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念去的急诊外科。肋下青一片，手也青一块，好在拍片子没什么事，医生给开了药膏回来。问她，“是家长打的还是同学？要不要帮你报警？”
因为拍片子排队，等结果又好久，这一番折腾回家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电梯上到五楼，乔念还没迈出来，小崽子家门开了。
陈奇板着脸，跟死了妈一般。
乔念真没气力跟他周旋，肚子痛，只想躺床上摆烂。她也没说话，正要开指纹锁，听到背后又沙又尖的一个声音，“乔念姐。”
乔念回了头，他管她叫‘姐’了。
他从来不管她叫姐的，除了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四岁之前，一直管她叫‘姐姐’。后来他父母都去世了，陈奇被他舅舅领走，就再没见着面。直到他上初中，一个人搬回原来的家，再见面的时候，他一直连名带姓地叫她，再不然就是‘哎’。有时候甚至连‘哎’都没有，就直接说话了。一点礼貌没有。
他居然管她叫‘姐’了！
过了几秒钟，乔念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陈奇家的沙发上。他一管她叫‘姐’，她就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没有思考能力，稀里糊涂地被拉进了他家里。
“疼吗？”陈奇问她。
乔念看着眼前这孩子，原本清冷锋利的眉眼间，俱是关切，一眨不眨盯在她脸上。不是蛮牛、也不是倔驴了；变成通情达理的小伙子了。还懂得关心别人、懂得感恩了。乔念忽然觉得身上好像又没那么疼了。
“你别去惹事了，不然我就白挨这一脚了知道么？”
“以后离齐哥那些人远点，也离他侄子远点。”
“你打了别人，就会被别人打回来；你杀了人，就要受到相应的制裁。以后耍狠之前，先想想结局能不能承受。”
“你好好学习，以后找个正经工作。不管挣多挣少，日子过得踏实就是幸福。”
“你爱自己，珍惜自己，别人才会爱你、珍惜你。”
“我再过几个月就高考了，真的没太多时间管你了，你自己要知道上进。别让你爸妈失望。”
乔念还有一句没有说，她真的仁至义尽了，做到这里。前世欠他的情义，差不多了。够意思了 。
她不打算再管他了。归根结底，她不是救世主，不可能一辈子盯着他。为了挽救他，她小命都要搭进去了，再这么下去，就亏了。
“我知道了。”陈奇很认真地看着她，打断她的时候语气有些着急，“我不会惹事了。也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我会自己管自己。”
“嗯，”乔念很欣慰，站起来准备回家。
陈奇却几步挡在门口，背对着大门，怔怔望着她，“那你以后还给我检查作业吗？”
这孩子没听懂。
乔念耐心解释，“我要高考了，时间不太够……”
“我作业都摆好了，等你回来，保证都摆好了，你几分钟就能看完。”他说得急，额角都似要冒汗。仰着的小脸上满是希冀。
乔念顿了一顿，那孩子就一直盯着她。
她刚一张嘴，那孩子也急急开口，“我怕我管不住自己。你就过来看一眼，我都摆好，几分钟都用不了。”
他以为她要拒绝，所以又拿出新理由。
乔念觉得有点好笑，她没想拒绝的；过来看一眼孩子作业，花不了多少时间。她说，“行。”
孩子笑了。乔念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轻松愉快的表情。这才是一个初一小男生该有的表情。阳光、快乐、无忧无虑。
只是这阳光小男生还是挡着门，不给她回家。
“你肚子还疼吗？”他从背后拿出一瓶伤痛气雾剂，新的，还没拆封。
孩子才十二岁，就知道自己跑到药店去买药，他手里握着那个长方形的盒子，可怜兮兮巴望着。
第17章 第 17 章
◎不怕把她看坏么◎
高中阶段最后一次文化节, 老李专门请了音乐张老师帮大家排练。时间紧，任务重，于是选了一首大家都耳熟能详的革命歌曲《我的祖国》，比较省时间。
这两天的大课间, 高三1班充斥着‘一条大河波浪宽’的旋律。因为唱得太多了, 产生了耳朵里的魔音，上课的时候乔念脑海里还是不停响起‘风吹稻花香两岸’……
到第二天下午家委会租借来的礼服到了。因为节目很普通, 没什么亮点, 所以在服装上出了奇招。男同学租来的是西装, 女同学是曳地的蓝色长裙，裙子既漂亮又大胆, 中袖大V领，腰腹处收得特别紧, 然后大裙摆，特别显身材。
所有人换上服装，音乐老师给排队形。
第一个叫到乔念, 她个子高, 身材好, 平时没觉得，穿上那长款礼服说不出的优雅动人，尤其那大V领上面的脖子，看着就教人想起天鹅。
音乐老师把她排在第一排最中间, 充门面，待到全部人员按身高排好，音乐老师伴奏, 体育委员李文瑞当指挥大家开始彩排。
唱过一遍中间休息的空当, 李文瑞凑到乔念跟前说了一句什么, 他作为指挥刚好站在第一排中间的乔念跟前。乔念手里的小红旗一扬，作势要戳他肚子。李文瑞哈哈一笑躲开了，然后接着排练第二遍。
这原本是再小不过的一件小事，第二天，有妖气出现。
谭颖一整天阴阳怪气的，一下来到李文瑞座位旁边跟他打闹，一下又揶揄他‘中央空调’。陈思婷怼了怼乔念的胳膊，“中午吃饭的时候谭颖说什么你知道么？”
乔念正热火朝天刷化学题，摇头，“我没去食堂。小卖部买的蛋糕。”
陈思婷凑到她耳朵旁边，“四处说你喜欢李文瑞，撬她男朋友。整个年级都知道了。”
乔念，“……”
乔念扭回头看了一眼李文瑞，那个男同学坐在她斜后一排，体育委员，高、跑得快、眼睛小，一笑一条缝。乔念觉得这不科学。
“当初但凡我肯勾勾手指头，就没她什么事。”这话挺不谦虚的，可乔念真没撒谎，高一的时候李文瑞就坐她后座，一下课就戳她后背；什么都跟她说。大到他爸爸是哪个医院的医生，小到他练了几年硬笔书法，因为他字写得好看，经常不由分说把乔念的本子拿过来，没头没脑写几个字上去。
乔念又不傻，知道这男孩子对自己有好感。
但是不久之后，谭颖公开追求李文瑞，下课就来找他，疯疯颠颠地打闹，肢体接触，有一次一脚踢到他……那个地方了，男孩子疼得直掉眼泪，后来……再一开学，他俩也就搞上对象了。
乔念就这样错失了一个潜在的追求者。
这些陈思婷是不知道的，她那时候坐得比较远，但是有一件事她是知道的，乔念一心扎在学习上，就算当红男团的全体门面担当站在她面前，你让她去勾引她都没那个心思，就算有心也无力——这个大学霸在讨男孩子欢心方面的技能是负分。
于是陈思婷便打抱不平起来，说谭颖不要脸。
乔念耸了耸肩，“清者自清，别费劲了。”
她正打算继续做题，门外喊，“乔念，有人找。”
乔念一抬头，坐在门口的谭颖比她反应还快。站起来，撅着探出身子，往外看了一眼，回过头来又开始阴阳怪气，“大学霸认识的帅哥可真多。”
乔念不是嘴利的人，只能装听不见。走到教室门口，前些日子刚刚答应高考前不见面那个瘦高个儿又来了。
还好她手里拿一张卷子，两个人在走廊站定，乔念打开手中的卷子，好像在研究题一般，“你又有什么事？”她盯着卷子问。
姚柏宇一笑，也对着卷子答，“他们传你的绯闻，男主角竟然不是我。”他拿出手机，打开，在学校的论坛里有一张照片，他点击放大，乔念看到穿着蓝色长裙的自己，还有正凑在她耳边说话的李文瑞。
这张照片是谁拍的很容易想到。全班都在排队形、练合唱，只有谭颖作为钢琴伴奏没有站在队伍中。
乔念忽然很佩服谭颖的宣传能力，这以后要到了公司里，那是妥妥的内斗女王，“昨天我班练唱歌，李文瑞是指挥，跟我说‘等正式表演时，话筒刚好就摆你跟前，你张张嘴就行了，可千万别唱出声，会把整个班都带歪的’。”
姚柏宇收好手机，忍不住用手蹭了蹭鼻子，指在那张卷子的一道选择题上，“你唱歌跑调？”
乔念说，“大家都这么说。我自己倒没觉得。”
他的手指修长，跟他的人一样，修长而白皙，很干净，手背上有一颗小小的痣，还点着那道选择题，“要不咱俩公开吧？”
乔念把卷子收好，很认真地看着他，直盯得那男孩子脸上的酒窝都不见了，她才说话，“高考前我不会再见你了。”
回到座位的时候陈思婷简直要扑到乔念身上，“6班班长，追你？”
“来问我题。”乔念没敢抬眼。
“别逗了，跑半层楼，来问你题。”陈思婷撇嘴。
“除了我，谁还能解答他不会的题？”
也是，年级第二找年级第一问题。貌似挺合理。
可陈思婷就是觉得不合理。
“他特受欢迎，挺多女的喜欢他。他要是追你，你可别犯傻错过。”
乔念抬头，“谢谢你。”
她道谢道得一本正经，陈思婷一时不知是真是假。“我没跟你开玩笑，徐梓成高一时还跟我说过喜欢你，后来见你冷若冰霜，他就放弃了。男孩子都喜欢主动的、会撒娇的女孩子，你得学学吸引异性。你总是这么高冷，会错过很多机会的。”
乔念愣愣看了陈思婷一会儿，然后问她，“物理作业晚自习之前要交的，你做完了吗？”
陈思婷大呼小叫去找她的物理练习册。
放学的时候，陈奇和几个男生往学校门口走。快到大门口花坛，陈奇助跑几步，蹦起来一个回旋，也没用手撑，直接坐到了花圃的台子上面。两条腿晃悠着，脸对着高中部教学楼。
田峯几人走着走着发现人少了，回头喊他，“还去不去打篮球了？”
“打，”陈奇还伸着脖子张望，“等会儿。”
“等什么？”
陈奇笑着没说话。眼睛只瞧着教学楼。
这时大门口出来两个小女生。一个把另一个往前一推，那个女孩子俏生生站来陈奇面前，眨着大眼睛，“陈奇，这是给你的信。”她将一个印着动漫图案的可爱信封递过来。
陈奇用手指头在嘴边比了个‘嘘’的手势，眼睛还望着校园里面。这时，忽然看见高中部教学楼出来几个人，一个纤细高挑的身影，同几个女同学走在一处，马上到近前了。陈奇眼睛一亮，回过头才发现面前还站着个人。
他问那小女生说，“你说什么？”
小女生将那封信塞到陈奇手里，“你自己看，陈奇。”
“我不识字，你说。”
小女生脸红透了，这人真的好会撩啊！“我喜欢你。”这样可以了么？什么不识字，不就想亲耳听人家说么。
陈奇手指捏着信封的一角，斜挑了一眼旁边走过的人，挖了挖耳朵，好像自己是个聋子般大声吆喝，“没听清，你大点声。”
小女生一不做二不休，他就是要这样戏弄自己才开心么？“我说，我喜欢你，陈奇。”
刚好路过校门口的乔念半天没合上嘴。
厉害！初一！你喜欢他啥啊？个矮？智商余额不足作业都不会写？毛长齐了么？发育好了么？
刚好小崽子看过来，乔念忍不住撇嘴，反手就竖起大拇指给他点了个赞。
陈奇柔和着灿烂阳光的眉眼，在看到那个大拇指的同时，一下被冰冻住了。就好像前一秒还是晴空万里，忽然来了一片乌云压顶。他将手里的信拍回那女生怀里，“别烦我。走不走？还打不打球了？”
田峯心里暗骂，妈B刚才是谁说要等一会的。
“把你手机再给我看看。”
“还看？”田峯抗议，“你今天都看了三十多遍了。虽说状元大姐打扮起来是挺漂亮的，但你这种看法不怕把她看坏了?”
照片上，一个身穿蓝色礼服的少女，站在队伍正中央，欧式华美缎料礼服，紧身收腰、露出优美洁白的脖颈。大幅下摆撑着她纤细优美的身体，她往那里盈盈一立，就是世界上最尊贵的公主。
她面前一个戴眼镜的高个子男生，西装领结，正凑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女孩甜美地笑，画面简直不能再和谐。
陈奇盯了半晌，吐出一句，“妈的戴眼镜的高个子都是大色胚。”
第18章 第 18 章
◎被截胡了◎
这一天是九月份最后一个上学日, 明天开始放十一长假。实际上也算不得长假，别人放七天，高三年级放三天。
乔念在座位上默默无声地收拾书包。三天在家，要多带些书回去。一本一本选。
陈思婷临走时犹豫着, 碰了一下她胳膊, “哎，没事的。阴沟有翻船, 马有失前蹄, 只是偶尔一次没发挥好, 你别往心里去。”
乔念看了看她同桌，‘嗯’了一声。
她本来想笑一下, 发现实在挤不出来。
月考，因为考综合题比较多, 涉及前两年的内容，她还没复习完；第一的宝座没保住。非但没保住，滑到第三了。不单把姚柏宇让了过去, 还有十四班一个男的, 都跑她前面去了。
她真的是七、八年没碰高中的学习了, 任你当初学得再怎么好，这么久时间神仙也忘了，重生回来以后她已经尽量快地在弄高一高二的内容了，可一个月, 确实是弄不完。
她早做好心理准备的，这次月考要糟，可纵然如此, 当真糟了还是挺接受不了的。
多少年了, 有她在, 就没有别人能染指第一。老李老胡他们肯定对她很失望的。尤其是老李，为了不影响她学习，把她身上所有的班干部工作都分给别的同学了。全都在给她的学习让路。
乔念觉得有点没脸见他。
“你女神伤心了，你还不抓紧机会去表现表现？”
耳边不轻不重的一声，乔念余光中看到斜后方谭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过来了，推了一下李文瑞。后者捉住她捣乱的手，含含糊糊说了一句，“说什么呢你。”
有那么一瞬间乔念真想拍案而起。
问问他俩上过床了吧？能换个地方发骚吗？再不然去跟李文瑞说‘你把这浪玩艺甩了，咱俩搞对象’……
可也就是一瞬间的冲动；很快乔念就冷静下来了。她跟那垃圾置什么气？为了气垃圾，先把自己变成垃圾，这值得吗？有这工夫，回家多背两篇文言文它不香吗？
乔念迅速收拾好书包，出了教室。快到学校门口，科技楼后面又闪出一个瘦长身影。
乔念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意外。
姚柏宇还戴着他那考究的无框眼镜，整个人儒雅俊朗、风度翩翩，沉沉叫了一声“乔念”。满目沉痛，不是，应该是满目关切。
乔念看他一眼，冷漠地移了视线。没停，一个人出了校门。只留下那瘦长身影在夕阳中孤独地伫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