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冬冬复又端起他的饭碗,边吃边说,“我没注意看,我一听到声音不对,立马蹦起来冲到教室门口。”
“那老师不说你?”
“说了,她批评我说跑太快吓她一跳。然后就让我罚站。罚站也好过回去闻她那么……”
乔念放下碗筷,那父子二人相视得意一笑,很默契地低头干饭。
这一年,在卡斯鲁厄室内赛上陈奇打破了他自己的百米亚洲纪录。回到国内,CNTV几乎第一时间就联系到了队里,希望邀请陈奇做一期节目——《开秋第一课》,鼓励广大青少年励志成材。
现场坐着一百多个大学生,来自各大高校。到了自由提问环节,有一个男生申请到话筒,他说,“陈奇老师您好,我是一个大四的学生,说来很不好意思,我家庭条件不好,而且大学也不是很好的学校,现在我面临毕业,觉得非常迷惘,我知道您的成长经历也是很坎坷的,请问您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会不会也有因为看不到前路而想要放弃的时候?”
陈奇沉默了几秒,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
“那个时候我不是看不到前路——我是根本不知道还有‘前路’这种东西。”他说着就笑了,那笑容里有落寞,但更多的是静谧的甜蜜,“是我妻子,当然了,那个时候她还不是我妻子,是她一直在鼓励、督促我,让我知道奋斗的人生跟不奋斗的人生是会不一样的。”
这时一个戴眼镜的女生站起来发言,她问,“陈老师,很冒昧问这个问题,因为网上很多人说您的妻子比您大好几岁,跟您很不相配,那请问您是不是因为感激她或者报她的恩,才选择跟她结婚的呢?”她说完,又道了一句“对不起,我不是想冒犯您,就是网上这样的言论真的很多,毕竟您的妻子从来没有出现在公众的视线里。”
陈奇摇摇头。
“不是我感激她,其实……”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一下,目光望着远方,似在回忆又似在思索,他侧了头,“其实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是她可能因为什么事情,一直在感激我、报我的恩。她本来可以有更好的选择。是我不能没有她,她只是不想让我伤心才接受我。”
刚刚还井然肃静的演播大厅内登时充满了窃窃私语之声。坐在观众看台上的大学生们都震惊于陈奇刚才的一番话。‘我不能没有她’这种程度的话,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需要很大勇气才能说出口的,尤其又是在CNTV的演播大厅,这是要播出给全国人民看的啊。
“而且说到配不配得上的问题,”陈奇嘲弄地轻笑,“真要谈到这个,也是我配不上她。”
这时演播大厅里面更乱了,窃窃私语已经没办法表达在场大学们的惊讶,他们想不通对于这个‘两次打破亚洲纪录’,创造了中国百米历史的这样优秀的运动员,怎么可能还有配不上的人?
陈奇说,“世纪大流感的疫苗……”
他刚刚说到这个名词,整个演播大厅都炸了起来。很多大学生已经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
在整个世界深受其害、数以百万计的人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数以亿计的人全都遭受过这一疾病痛苦之后,就在去年,才研制出的世纪大流感的疫苗,彻底解决了困扰全世界长达八年的难题。
从此,人们出门不用再戴着口罩,这个世界,仿佛就在一夜之间,又恢复到了世纪大流感来临之前,山青水秀、可以自由呼吸新鲜空气的那个美好的昨天。
这时一个大学生夺过话筒,嘹亮问道,“陈奇老师,世纪大流感疫苗的发明人,好像全都是男性。”
这一句之后,整个演播大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在静静等着。
“是我妻子她们的团队,发明了一个什么东西的对折方法,正是基于那个基础理论,把它应用于实践,才能研发出那个疫苗。 ”
“是RNA折叠!”下面一个男生激动地喊出了声,“是纳米自组装调节RNA结构研究改进了疫苗中治疗性RNA功能,是Q大的乔念团队!”
【天哪,他居然是乔念老公。】
【牛B的,拉斯克医学奖提名了。】
【我去年报她的研究生可惜没考上。】
【这两个八竿子扯不着的人居然是一家子,这太不可思议了。】
从来没有哪一次的《开秋第一课》能被录到乱成这个样子,所有的观众都不受现场规则制约了,有议论的、有询问的,还有继续想问陈奇问题的,因为现场太乱,话筒的声音都听不到,直接就跑上台前围着。尤其一些学生物、医药、甚至化学专业的学生,简直都要疯了!
但凡有点相关的专业学生,没有人不知道这一研究成果,没有人不知道乔念这个名字的。
这一天陈奇回家的时候就有点提心吊胆。站在大门口,几次不敢把手指头按到门上去。
乔念以前是跟他约法三章过的。就是在两个人刚刚开始同居的时候,不许他在公众面前提她与他的关系。他答应了,她才跟他同居,住到这里。
等下要怎么解释呢?陈奇已经想了一路。
不然就死咬着‘一时紧张,口不择言’?还是老老实实讲‘就是不想瞒了,就是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她是他的爱人’?会生气不?万一不理他了怎么办?……
陈奇正在门前踱来踱去,拿不定主意,忽然大门从里面自己打开了。乔念十分钟前从二楼的窗口看到这人回来了,等了十分钟也不见这人开门进来,于是便出来一探究竟。
她刚一开门,陈奇几乎瞬间就叫了一声“姐姐”。
乔念直接呆住了。
很多年了。他很多年没叫过‘姐姐’了。
高挺壮硕的男人,是顶神采飞扬、顶意气风发的男子。三十出头的年纪,他的身上兼具成熟与纯真,性感得没天理。他眨着明亮的眼睛,锋利眉眼间满是讨好和期待,看得人心都碎了。
乔念感觉自己一颗心被他那野性又狠命收敛着、露出乖巧的眼神,瞬间揉捏成了一团面。根本就软得不成形。
她“嗯”了一声,然后问他,“怎么了?怎么不进屋?”
他说“想你了。”
乔念又“嗯”了一声。她牵了他的手,拉他上楼。
她温柔得让人想犯罪。她把他安置在沙发上,给他倒水、问他‘饿不饿’。
被她这样温柔待着的时刻,哪怕一个想欺骗的念头都是万恶不赦的罪过。陈奇拉过她的手,鼓了鼓嘴巴,然后一五一十地说,“今天的节目你看了么?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对不起。就是没忍住,就想告诉他们你是我的。”
乔念笑了,“嗯,没关系的。”
“你不生气?”他问。
乔念摇头,而后又想起什么,“生气的。什么叫‘因为可怜才跟你在一起’‘怕你伤心才勉强答应你’?你觉得我是因为可怜而勉强自己、跟不爱的人生活在一起的笨蛋么?”
陈奇说“乔念,你说什么?”
他的目光逐渐变得深邃热烈,又被簇燃的火焰侵占了整个眼底。她从没亲口对他说过‘我爱你’‘我喜欢你’这一类的话,即便在最动情的夜里,她哭哭唧唧地在他身下,告饶、求他、要他的时候,也从不曾说过那样的话。
虽然陈奇从来不怀疑乔念对他的付出与爱,因为你如果不爱一个人,是不可能对他那样好的,这个道理显而易见,但是,‘不怀疑’是一回事,‘被告白’又是另一回事。再强悍的坚信,也不如对方明确坚定地告诉你来得叫人澎湃难忍。
乔念在意识还清醒的状态下,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乔念,你不能这么勾引我。”
这一天,他不停在问她同一个问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喜欢他、爱他、把他当成一个男人来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乔念被他撞得七荤八素,整个人要死要活的,哪里还有清晰的思维。左右他说什么是什么,逼得急了,她贴在他耳边说“大约是从上辈子吧……”
陈奇被这一句话彻底逼疯了,不顾不管的,最后陈冬冬和陈亚亚放学到家的时候,他们两个人的妈妈还没办法下楼。晚饭都是爸爸端上去。一勺一勺喂的。
3
乔念和高莉约着去滑雪,两家一起。去Y省的大雪壶滑雪场。
高莉和姚柏宇有一对双胞胎,比陈冬冬大两岁。两个十岁的小男孩,自从到了酒店就围着陈亚亚转。留陈冬冬一个人在外边淘气,攒雪球打人家滑雪场招牌。给打得白点子一块一块的。‘大雪壶’变成了‘犬雪壶’。
他们此时正坐在酒店的大堂里,外面即是滑雪场的雪道。群山环绕的大型国际雪场,设施齐备。近处是两条初学者教学道。往上更有绿道、蓝道、黑钻道、双黑钻道若干,难度等级依次上升。四周一片白茫茫的,白色山峦起伏着,像是龙的脊背。单是看着就教人心旷神怡、迷醉莫名。
几个大人坐在桌旁喝东西,陈亚亚和姚临姚慎两兄弟在靠近滑雪道的大玻璃窗看鱼,陈冬冬一个人在玻璃外面拿雪球子继续扔人家招牌。
鱼池子里有一群鱼,鲤鱼,黑的白的橙色的。陈亚亚站在池子旁边不错眼珠地盯着那些鱼。
其实她一点也不喜欢看鱼。游来游去全都是一个动作。她之所以傻乎乎站在这里的唯一原因就是——她不知道跟身后那两个男孩子说什么。他俩老跟着她。一下请她喝饮料,一下给她拿零食。她只能一次次礼貌地拒绝和感谢,周而复始,所有的客套话基本都被她说完了。
正想着,身后一阵急促的车轮子声,陈亚亚还没反应过来。直接就被人抱住了腰,随着那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她甚至连叫都没叫一声,一下就跌到了鱼池子里。天旋地转。再一睁开眼的时候,脑袋旁边有几条受到惊吓的鲤鱼正在拼命打挺。
溅起的水花子拍她一脸。身上也全湿了。撞得屁股生疼。好在别地方没摔着,她一低头,原来有一个小男孩垫在她身下,躺在鱼池池底,被撞得哇哇哭。
一面哭,一面爬起来,抽空还问她,“姐姐,你看见我妈了吗?”
鱼池子外面,一个双轮滑板车翻在地上,车轮子还在急速地转着。
陈亚亚看了看滴滴答答的自己,身上是一套DC的冬裙套装,爸爸精心挑选给她当过年的新衣服的,价值不菲。陈亚亚不是多爱打扮的小女孩,一年到头穿一次好衣服,就被这么糟蹋了。她心道‘你最好别让我看见你妈,不然讹死你。’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赶了过来。三下两下把两个孩子从鱼池子里捞出来,玻璃外面扔人家招牌的陈冬冬也急火火跑进来,揪着那四岁的小男孩的耳朵,“你瞎了?在屋里骑车啊。”
那小孩子耳朵被钳制,还不服气,拿小脚乱踢,踢也踢不着,大声吵闹,“你松手,我就问姐姐一件事,我找不着我妈了。我要问姐姐。”
这时,从电梯间方向赶过来一对夫妇,“祁盛,你怎么乱跑?哎哟,这怎么弄的。”
得知来龙去脉,这一对夫妻一直在跟陈奇夫妇和陈亚亚道歉,提出要赔偿小姑娘的衣服。乔念没要,她草草敷衍了几句,赶紧领着陈亚亚回房间洗澡了。
第二天早上,大家来到酒店的自助西餐厅用餐。
高莉一怼姚柏宇,“眼珠子快掉出来了。看什么呢?”
姚柏宇从乔念那一家人身上收回视线,然后无奈地笑,他扬了扬下巴,“你快去把你俩儿子整回来吧。俩臭小子平时在家不见这么多话、这么会来事的。你看在别人家那忙的。脚不沾地。”
原本是四人位的餐桌,一家人坐一桌。因为姚临、姚慎两个人的硬入,乔念和陈奇不得不再找座位。把这张桌子让给这四个孩子。姚氏兄弟两个从头到尾不闲着,一直在给陈亚亚拿菜拿饭拿水果。
眼下陈亚亚面前的桌子已经被摆得满满的,她皱着眉头在考虑等下会不会被人罚款的问题。这实在吃不完啊。于是悄无声息站起来,拿着盛得满满的盘子,趁人不注意又偷偷往回放。反正她还一口没吃,只要她做得隐蔽,人家也看不出来她是在拿菜还是在放回去。毕竟动作都是一样的。
高莉撇嘴,“叫回来干嘛,万一有戏呢。乔念家小姑娘长得又漂亮,而且特别聪明。又是这样的家庭,要真能给咱们当儿媳妇才好呢。俩儿子给她随便挑。”她又想了想,一狠心道,“要不俩都给她。”
姚柏宇目光深邃审视她,最后憋出一句,“你口味挺重啊,小高。”
高莉使着坏笑,凑到姚柏宇耳朵旁边,“要不然老大给冬冬,老二给亚亚。”她说完,笑得不可自抑。换来姚柏宇更深邃的审视。“你这满脑子黄色废料都从哪看来的?”
这时,餐厅门口又进来一家人。一家三口。
站在餐台前、正在偷摸往回塞东西的陈亚亚忽然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莫名就回了头。
昨天那个冒冒失失来‘找妈’然后抱着她一头扎进鱼池子里的小孩又来了。一进餐厅,那孩子一眼看见她,野驴似的奔陈亚亚而来。陈亚亚看见他就是条件反射的一个激灵。
那孩子一下抱住她大腿,“姐姐,你看见我妈了吗?”
陈亚亚望着五步开外的那一对目瞪口呆的中年夫妇,几个人都尴尬地说不出话。
“你妈就在你身后,”陈亚亚说,“而且你爸也在。”
那孩子根本不关心,头都没回一下。“姐姐你盘子里是什么好吃的?”他眨着大眼睛盯着陈亚亚手里的食物,好像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陈亚亚忙不迭把整盘子食物都送给了那孩子。她正愁没地方丢。
然而,这孩子得到一盘子食物之后还不满足,两只手端着满满的盘子,一只腿勾着陈亚亚的脚。他爸妈死拉硬拽不肯走,撕心裂肺哭着非要跟陈亚亚一桌吃饭。一桌四个位子,全满的。陈亚亚被那孩子勾着腿没办法,只好拖着他来到椅子前,她坐一半,那孩子坐一半。
那一盘子食物,又回到了陈亚亚的桌子上。
孩子爸妈只好厚着脸皮跟陈奇乔念尴尬地表示歉意。
姚慎见陈亚亚面前一个粥碗空了,主动提出给她再打一碗海鲜粥回来,陈亚亚一摇手,礼貌地说“不用不用”,然后拖着那个粘在她身上的孩子自己去打粥回来。
“你儿子胜算不大啊,小高。”姚柏宇透过他那典雅高级的眼镜,望着不远处那一桌,摇了摇头。
高莉闻言扭头,正看到不远处,姚临跟在陈亚亚后面,帮她拿了一个碗,陈亚亚客气而疏离地一笑,“不用了”,她说,然后自己又拿了一个。
很显然,高莉也注意到了自己两个儿子接连出师不利。但还是不死心,“保不准哪天就对上眼了呢。以后日子还长着,日久见人心。”
“呵,”姚柏宇幽黑的目光透过他薄薄的镜片,扫过一眼陈亚亚又扫过一眼乔念,若有所思,“这孩子性格随她妈。你跟乔念七年同学你会不知道她认准的事什么时候受别人影响过?在她那里,只有冷若冰霜和毫无底限的宠溺这两个选项。”
高莉假装用手扇着空气,撇着嘴说,“好大的酸气。这谁家醋缸碎了?你的意思是她对你就‘冷若冰霜’,对陈奇是‘毫无底限的宠溺’,这么多年了还不死心呐?”