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她信了,戒骄戒躁吃斋念佛整整三年,奈何她没有抄完那些经文便魂消善灵寺,于是她再也不信了。
绝望之中,她再度念起了佛经,倘若她再信一回佛祖,把一千八百二十五卷抄完,能不能换温寂言平安顺遂?
她的目光直勾勾盯着书案,想要再度起身,旁边的杏留深深叹了口气,举起手刀将少女劈晕,她把人安顿在榻上盖好棉被,轻声愧疚道:“小姐,请原谅奴婢。”
接连三日,黎婉只要得空就会爬起来抄经文,桃喜压根劝不住她,杏留着实不忍心,干脆在她的饭菜中加了安神散,至少能让她睡个好觉。
直至最后一日傍晚,黎婉的经文再也抄不下去,她坐立不安地等待着。这时魏刀突然出现,手里拿着一张药方递给她,道:“柳公子说按这个方子煎药送去房里,要夫人您去送。”
“好,我马上去。”黎婉来不及思索,匆匆忙忙攥紧方子去了后院煎药。
她没有问温寂言如何了,不知是在怕什么,到了最后一日反倒不敢多问。
金雨山庄西厢房,药味儿弥漫。
“咳咳——”榻上的人发出几声轻咳。
柳扶风缓缓拔出最后一根针,须臾间,榻上昏迷三日的男人缓缓睁开双眼,漆黑的瞳眸宛若曜石,他微微动了动手指,柳扶风欠兮兮握住了他的手。
待到温寂言完全清醒,看清自己正握着柳扶风的手,而不是少女软嫩柔夷之时,纵使身体虚弱,仍旧皱着眉头拼尽全力把手抽了回来。
“好歹我是你救命恩人,就算醒来第一眼没见到媳妇儿也不必这么嫌弃我吧。”
“我到底还是不是你兄弟。”
“我说你也真是,接毒箭那么好玩吗?晓不晓得为了救你我几乎三天没合眼,知不知道我用了多少珍贵药材?”
“英雄救美差点把命搭上,不愧是太傅大人啊,你们温家专出痴情种是吧。”
“你个王八蛋成亲居然不请我,怕我跟你抢咋的?”
柳扶风聒噪起来没个完。
“你还瞪我?”柳扶风说着说着感觉不对劲,若换平常温寂言早就该让他闭嘴,今日怎如此安静?“你咋不说话,心虚了?”
温寂言起身坐起,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对方才恍然大悟,拍了拍自己脑袋讪笑。
“我忘了在你喉头扎针来着,方才我让你媳妇儿去煎了一贴药,服下去你就能开口说话了。”
温寂言撩起眼皮用凌厉目光睨人一眼。
“我让她去煎药不是命令她,瞧把你心疼的。”柳扶风翻了个白眼给人,“我这不是想给她一个小惊喜嘛,一进门就能看见活生生的你,多么难得的画面!”
“咳……还能体现我医术高明。”
“不过有句话我想问你,你认真回答。”
温寂言挑眉望着他。
“你跟你媳妇儿怎么回事,我在云巫山采药时听见周围百姓纷传此事我还不信,结果你这家伙还真雷厉风行地把人家小姑娘娶回府了?”
温寂言没有言语,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柳扶风了然,翘起唇角笑道:“这世间竟有女子能令你折腰。”
他又忍不住八卦问:“你们如今感情可好?”
温寂言想起少女盈盈泪眼,以及对方始终未坚定的心意,轻轻叹了口气。
柳扶风见状扬起眉梢拍胸脯道:“罢了,还是让我出马帮帮你俩吧。”
温寂言刚想用眼神警告他不要瞎搞事儿,突然耳畔响起柔弱可怜的声音,朝门口望去,黎婉正端着托盘,眼泪汪汪地瞅着他。
“子鹤……”
柳扶风很识趣地从床榻前挪开,少女脚下生风跑过来,把托盘递给旁边的柳扶风,一脸委屈地又叫了一声:“子鹤……”
温寂言看见少女眼底的乌青,心如同针扎般密密麻麻地疼,他伸手抚摸她的脸颊,拭去亮晶晶的小珍珠,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热流重新在心头涌动,她歪歪脑袋用柔软的脸颊蹭了蹭男人宽大的手掌,像只依恋撒娇的猫儿。
“放心吧嫂子,他已无大碍。”柳扶风在二人身旁看得牙酸不已,还得任劳任怨端着汤药,“静养几日便能彻底大好。”
“真的吗,子鹤你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她始终不放心。
温寂言摇了摇头。
“你怎么不说话?”
柳扶风解释道:“嫂子,之前我给他扎针伤到了嗓子。”
“那该怎么办,要多久能好?”黎婉抬起头问。
“嫂子你单独过来,我告诉你怎么治。”柳扶风神神秘秘把黎婉叫了过去,故意避着温寂言,低压声音说了几句话。
黎婉闻言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质疑道:“你没骗我吗,我怎么从未听过这种法子?”
柳扶风双手抱臂:“嫂子,我都能让死人起死回生,你居然不信我?”
“好像也对哦……那我待会儿试一试。”
“柳公子,我真的很感激你,日后若有需要,黎婉必定万死不辞。”
“嫂子言重了。”柳扶风笑了笑,“救人是医者本分。只要你跟温寂言这小子好好过日子,我也就安心了。”
“喏,药给你,我先去歇息。”
“好,柳公子慢走。”
厢房重归寂静,黎婉端着汤药来到温寂言面前,她拿起汤匙搅了搅,放在唇边尝一口烫凉才喂给温寂言。
她心中有千言万语要说,在看着男人之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温寂言发不出声音,体贴的话亦说不出口。
二人就这么默默凝视彼此,一勺一勺喂药,直至把汤药喝尽。
黎婉把空荡荡的白瓷碗往旁边一搁,往温寂言的身侧凑了凑,温热娇躯紧紧贴了上去,她伸出一根纤细手指点了点男人浅色薄唇,小心翼翼开口:“柳公子方才告诉我,你的嗓子想要恢复也好治,亲两口就能痊愈。”
温寂言瞳孔微微放大。
她轻轻柔柔道:“你别乱动,让我亲一亲。”
语罢,少女眯起眼睛吻住了男人的唇,苦涩又甘甜的药香味儿融化唇齿间。
第51章 我累
黎婉将心中所有酸涩委屈尽数倾注于这个吻, 口中纠缠的药味儿分明是苦的,可她却不舍得松开,一点一点深入,空静的屋子只余细碎的暧昧声响。
诸天神佛保佑, 总算没让她的祈求落空。
二人温柔相拥, 温寂言的手掌轻轻抚摸少女的脸颊,指腹摩挲滑嫩肌肤, 直至摸到一片潮湿。
她哭了。
意识到这点后, 温寂言皱起眉头,与之分开后细细为她拭去泪花。
“你差点把我吓死了。”她哽咽喉头,泪眼婆娑望着眼前的男人, 眼睛红得可怜,“你明知我胆子小……”
温寂言喝过药后嗓子疼得很, 勉勉强强能够开口, 低沉沙哑道:“到底是谁吓唬谁?”
闻言她眼中闪过一丝心虚, 挪开目光把脑袋垂下去,试图蒙混过关。奈何温寂言没打算放过她, 修长手指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仰脸与他对视。
湿漉漉的杏眼讨饶般眨了眨,他心里蓦地一软, 口吻放轻:“为何挡在我前面?”
她弱弱道:“又……又没挡住。”
“不许避重就轻。”他双眸微微一沉, 嗓音干疼低哑的缘故, 听起来有几分凛然。
太傅大人纵使卧病在床依旧气势不减。
“你还敢审问我……!”黎婉先发制人,干脆耍起无赖, “我担惊受怕这么多天, 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结果你一醒来就这么凶……”
“就你英勇!万一真的出事……我我……!”
“为何吃不好睡不着?”他明知故问。
她扯住他的襟口, 圆圆的杏眼闪着倔强的光,一字一顿解释:“因为我差点就成寡妇了。”
寡妇二字刻意加重读音,莫名有咬牙切齿的味道。
温寂言总算是露出笑意,还不忘调侃她:“只是守寡,不打算改嫁了?”
闻言黎婉彻底不哭了,被眼前这个差点一命归西还有功夫说笑的男人气个半死,叉着腰教训道:“你还笑!有多危险你晓不晓得,不管怎么说,受伤的是你不是我,从现在开始你给我老老实实养病,等伤彻底痊愈我再想办法收拾你。”
“遵夫人命。”他嗓音仍旧沙哑,说半个字都疼,仍旧撑着不让她担心。
黎婉突然想起来:“你的嗓子能说话了诶。”
“柳公子果真是神医,说的法子居然真的有用。”
温寂言:“……”
“那家伙好胡说八道,你别什么都信。”
“可是你真的能开口说话了呀。”经此一事,黎婉对柳扶风的话深信不疑,眨着天真懵懂的眸子道,“说不定再亲会儿就彻底不哑了呢。”
“来吧子鹤,我们继续。”
少女凑上前想继续亲吻,毛茸茸的脑袋压下来,温软的唇瓣像棉花沾湿唇角,温寂言欲推开她的肩膀,奈何身上没什么力气,反倒被她摁倒在榻上。
二人如此僵持住。
“嘎吱——”门扉发出不太不小的动静,一道身影闪身进门。
前来送吃食的魏刀才把脚迈进来就撞见不该看的画面,他十分娴熟地捂住双眼,满脑子都是他家主子病殃殃弱不禁风地躺在榻上,而他家夫人正气势汹汹地扯他的衣裳,低头欲图强吻的模样。
苍天,怎么每回都是他撞见……
他单手捂眼把饭菜搁在桌上,临走前结结巴巴叮嘱:“那个夫人……注意点身体,有些事不急于一时……对不对。”
“哈哈哈哈哈哈……”
随后“啪”的一响,门被关得严丝合缝。
好心治病的黎婉:“……”
“魏刀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她的脸倏地羞红。
“没误会。”温寂言躺在那儿笑得蔫坏儿,“霸王硬.上弓而已。”
她现在去解释还来得及吗?
“误会就误会吧,还是治病要紧。”黎婉很快想开,再度俯身亲下来。
温寂言连忙用手掌捂住她的嘴巴,满脸写着拒绝。黎婉纳闷不已,疑惑问:“为何不让我亲?”
“因为我累。”他的墨发如水铺在枕畔,眼尾勾着一抹红晕,声音又低又哑。
迟钝的少女渐渐意识到温寂言现在比较虚弱,没什么力气,难怪方才一推就倒。换言之,温寂言如今无力抵抗,她岂不是可以趁机翻身了?
少女心情顿时如明媚春光,故意模仿温寂言平日里对她的嚣张态度,清了清嗓子居高临下道:“亲两下就受不住了?”
“现在知道我平时被你欺负有多可怜了?”
“这两天不要得罪我,不然我就使劲亲你。”
语罢得意还得意地拍了拍他的脸颊。
温寂言:“……”
风水轮流转,平日作孽太多果真要还的。
……
养病这段时日温寂言只顾着哄自己的媳妇儿,没空搭理他真正的救命恩人,柳扶风千里迢迢跑过来还得看小两口整日里你侬我侬,气得他一天骂八百遍温寂言没良心的玩意儿。
他明面上把魏刀叫来诉苦水,实则是想打探这两个人究竟是怎么勾搭上的。
魏刀没得到主子的允许也不敢将实情说出,只含糊其辞说是夫人对主子一见倾心,他家主子便顺水推舟成了这门亲事。
柳扶风不是傻子,自然听出此事颇为蹊跷。
温寂言能对人一见倾心还立马求娶?除非他鬼上身了。
他思来想去想不明白,干脆来到药舍帮黎婉煎药,旁敲侧击问:“嫂子,你跟温兄是如何相识的?”
黎婉满心满眼都是熬煮的汤药,随口应道:“街上撞见的。”
“街上?”
“宫宴上也见过一回。”
柳扶风扬眉笑了笑:“听闻温兄在青康公主生辰宴过后就去向陛下求了圣旨赐婚,满京都贵女们都哭断了肠呢。”
一提这事儿黎婉就心虚,嘴快敷衍道:“是呀,他对我一见倾心呗。”
柳扶风但笑不语,好家伙,还两种说辞是吧,到底谁先看上的谁?
他非得弄明白不可。
“温兄曾经还嘴硬说打算终生不娶呢,转眼就抱得佳人归了,哎呀哎呀你们当初——”
“柳公子,子鹤说他近日总失眠多梦,可是中毒的后遗病症?”黎婉故意打断他的话,再谈下去怕露出破绽。
柳扶风唇角挂着雅致的笑意,悠悠道:“失眠多梦应当是那日被嫂子你吓的。”
“我没吓他呀?”黎婉抬眸。
“我听魏刀说了,那日圣上遇刺之时,毒箭从前方射向温寂言,而你挺身而出欲图挡住那支箭,险些躺在那里的人就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