坐着到底不如屋里暖和, 黎婉将斗篷一摘, 迫不及待地扑上了柔软舒适的床榻,才躺上去, 浑身的疲累顷刻间烟消云散,她惬意地小声咕哝:“真好呀。”
温寂言将外袍褪去露出中衣,姿态悠然坐于榻畔, 用修长的手指捏了捏少女软白的后颈, 温文尔雅道:“请吧, 夫人。”
黎婉猝不及防被捏住后颈,扭过头无辜地看着似笑非笑的男人, 眨着眼疑惑不已:“作甚?”
“说好的捏肩。”他背对黎婉, 俨然一副准备妥当静候开始的模样。
原本只是在外随口一说的黎婉:“……”
真捏呀?
她从榻上恋恋不舍地爬起来,望着男人宽阔坚实的脊背, 手不自觉搭了上去。线条流畅的肩膀摸上去十分可靠,令她不禁回想起被他单肩扛起那回,无论如何挣扎都被牢牢箍住,撼动不了对方分毫……
肩胛骨的轮廓清晰可见,细嫩柔夷轻抚其上,感受到微微起伏的肌肉,似乎蕴藏无穷炙热。
她不会给人捏肩捶腿,没人教过她,自从成亲后也都是温寂言照顾她的时候居多,给她捏过脚,揉过小腹还……
难得反过来伺候太傅大人一回,她得卖力一点,省得这男人总觉得她身娇体弱,走两步都得抱着她。
她全神贯注地给人捏肩,几乎用尽全力,都还未来得及得意,就被温寂言一句太轻了给打击到。
“太轻了?”黎婉鼓起脸颊微微不服,分明已经很用力了,这男人怎么跟座山似的,坐得稳稳当当。
她用力推了男人一把——
不动。
她咬着牙继续用力,还是不动,最后累到实在不行,小口喘着气抱怨:“你……你动一动呀。”
温寂言撩起眼皮,口吻戏谑:“婉婉这就撑不住了?”
“我要歇一歇……”她耷拉着小脑袋直接栽在男人肩窝,亲昵地嗅了嗅,像是找到舒适巢穴的小动物,趴在那儿眯起眼睛。
渐渐的,沉沉睡去。
温寂言无奈把筋疲力尽的少女按进怀里,为她一一取下发间珠翠首饰,用手指梳理柔顺的墨发,动作小心温柔,生怕碰醒了她。
使了这点力气就累成这样,以后可怎么办才好。太傅大人戳了戳少女的小脑袋瓜,低声道:“也不知是在折磨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