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心里意难平，接电话的时候腮帮子鼓鼓着。对着Joey’s店面的外墙角，一下下踢人家角沿。
“新年快乐，陈奇。”乔念的嗓音不像一般女孩子那样细、那样高，其实是有点粗的。跟可爱一点也沾不上边，不是时下流行的那种能掐出水来的嗓子。
就是这样一把声音，却似有魔力，专门拿捏人。一听到这个声音，陈奇的眼梢就带了红。前一秒钟面对虞若晗时酷拽狂渣得跟骑着火箭逛街似的人，眼下也只能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又委屈又隐忍地问她，“你多久没给我打电话了乔念？”
还不敢用大力。明明是责备的话，被他说得柔软低暗，跟给人讲故事似的。
乔念举着电话愣住。想到上次通话的虎狼事宜，这要怎么解释？
她讷讷不成言，说“陈奇，我……”
犹犹豫豫、磨磨唧唧；
他等得不耐，横楞着眉眼直接问，“是不是你怪我上次说错话了？我不应该跟你说那个的是么？”
隔着电话，乔念的脸红得仿若寒冬的柿子。
“不是不是，”她连忙打断他，“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那你没生我气么？”陈奇问得小心翼翼，声音越说越低，“我以为你嫌弃我，不想理我了……”
这孩子黯然的语气听得乔念心里咯噔一声断掉了。
是她自己心思龌龊。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如果因为她自己心里有鬼，让这孩子产生什么对性发育的误解而造成心理负担，那她的罪就太大了。
为了澄清，增强可信度，乔念不知怎么，就脑补出了如下一段话：“没有生气，陈奇，我怎么会生气呢。就算你不说，我也正想给你讲讲这些知识的陈奇，其实我们上专业课，就有这个内容。都有图的，男生女生的都有。我们都很熟悉的，而且还要检查……”
用力过猛，最后直接语塞。
“检查什么？”
对，检查什么呢？她为什么嘴这么欠呢？乔念干巴巴地“呵呵呵，什么都检查。检查男生女生，各种生物都检查，对了，还有青蛙。”
陈奇的耳朵一下红了，一直红到耳朵根子。就在她说‘检查’的时候。
他裹着自己的口腔内壁半晌，松开，怯怯问她，“那是要脱了衣服检查么？”
这真编不下去了！
幸亏这时候有一辆出租车驶近，乔念如遇救星，“这里这里，师傅。”
“你在哪里？不在大学里面么？”
乔念谢天谢地他终于不纠结那个话题了。“新年了，我们班出来聚个餐，刚吃完饭，准备回学校。”
为了防止他旧事重提，乔念紧接着又问，“你最近怎么样？田径队训练了吗？”
果真，这智商不太高的孩子记忆力只有三秒，他急急回答说，“有训练，我每次都好好训练。一点没偷懒。”
忽然陈奇想起一件事，“等期末考完试，市里田径比赛，吕老师说，让我代表学校参赛。”
“真的？”乔念险些跳起来，“你太棒了陈奇。”
他咬着唇，半晌“嗯”了一声。刹时间，这一整晚的消沉与颓废，全被这一句炸得粉碎。
即便身上依旧穿着这88块钱的劣质羽绒服，还没人家风衣保暖的，陈奇也不觉得冷了。一身的血液全沸了，雪花在他身上都落不住。里里外外，全蒸腾到了空中，意气风发。
“我去拿冠军好不好？”
只要她这样高兴、开心、赞叹、欣喜地夸他‘棒’，他做什么都心甘情愿、什么他都能做到。
陈奇看了看周围，“很晚了，你身边有同学吗？”
“他们吃完饭又去唱歌了，就我一个人回学校。”
陈奇微微勾了唇角，觉得她真好。不像那些女孩子，整天在外面跑疯。故意跟男生暖昧不清的。可是渐渐又觉不妥，“你上出租车了么？车牌号码是多少？”
“我怎么知道。”乔念失笑。
“那你问司机。我帮你记车牌号码，万一司机是坏人怎么办？”
乔念真的笑出来，“这是什么地方啊？B市啊，哪个出租车司机那么不开眼啊？”
“你问。”他坚持，斩钉截铁的固执。
乔念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问司机号码。出租车司机有点不高兴，但还是报了一串字母加数字。
“你等等，”陈奇四处找笔，可是这跨年夜里，谁会带支笔来市中心的广场上看表演呢？他只好找一块空地，拿个树枝子在地上奋力地刻。人行道上铺着的青砖硬得出奇，半天刻不上一划。
等他差不多记好的时候，他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到了，麻烦就在这停吧。”
在她关门之前，前座的司机师傅回了头，冲着手机喊了一句，“你女朋友已经下车了啊，安全到了……”
陈奇听得心里一颤。虽然那人语气很不友善，挺不礼貌的，但还是觉得他是天底下最睿智的大好人。
忽然背后被人一拍，陈奇回头，看到田峯、虞若晗他们一群人都站在他背后。田峯看到他正在讲电话，心知那边是谁就没再吱声。
虞若晗却不清楚，只顾嘟着小嘴嗔怪道，“你怎么躲在这里呀，人家找你半天了。走啦，咱们去密室逃脱。”
田峯咳了一声，拼命向虞若晗使眼色，她却根本看不见。这女孩子全部视线都落在陈奇脸上，见他面色不善，还以为他是担心门票的事，毕竟陈奇的家庭情况和经济条件谁都知道，于是又忙补充，“我帮你买好票了，陈奇。”
“不去。”陈奇皱了眉，冷冷道。甩开众人就往相反的方向走。
这群同学被扫了兴，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全愣在广场上白呆着。面面相觑。
乔念在电话那边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心道这孩子脾气一点也没见好啊，人家同学好心好意的，这又怎么了。
于是忙劝，“陈奇，你去跟同学玩啊。”
陈奇下意识听话地回头又看了一眼仍旧站在广场上那一群人，终于敛了不悦，对着电话犹豫了一秒钟，然后低声说，“我不想去。”他只想打电话，最好一整夜不挂那种。
乔念直觉他一定是不好意思了。
他那个女同学，原本是一番好意，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就说‘帮你出钱买票了’这种话，一般的男孩子自尊心都不允许。否则，陈奇既然都已经跟着同学们出来玩了，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又自己走了？肯定是这样。
在钱的问题上，乔念其实一直遵循的就是不支持、不馈赠的原则，虽然她知道陈奇极度缺钱，可她从来没想过要给他或者借他。穷点、苦点，他也是能活下来的；她宁可他穷点、苦点，不愿意让他觉得他欠了她东西。
乔念想了想，哄着他：“陈奇，我都从来没玩过密室逃脱，你替我玩，然后告诉我是什么样的，好不好？我来出门票钱。”
“真的？你想玩？”陈奇的眼睛亮了，他说“那你不挂电话吗？”
不是！乔念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看了看，半天没想明白。他去密室逃脱，跟不挂电话有什么关系？
陈奇完全没意识到乔念的疑惑，他的兴致全被点燃了，从没有哪一刻这样热爱密室逃脱。噌噌两步跑回他们班同学那一群人面前，“快走，去密室。”
这群人刚商量好干脆去看电影算了，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陈奇说罢，走得比谁都快。
这回就连田峯都不禁感叹，“你是真的狗。”却被虞若晗一下拧住胳膊，“废什么话啊，快点，他又说去了。”
田峯摸着胳膊上被掐过的地方，疼得龇牙咧嘴的。看着虞若晗毛茸茸的背影摇了摇头，“你更狗。”
“密室里面很黑的，乔念。”陈奇边走边讲电话，眼角带俏、嘴角带坏，“什么都看不见。还会有打扮很奇怪的NPC出来吓人，你可别吓哭。”
第28章 第 28 章
◎不怕◎
乔念不屑, 心道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她的本意只是想陈奇在这节日里跟同学们高高兴兴地玩。这个孩子没有家人，没有其它的社会关系，有的只是同学。
她希望他能过一个开心的新年，哪怕一年中只有一天也好, 不用担心那六百块钱能不能支撑到月底、不用操心下顿饭吃什么……
想着帮他付好密室逃脱的钱就挂断电话的, 可那孩子把她说的话当真了。他一直在给她介绍密室逃脱的玩法，说的每一个字都透着兴奋的跃跃欲试。快活地跟她诉说密室里的各种刺激, 乔念根本不忍心打断他。
等到那一群孩子闹哄哄进到密室里的时候, 乔念刚好回到了宿舍。然而奇怪的是, 她这一层楼全是黑的。
几个女生站在楼梯口，叽叽喳喳地埋怨。“304为什么插功率那么大的电炉子, 这下好了。电工师傅又放假，现赶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通上电。”
乔念跟这几人打了招呼, 回到了自己宿舍。屋子里有暖气，温度一下子变高，整个人都活过来了。她搓了搓在外面冻僵的手, 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在桌面上。一面把笔记本拿出来做她下午没整理完的实验报告。
陈奇的声音在一阵阵嘈杂和凌乱的背景中缓缓流出, 他说他们走过一个小桥模样的道具室, 桥上的一根‘木墩子’把一个路过的女同学给摸哭了。他说慌乱中一个同学的鞋子被踩掉了，现在他们正在往回走去找鞋。
夜很温暖，又静谧，乔念坐在电脑前整理她的记录, 本应该无比闲适的。可是写着写着，忽然就觉得不对了。
外面太静了。刚刚在楼道里抱怨的那几个女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光了。整个楼层黑漆漆的, 一点光亮没有；新年的夜, 大家基本都在外面玩, 宿舍楼里可能根本就没几个人。
想到这里，似乎连空气都稀薄起来。外面呼呼刮过的风声更清晰了，像是大天龙巨兽的爪子在挠玻璃。
宿舍里只有她面前的笔记本屏幕发着晕弱的光。整个宿舍楼的三楼静悄悄的，像是静止了。
外放的手机里传出嘈杂的声响，陈奇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她说密室里的情况，他那边不知怎么也安静了，女生也不吵闹了、男生也不喧哗了，于是背景音乐愈发清晰起来，时强时弱近地、诡异的音乐，像是海妖在蛊惑、又像是魔王在召唤。
陈奇跟他同学来在这间密室，需要打开一个密码锁才能出去，屋子很黑，同学们找得很辛苦。陈奇看到黑暗中因为害怕而瑟瑟发抖着抱在一起的几个女同学，心中涌出一个带橙子味的新奇想法。
就很想试一下。
他一个人拿着手机倚在墙角，挑着眉、勾着笑对着电话那边说，“乔念，你知道吗？我班有一个女同学，有一天，她因为无聊，就跟镜子里的自己玩石头剪刀布。最后玩着玩着，她突然哭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乔念原本就有些心不在焉，也没办法集中在她的实验报告上，听到陈奇这么问，几乎想都没想就答了一句，“是她输了，不开心么？”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她自己就僵了。身上汗毛一根根竖起来。
“对，”陈奇将手机又凑近了些，虚着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又慢、又拖拉地说，“她输了，输给了镜子里的……”
“啊——”手机里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几声尖锐的喊叫，乔念一下就被吓得跳起来，后背重重撞上了床围。
痛麻了，她的心呯呯地跳，动都不敢动一下。
原来是那边密室里，一个女生不知道踢到什么东西上，她一叫、旁边的几个女生也就跟着叫，虞若晗离陈奇站得近，也被吓得不轻，紧紧扯上陈奇的袖子。
陈奇正在打电话哪有时间管别人，连看都没看一眼，很不耐烦地一抬手，挣脱开虞若晗的手。又往没人的地方移了移，走到墙角停下来。
他意兴盎然地对着电话继续说道，“镜子里的人正在对着她笑，她出的是……”
“陈奇！”乔念大喊一声，哆哆嗦嗦地将桌面上的手机和笔记本电脑拿在怀里，她的宿舍里也有一面镜子，就在她的斜前方，她现在连看都不敢往那个方向看一眼。
“你别说了。”她急急制止。
陈奇听出乔念的异样，唇角挂上一抹痞痞的笑。他就是想吓唬她的，看自己班上那几个抱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女生，毫无缘由地，就在想如果是乔念会怎么样。他是故意的没错，想逗她、想闹她、想欺负她，佯装无辜、懒洋洋问她：“乔念你怎么了？”
“没什么，陈奇，”乔念咬了咬唇，还要逞强的，可那点自尊心根本干不过这静谧暗黑的夜带来的恐惧，她终于还是说道：“能别说了么？就是我们宿舍停电了，陈奇……”说到后面都有些抖了。
陈奇一愣，听着她抖成那样，宽阔嘴角的旖旎全散了，忽然一下感觉糟透了。
他是吃饱了撑的！他真不知道她能被他吓到。
陈奇试着放平声音，小心翼翼说：“乔念你别怕，这是个故事，吓唬人的。假的。你别害怕啊，我不说了。对不起，你别怕，不怕的。”
电话那边的女孩子还在坚守着最后的倔强，“我不怕。可是陈奇，外面一个人都没有。我真的有点……而且你那边的背景音乐有点……让人听着不舒服。”
刚刚的心情有多飞扬，眼下就有多后悔。陈奇不知道自己刚刚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只能一个劲地安慰她，“不怕啊，假的，他们就是故意放这种音乐吓唬人的。要不你去隔壁宿舍找同学待一会好吗？”
不料乔念却急急说，“不行。”这回声音都带了哭腔。
宿舍里那面镜子就在门口的墙上，她不敢路过。
一动都不敢动。
此时的她正窝在她床下的书桌角落里，抱着笔记本电脑，把电脑屏幕向外，用那唯一的光照着宿舍里别的地方。可是屏幕的光亮很有限，尤其又没有插交流电，单用电池供电的光更暗。
只能照一点点地方。
整栋楼都这么安静，隔壁有没有人还是个问题，挂了电话恐怕情况更糟糕。
陈奇彻底怔住了。
他第一次听到乔念的脆弱。以前的她，总是那样理性、什么困难在她面前都不堪一击。陈奇第一次知道她也有不行的时候。
他很担心，很自责，怕她害怕，被自己蠢得要骂人，可是莫名其妙的，在这种牵肠挂肚的焦虑下，心里竟升出一股很龌龊的满足感——她害怕，她需要他，她全心全意地依赖他。根本没办法挂他的电话！
这种满足感一生出来，就像被打开的潘多拉的盒子。压都压不住；一时又想立刻飞到她身边，告诉她别怕；一时又想飞上天，先自己爽一爽再说。
陈奇一下推开堵在前面瑟瑟发抖那几个人，精神抖擞得像是刚刚打了三公升的鸡血。
他搜肠刮肚地想出一件事：“乔念，你知道吗？田峯最近喜欢上一个初三的女生。”
一边说，一边急火火地在柜子里找线索开门。原本，他是没多积极的。在这密室里，相比于找线索，他更享受的是看他班同学被吓得鸡飞狗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