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打开客厅的吊灯,期冀于这明亮的灯光能驱散他心底那一丝怪异的念头——这情景就像是妻子等待着外出工作的丈夫归家……让他莫名有些不自在。
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手掌向下乖乖放在合拢的膝盖上,身体绷直,整个人僵硬得像块木头。
——没办法,他实在很少与女孩子打交道。在“羊”的时候,走得最近的是柚杏,那是需要他保护的“家人”,是“妹妹”;进入港|黑后,变成了红叶大姐,那是受他憧憬的前辈,是“姐姐”;而这名不知从何而来的魔女……
尽管不知年龄几何,给他的感觉,却像是真正意义上的“同龄人”。
他咽了咽口水,只觉审问犯人都没有这样词穷过,思绪百转千回,最终却只干巴巴地问道:“你……吃饭了吗?”
……
这都问的些什么啊?!晚上八点了,怎么看对方也不可能一直饿着肚子等自己吧!
中原中也忍不住露出些懊恼的神色。
少女似乎也被这个问题噎了一下,半晌,悄悄侧过头,遮掩住微微翘起的唇角,语气平静,慢声道:“嗯,多谢中也先生关心。”
中原中也又不自觉红了耳尖。
太可爱了。
柚木溪垂下眼帘,挡住双眼几乎要放射出来的狼光,动作隐晦地按住了心脏。
——嫩嫩的小中也实在是太可爱了!
她清咳两声,似是想起了正事,语气变得严肃了一些,道:“对了,有件事,需要和中也先生商量一下。”
中原中也一愣,继而又不甚明显地松了口气——他就说,“同居”这么些天了,他一直早出晚归的,却也极少见到对方,今天却明显是刻意等他回来,肯定是有什么要事。
这样一想,他甚至还放松了许多:“请说。”
柚木溪轻轻一笑,手中凭空出现一个银盒。
中原中也看着盒子,瞳孔一缩,突然有一种强烈的直觉。
“这里面……?”
柚木溪肯定了他的猜想:“收纳着灵魂。”
她问:“要见一面吗,中也先生?”
他的呼吸骤然变得紊乱:“……嗯。”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少女微微垂眸,不知什么材质的盒面泛起如水波般的涟漪,纤细的五指没入其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支……
红色的蒲公英?
中原中也头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这是……?”
“送花了!”
高昂又激动的尖叫声突然响起,柚木溪手一抖,蒲公英的冠毛随之轻轻一颤,吓得她瞬间僵住,好在这不是普通的蒲公英,没那么容易散开。
然而,没待她扯出一个安心的笑容,中原中也就应激地“唰!”一下站起身,挂在肩头的风衣随之扬起,狠狠打在蒲公英的花冠上,细小的红色毛絮迅速散落,顺着惯性,大部分就这么落在了风衣之上,像是水滴落入溪流,立刻便融入不见了。
中原中也的“谁?!”话音未落,整个人就蓦然软倒下去。
随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躲在暗处的人也终于现身,锋利的钢琴线瞬间绞上柚木溪的脖颈,与此同时,病怏怏的男人快步朝中原中也走去。
“不是毒。”医生只一眼便下达结论,如毒蛇般阴翳的目光缠上柚木溪,声音虚柔,却很阴毒,压迫感拉满:“你做了……什么?”
五个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在柚木溪身上。
钢琴线受到驱使,压力逐渐增强,白皙的脖颈上开始渗透出鲜红的血迹,黑发少女却无动于衷地坐在原地,不发一言。
“小姐,”公关官眼神危险,笑容却依旧完美,做足了谈判的姿态,道:“您……”
“钢琴家。”
熟悉的声音阻止了不断收缩的杀人银丝。
几人惊讶地转过头。
却见赭发少年扶着额头坐起身,语调有些奇怪,尾音微微上扬,又硬生生压平,细听下来,似乎还带着一丝颤抖。
看向他们的眼神也很奇怪,像是许久没见,愧疚、怀念、惊喜……控制不住地从那双钴蓝色的眼眸里流露出来,好像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就隔开了时光的洪流,这小子在青年会不知道的地方,一个人偷偷长大了一样。
柚木溪心中隐含猜测,低声道:“中也?”
她一直称呼对方为“中也先生”。
如果是16岁那只中也,听到这骤然拉近距离的称呼,大概会立刻面红耳赤。
而现在这只,意料之中地没什么特殊反应。
于是柚木溪知道,灵魂蒲公英已经发挥效用,这具壳子,阴差阳错之下,被原世界的中也短暂占用了。
“钢琴家,”见他没有动作,中原中也再次出声道:“刚刚是误会,这是我的客人。”
钢琴家见状,微微挑眉,收回钢丝,爽朗地笑道:“抱歉抱歉,别介意,小姑娘。”
其他几人也纷纷朝她致歉,目光甚至变得慈爱,收敛起杀气后,就像是一群邻家哥哥,而不是一群服务于Mafia组织的亡命之徒。
医生更是细心地给她处理起了伤口。
“中也,”阿呆鸟猛地勾住中原中也的脖子,弯腰凑在他耳边道:“真的是客人吗?我都看到她送你花了!还是红色的!玫瑰?那应该就是女朋……”
“是蒲公英,”中原中也打开他的手,又略过众人走到柚木溪身边,询问道:“抱歉,没事吧?”
柚木溪用系统给他传话:【中也很久没和朋友们见面了吧?】
面上却只是摇摇头,道:“可以不用管我的。”
他默然不语,片刻后,小声嘀咕道:“怎么可能不管你啊。”
公关官看看他又看看柚木溪,突然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
他给钢琴家使了个眼色。
靠谱的老大哥顿时心领神会,说道:“天色也晚了,我们就……”
“开个Party吧!”阿呆鸟抢词道:“正好给中也庆祝搬新家……”
他激动的声音在同伴们的死亡射线下渐渐迟缓:“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那我……”冷血开口就要拒绝,甚至已经做好了往外走的准备。
“好啊,”中原中也却突然接话,钴蓝色的眸子微微弯起,弥漫着众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都留下来吧。”
他说道:“是得好好庆祝一下。”
庆重逢。
第38章
庆祝会上,中原中也喝得格外凶。
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的遗憾都揉进酒里,他盘腿坐在地上,开了瓶最喜欢的帕图斯,高举着酒杯,笑容肆意又明亮。
柚木溪不太能喝,就只倒了浅浅一杯,卧在单人沙发里,目光柔和地看着他们东拉西扯,热热闹闹的,颇有种逢年过节酒桌饭局的感觉。
大概半小时不到,大家都有些上头,中原中也却放下酒杯,向她走来。
柚木溪疑惑地挑了挑眉。
他酒量也不好,步伐都有些不稳,走近后,俯身撑着沙发背,整个人压下来,好像是想凑到耳边说什么悄悄话,却一时没掌握好方向和距离,两个人的鼻尖险些相撞。
很近。酒后灼热的呼吸交织,只要略微抬眼,映入眼帘的就是对方艳若桃花的脸颊和如海上升雾般迷蒙漂亮的眼睛,但就算不睁眼,那缕分外长的发尾也隐约扫弄到她的锁骨——
该死,这什么情况?中也醉了吗?在发酒疯吗?
她眨眨眼,没注意到此刻落针可闻的安静,脑子里胡思乱想理不清头绪,只觉得血液上涌,热气蒸腾,整个人绷得像一根拉紧的琴弦,吶吶地开口道:“中也……?”
中原中也呆滞片刻,侧过头,小声呢喃道:“开任务。”
“诶?”
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柚木溪瞬间清醒。
对比内容,他的语气迟缓而坚定:“不能……什么好事、都让小鬼……一个人占了。”
柚木溪:“……”
什么心动啊暧昧啊,好像剎那间就离她远去了。
她冷静地看着对方,心像是在大润发杀了十年鱼的刀一样冰冷:“确定吗?”
“是!”中原中也情绪陡然高昂,耳边突然拔高的声音吓得柚木溪一个激灵,要不是背靠着沙发,高低得摔个四仰八叉。
她深吸一口气,如对方所愿,果断地开启了每日任务。
【剧本筛选中——】
久违的系统播报声响起,熟悉的透明面板在中原中也面前缓缓展开,大概是怕他喝多了看不清,白莲花统甚至非常贴心地把台词在他脑海里念了两遍。
于是中原中也直起身体,看了看早已安静如鸡、聚在一旁进行眼神交流的青年会众人。
柚木溪跟着站起身,垂头理了理裙摆,淡声道:“各位继续,我就先上楼了。”
阿呆鸟瞪大眼睛:“你们都……”
钢琴家火速给他捂嘴。
中原中也顿了顿,看向她:“你生气了么?”
他伸出手,指尖触上柚木溪脖子上缠绕着的白色绷带,语气有些飘忽:“都是我的错,我相信……钢琴家也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了。”
突然被Q的钢琴家:“?等等这个……”
这次,公关官捂住了他的嘴。
青年会目光炯炯,显然,都对中原中也这“不为人知”的一面充满了兴趣。
“抱歉,我真的不想伤害任何人,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那样……”渐渐的,不仅是语调,连眼神也变得迷离而恍惚,应该不止是酒精作用——柚木溪猜测——大概是本来的灵魂也正在挣扎着归位了。
“你别……”中原中也话没说完,再次朝她软软倒了下去:“生气……”
柚木溪下意识上前两步,环住他的腰,将人接了个满怀。
青年会顿时发出震撼的吸气声。
湿热的气息打在颈窝,又烫又痒,少年绵软又细腻的脸颊贴在她脖子上,透过裸露的肌肤,将热量一分不剩地传递过来。柚木溪面上毫无波澜,耳尖却忍不住烧得通红,手指攥着中原中也腰间的布料,搂着他想把人扶到沙发上坐下。
然而,还没等她转过身子,少年就抬手按住她的肩膀,迷迷糊糊抬起了头。
“什么……”中原中也睁开眼,“魔女小姐”白皙精致、面无表情的脸庞就这样映入眼帘。
“情况……?”
他愣愣地看着对方。
少女眸色幽深,双颊还透着一丝粉色,见他看过来,有些僵硬地别开脸,却露出了红石榴般般通红的耳垂。两人此刻还离得极近,他的手搭在对方肩头,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人按入怀里或者亲上去,无论怎么看,都是极为不妙的场面。
中原中也顿时像被烫到了似的,立刻收回手,“噔噔噔”往后退了好几步。
“抱、抱歉!”
他脸红得几欲滴血,慌慌张张的样子,比柚木溪还像是个被登徒子扒了衣服轻薄的良家妇女。
谁懂啊。
明明上一秒还在抓闯入者,怎么会突然就跑去……冒犯人家女孩子了啊!
他捂着脸,脑海中却突然灵光一闪。
——对了,闯入者。
大概是怕主人羞愤欲死,脑子立刻便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个词之上,而几乎是同时,中原中也也察觉到了这个房子里、他的身后,本不应出现的其他人的呼吸。
他眯起眼,警惕地转过头。
“——???”
阿呆鸟、钢琴家、公关官、医生、冷血。
开封的帕图斯、交错的红酒杯、男人们愉快的笑脸。
聚会现场。
每个人都用“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慈祥眼神注视着他,阿呆鸟说着什么“真是看错你了中也,没想到撩起妹来一套一套的”,钢琴家、医生和冷血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三个人窃窃私语,公关官则举着酒杯、话里有话地对他说“别管他们,继续保持”。
中原中也看着,不禁陷入了更深层次的迷茫。
他感受着唇齿间依稀还留存着的酒香,感受着大脑中慢慢涌上的醉意,恍惚地想:
——所以,是他喝断片了吗?
为什么一瞬间,这个世界就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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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会的聚会闹得很晚。
柚木溪不喜欢“不醉不归”,觉得脑子有点昏沉后,就果断地一个人上楼休息了。也因此,待到第二天她起床时,楼下还四仰八叉躺了一地。
她没有做田螺姑娘的爱好,留了张字条,便自行离开了。
柚木溪来到了擂钵街。
最近太宰治来找她的频率也逐渐降低,或许是有了新的“玩具”,对她有点失去了兴趣,也有可能是“龙头战争”即将到来,他被森先生拎着去加班加点做正事了,当然,最有可能也是她最喜闻乐见的,是他遇到了织田作,且两人已经开出了友谊的小花。
她坐在一间矮棚房的屋顶,支着下巴数着数等待,大概半小时后,绷带少年才终于姗姗来迟。
“爱飞的小鸟今天也终于为我停在了枝头?”太宰治挥退身后的小队,目光冰冷又深情,好像对面真是他淘气的爱宠,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小姐是有什么烦心事亟待解决吗?哎呀,不对,倒像是突然有了某种依仗,才无所顾忌了呢。”
“你很厉害,”柚木溪起身向前一跃,像是一朵随风飘落的樱花,轻巧地落在地上:“谈谈?”
“柔弱的智斗派也要被迫单独对上敌人了吗?可怕。”嘴上这么说着,少年却很配合地上前几步,并制止了下属们想要跟上的脚步。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撩起她的发丝,却被少女灵巧地偏头避过了。
“这样的距离就好,你也看出来了吧,单论体术,我大概还比不上你这个‘柔弱’的智斗派。”少女目光坦然地说道。
太宰治轻笑一声,尾音拉得很长,摆明了不信:“是吗——?”
她见此,也不再多说,就这样领着少年走进了棚屋,并在途中至少避开了他不下五次蠢蠢欲动想要伸出的猫爪。
“初次见面,”确定外面的人不可能再看见他们之后,少女停下脚步,转过身,眸光一瞬间变得玩味又狡黠,好像布下陷阱的猫咪终于引诱着老鼠爬出了洞穴:“我是——”
她嘴唇动了动,吐出一个太宰治无论如何也没能预料到的人名:“【太宰治】。”
……可笑。
从两人相见起就几乎时刻上扬的唇角渐渐拉平,太宰治的眸光变得冷漠而透亮,像是一颗鸢色的宝石,单单倒映出这个世界所有灰白的色彩。
然而下一秒,少女的气势天翻地覆,像是躯壳不变,灵魂却换了一缕,她睁开眼,带着戏谑与厌恶的目光,就这样投射在太宰治身上,其中似乎还有着某种深藏于底、令他的灵魂都为之战栗的东西,在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